第九章 風雨暗啼(上)
今夜宮中又會是個無眠夜。
自打左相宋列英不在朝之後,那位年輕的皇帝陛下好像也沒比以前好過多少,如若以前是如履薄冰的話,那現在,就是夜不能寐。
這才年初,禦花園太液池邊上那些柳樹垂下的枝頭,剛剛要萌出第一發新芽,新綠色的草地,甚至還留有春雪尚未融化的痕跡,卻不似往年般令合宮的人都心思神往了。
這已經是今年的第三次了。
黃昏,華燈初上,右相關歇卻在此時進宮來了。
劉裕遠遠地看著關歇晃動著褐色的寬大袍子,身後跟著另外幾個人,一行人如腳下生風一般迅速地朝著承安殿而來。
走近一些,劉裕才看清楚,原來是都察院、禮部、禦史台的吳、陳、高三位大人,劉裕心下疑惑,這三位平日能湊一起就很稀罕了,同右相一起出現更是前所未櫻
關歇向劉裕一拱手:“請劉公公向通報一聲,臣關歇,都察院按察使吳大人,禮部尚書陳大人,禦史高大人有事需麵見皇上和太後。”
“此時皇上還在用膳,老奴不便打擾,關相,各位大人,還請在慈待片刻。”
劉裕向四韌頭行了個禮便徒一邊,悄聲對站在旁邊的太監了句什麽,太監立馬哎了一聲轉身跑了。
這片刻,便是半個時辰。
關歇等得有些不耐煩,在台階上來回地踱步,粗糙的鞋底摩擦著石質地麵發出嚓嚓的聲音,這讓其他三個人開始焦躁起來。
“關相,臣看皇上此時怕是不願見我等。”高大人首先打破了沉默。
“依臣看,皇上都避談了,想要今夜決斷,難。”禮部尚書陳大人搖搖頭表示沒信心。
“兩位大人你們可得有主心骨,現在就打退堂鼓,就是把關相置於不義,以後咱們還有何臉麵在朝堂之上同皇上和太後諫言?”吳大人始終黑著一張冷臉,語氣也是不冷不熱。
關歇整了整自己的衣帽,摸了摸下巴上的山羊胡:“等著便是,再晚也等,這件事,今必須要皇上和太後決斷,高大人,你是禦史,等會就由你來向皇上陳情。”
還沒等高大人回答,就見不遠處不知什麽時候出現了一群人,正緩緩向承安殿而來。
關歇臉色一變,就聽得陳大人驚訝道:“怎麽全都來了?”
那人群走近來,全是身著朝服的文武百官,烏泱泱好似上早朝一般熱鬧。
楊大人走過來朝關歇他們拱手道:“我等才接到太後的懿旨,沒想到關相和三位大人還更先我等一步進宮啊。”
關歇扭頭看到劉裕:“劉公公,這是怎麽回事?”
劉裕嗬嗬地笑道:“回關相,的確如此,太後的懿旨,宣所有大人緊急進宮,關相您今夜有要事。”
關歇回過頭,再次摸了摸下巴,心下有些不快,但倒也明白了幾分。
“聽朔王殿下這幾日也在靖的府上,不如也一並請來,也好集思廣益。”
劉裕似乎沒想到關歇會這樣,怔了怔,道:“容老奴先去請示太後。”
吳大人看著劉裕一路跑去,不解道:“關相,這人全都來了已經夠添亂了,為何還專去請朔王?”
關歇道:“太後這是想一鍋亂燉囫圇過去,不如索性再添把火,不能幹淨利落,起碼要可以渾水摸魚。”
劉裕趕到壽慈宮的時候,見本該在承安殿用晚膳的瑞清竟然在同太後秦氏不緊不慢地聊著家常,見劉裕進來滿頭大汗還得下跪行禮的樣子,秦氏笑著對瑞清道:“這劉公公從皇帝時候就一直伺候,哀家還沒見過他如此狼狽失態的模樣呢,看來,承安殿那邊,該來的不該來的人應該都來了吧?”
瑞清不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母後宮裏這新茶,朕記得也賞賜了七皇叔不少?”
秦氏道:“哀家記得先帝在時,他可是眾皇子中唯一能得到這貢茶賞賜的,就連你父王啊都不曾得此恩寵,都得向你七皇叔討要呢。”
“可朕怎麽記得,七皇叔一向不是愛茶之人,為何當年皇祖父會單單賞賜於他?”
“此茶葉不僅僅是茶葉,可是代表了先帝對你七皇叔的看重,至於哀家為何還要繼續賞賜,僅是因為你七嬸嬸的緣故。”
“是,朕疏忽了七嬸嬸倒是懂茶愛茶之人,但若七皇叔也能如此,才算不辜負了皇祖父和母後一番盛情美意。”
劉裕低著身子,聽著這母子倆輕描淡寫地談論著朔王,貌似閑話家常一般,心裏卻打起了鼓。
此時,秦氏才恍若剛剛想起般問劉裕:“你這麽匆匆忙忙跑來是為何?”
劉裕道:“回太後,關相想請朔王殿下也一並進宮議事,奴才不敢擅自作主,前來請旨。”
秦氏略沉吟了一下道:“這事雖為皇帝家事,更是關乎江山社稷,對內朔王是自家人,對外也是朝廷肱股,請便請吧。”
瑞清卻道:“朕認為,七皇叔長年行軍在外,對朝廷內外事宜並不熟知,且七皇叔為國征戰勞苦功高,方才班師回朝,過幾日就要動身去淮東主持賑災,不宜勞煩。”
秦氏站起來,慢慢走到宮門邊,思考良久。
“劉裕,差人去朔王府宣哀家懿旨,請朔王殿下即刻進宮議事。”
“母後,兒子不明白.……”
瑞清話剛出口就見秦氏做了個阻止他下去的手勢:“皇帝,咱們也該去承安殿了,該解決的還是得解決,避得過一時,避不過一世。”
“可是母後.……”瑞清還想什麽,見秦氏已然由阿貞攙扶著朝門外走去,隻得訕訕地跟了上去,劉裕心想,看來今晚皇帝陛下又注定失眠了。
瑞清心頭像壓了塊巨大的石頭,沉沉的,移不動也挪不開,走出壽慈宮的時候,他下意識地朝西北方看去,不知道在那個淒冷的角落,她是否會知道今夜的事,是否還會在乎,又或者,是否會後悔當時的剛烈固執?
秦氏並不如瑞清一樣心思沉重,反倒是身邊的阿貞聲道:“太後,奴婢聽宮裏的傳言,皇上經常悄悄去月落閣外,一站就是大半,但一直未曾進去,看來皇上還是記掛著裏麵那位呢。”
“皇帝過了任性的年紀,哀家相信他知道分寸,還有,皇上哪容得宮人隨便議論,阿貞你去替哀家查查,都是誰在月落閣外看到過皇帝,又都是誰在嚼這些讓哀家心煩的閑言碎語,全部罰到浣衣局去。”
“是,奴婢遵旨。”
瑞清走在秦氏後麵不遠,清楚地聽到了阿貞和太後的對話,裝作不經意地理了理寬大的龍袍袖子,劉裕注意到,瑞清這這個看習慣性的動作下,雙手逐漸捏緊成拳。恨意,油然而生。
劉裕心下覺得不妙,這承安殿的一場風雨,怕是避免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