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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局中棋(下)

  瑞諺端坐在正堂的正中央,正拿著一杯茶,漫不經心地吹著裏麵漂浮的茶葉,身邊桌上擺著兩盤糕點和一盤瓜果,散發著淡雅的果香。


  阿淼偷偷看著他,這時的他剛下了早朝,換上了一身黑色的袍子,領口和袖子上用銀線繡著精致的團狀祥雲紋,依然是那張冷冽的臉,甚至兩人已經走了進來,他也沒有抬頭看一眼。


  倒是鄭氏看到兩人進來,笑著招呼道:“來,過來話。”


  兩人走近一點,瑞諺依然沒有看她們,隻是拿起一個糕點咬了一口,然後仔細端詳了半,對鄭氏道:“這桂花酥年年如此,無甚特別,倒是王妃這新晉的雨落春,還別有一番風味,本王這不愛飲茶之人都覺得甘香異常。”


  “王爺若喜歡,回頭妾身叫落英都送到王爺書房去,平時就算王爺不常飲茶也好待客。”


  “既是王妃心愛之物本王又如何能奪王妃所愛?”瑞諺著,終於抬頭看向麵前站著的兩人。在阿淼心裏,若是罵人可以當做刀子的話,瑞諺已經被千刀萬剮了,這個朔王也太視人命為草芥了,她也就算了,素塵是因為他才被關了大半個月的,還差點死在細作手上,他居然也不過問關心一下,還就這樣被他輕描淡寫一帶而過了?

  想到這,阿淼忍不住在心裏對眼前這個威嚴的男人翻了個白眼。


  “王妃,本王知道素塵這次是受委屈了,這大半個月王妃缺了素塵伺候人都有所清減了,本王這就把人還給王妃,保證以後再不奪人之愛。”


  鄭氏還是笑著:“王爺言重了,自然是國家大事才是頭份重要的,來,素塵,你過來。”


  素塵走過去,對瑞諺行了個禮:“多謝王爺。”接著又轉向鄭氏:“娘娘大恩,素塵無以為報,唯有盡心伺候。”


  至此,阿淼總算把心中的謎團解開了。剛才如何在心中罵瑞諺,現在就如何嘲笑自己,原來,一切隻是個局,素塵,她,不過都局中棋子而已,下棋的人,一頭是瑞諺,另外一頭,是朝廷,是外擔


  素塵的被關,隻是為了引出王府裏潛藏的真正細作,而那幾張所謂的布戰圖,都隻是瑞諺扯的幌子而已,而傻傻的她,隻是這個局裏的一個倒黴的意外。


  鄭氏見阿淼有些懵傻的樣子,側身對瑞諺道:“王爺,這回抓細作的事,素塵固然是最大的功臣,但是阿淼也功不可沒,妾身想,這也該對她有所交代吧。”


  瑞諺的眼光轉向阿淼,她還是一如往常低著頭很是恭敬謹慎地站在那,安靜地等待著所謂的“交代”。


  “王妃所言極是,本王治軍一向賞罰分明,王妃治家也該如此。”瑞諺著站了起來,走到阿淼麵前:“本王一早便聽成霖回稟,若不是阿淼勇氣可嘉略施計,抓捕這兩名細作也不會如此順利,不過該怎麽賞,王妃的人還是王妃作主吧。”


  鄭氏也站起來走到阿淼跟前,伸手輕輕整了一下阿淼的衣裳,又理了理阿淼額前飄散著的幾綹頭發:“妾身記得,之前為王爺侍墨的那個廝犯了錯被攆出了王府,這麽久了也沒找到新的人選,妾身看阿淼也略識文墨,做事也算得體,要不就讓阿淼跟著王爺做個侍墨丫鬟如何?”


  鄭氏的話剛落英,阿淼心想這也算賞賜?便忙道:“娘娘,奴婢手腳粗笨,侍墨這種事,怕是輕慢了,王爺也瞧不上奴婢。”


  沒等鄭氏答話,瑞諺先開了口:“瞧不瞧得上是本王的事,哪容得你來推脫差事?”


  阿淼跪下:“奴婢隻是一個鄉野丫頭,文墨上也隻是在家鄉念過兩年私塾,承蒙娘娘不棄收留在王府已是莫大的恩,奴婢不敢奢望其他,更是沒這福分能跟隨王爺身邊。”


  瑞諺嘴角上揚:“王妃,這丫頭能會道,明明手無縛雞之力還敢對抗兩個細作,也算是有膽識,本王看就照王妃所言,收她做個侍墨。”


  鄭氏點頭:“那,妾身就鬥膽替王爺作主了。”


  阿淼心下知道,再什麽也無用,瑞諺不是那種幾句話就能糊弄過去的人,也許自打瑞諺看到她摸到寒山玉筆洗開始,他就起了疑心,想到這裏,阿淼不禁有些後悔地想打自己的手,怎麽就這麽按捺不住呢?

  阿淼還沉浸在對未來未知的命運一片迷茫的時候,就聽得素塵悄悄附在阿淼的耳邊道:“不用害怕,我會幫你的,謝謝你昨晚救我。”


  如果在王府單調枯燥的生活到目前為止能讓阿淼覺得還有一點意義的話,不是貌似受到王妃娘娘的特別青睞,也不是從最為低微的雜役丫鬟成為了下人們都羨慕的侍墨,反而是收獲了素塵這一聲感謝,不過當初的兩人誰都不會想到,多年之後兩個女子的命運將會被迫交織在一起麵對重重變幻莫測的風雲。


  半個時辰之後,當阿淼懷揣著忐忑來到書房門外的時候,見瑞諺正在和成霖商談著什麽事,阿淼很懂規矩地止步於門口,兩手放在腹前,安靜地候著。


  剛才依照王妃娘娘的吩咐去換下了雜役的衣衫,並梳洗打扮了一番,著上了一身幹淨的青色紗裙,頭發也梳好了,王妃娘娘還特此賞賜了一根玉簪,阿淼本想推脫,王妃卻侍墨雖也為下人,卻也是經常跟著王爺接見貴客,不能損了王府的臉麵,於是阿淼隻好很不自在地接受了。


  插上簪子的那一刻,阿淼才充分感受到了這支簪子的分量。這簪子雕刻著朱雀紋,工藝精巧,算得上是巧奪工,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的價值不菲之物,雖不如寒山玉那樣珍貴,卻也是公侯級別大臣的女眷才能佩戴之物,不定還是朝廷賞賜的某附屬國的進貢品。


  而現在的她何德何能,阿淼有點惶恐,這命運也太一波三折了,昨晚遇刺,今就連升幾級,似在夢中一般,就怕是行走在雲端,飛得越高有朝一日,稍有不慎便跌得越重。


  等了不一會兒,成霖便出來了,他對阿淼點零頭並示意她可以進去了,阿淼還了個禮,兩人並無任何交流,這讓阿淼有些意外,本來以為成霖會問到素塵的情況,看來是她多想了,這些常年金戈鐵馬的軍人,意誌力非常人可比,對感情隱藏收斂得也極好。


  阿淼看著成霖的背影在廊道盡頭消失,才轉身進了書房。


  “把門關上。”瑞諺坐在書桌後,桌上鋪著幾張圖,用硯台壓著,瑞諺正持筆在上麵圈點著。


  阿淼把門關上,朝瑞諺的所在走近了幾步,又停了下來。


  瑞諺停下筆抬起頭,見阿淼站在距離不遠不近的地方,還是低著頭,突然覺得有些好笑。


  “你幹什麽杵在那裏?”


  “奴婢在等王爺的吩咐。”


  “你知道你是什麽身份的嗎?”


  “回王爺,奴婢是王爺的侍墨。”


  “如果本王沒記錯的話,侍墨的位置不是你現在站的那麽遠吧?”


  阿淼默然,隻得走上前去,拿起墨塊準備研墨,看著她不甚熟練的動作,好半也沒能掌握到訣竅,瑞諺伸手製止了她:“行了,找時間練習好了再來,恐浪費了本王的好墨。”


  阿淼停下手,徒台階下麵。瑞諺道:“看來你的一點沒錯,還真是個粗苯丫頭,也不知道王妃如何這樣看重你,也許,你是有其他什麽過人之處本王還沒發現的?”


  “若是奴婢有做得讓王爺不滿意的,奴婢可以回雜役房去,絕不敢有半句怨言。”


  瑞諺站起來走到阿淼身邊,靠近仔細地打量她的臉,眼光停在她頭上那支玉簪上。那眼神淩厲而陰鬱,盯得阿淼心裏發毛,隻好把頭埋得更低。


  “這簪子是王妃當年被賜婚給本王的時候,本王給的聘禮,看來王妃對你還真不同一般,為何不敢抬頭?不敢看本王?”


  “王爺氣質華貴,奴婢卑賤之人,自是不敢直視。”


  “是嗎?你昨晚對付那兩個細作的聰明和膽識都去哪了?還是你除了這些沒用話就沒別的詞了?吧,你費盡心思進王府,又費盡心思接近王妃和素塵,獲取她們的信任,之後還偷進本王的書房,現在本王都遂了你的願讓你以後都能大方進出,你該告訴本王你到底是何人?有何目的?和昨晚的細作有何牽扯?”


  阿淼啞然,她隻道瑞諺對她起了疑心,卻沒想到瑞諺居然會懷疑她和細作有關,一時間她居然找不到話來回答瑞諺這一連串犀利的提問。


  “王爺,奴婢鬥膽問,那兩個細作.……”


  “怎麽,你連細作也關心?你關心的人挺多的啊。”


  “回王爺,那兩個人差點就要了奴婢和素塵的性命,奴婢隻想弄個明白。”


  “這世界讓人不明白的事多了,為何非要事事弄個明白?”


  “王爺的命如皓星朗月自然有很多人珍之重之,奴婢的命就如螻蟻般微賤,若是自己都不重視,那還有誰會對奴婢的命加以重之?昨晚那細作的刀對著奴婢的時候,奴婢隻想著若是就這麽死了,誰會來為奴婢討回公道?怕是奴婢現在早已成為亂葬崗一具無名屍了罷。”


  阿淼憋著一股氣完,當即就感到有點後悔,果然,就見瑞諺的嘴角上浮起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不淺不淡,耐人尋味,仿佛揭穿了一個裝扮成大饒調皮孩童。


  在王府的這些日子她總是沉默和謹慎微的,她也始終這樣告誡自己,大半年都忍過了,沒想到千年功力一朝喪。


  “得挺好的嘛,你這能會道的嘴皮子,好像還沒回答本王剛才的問題。”


  “回王爺,奴婢並無任何欺瞞,若是王爺不信奴婢,大可殺了奴婢,何必一邊疑心又一邊把奴婢放在身邊礙了王爺的眼。”


  “虧本王剛才還誇你聰明,你知道貓是怎麽抓獵物的嗎?最狡猾的老鼠當然是放在眼皮子底下總比在看不見的地方更讓人放心,或許嶽好,一個不心還能端出一個老鼠窩呢,你是吧?”


  阿淼強忍著一股無名火:“王爺是懷疑,奴婢身後有幕後指使之人?”


  瑞諺看著阿淼低著頭竭力忍著的樣子感到莫名可笑,他伸出兩根修長的手指抬起她的下巴,直視著她悠亮的雙眼:“這隻有你自己知道,不過現在,你隻需要盡職地做好本王的侍墨,你這麽看重你的這條命,那麽給你一個忠告,本王不是仁慈之人,你若起了其他的心思最好趁早打消,免得給自己招來不必要的禍端。”


  瑞諺的力氣很大,阿淼的下巴被他的手指捏得生疼,稍稍掙紮了幾下卻被捏得更緊,至此她就是他手裏的一隻老鼠,如何都逃脫不得。


  這時成霖的聲音從門外傳來:“稟王爺,宮裏來人請王爺即刻進宮議事。”


  成霖的到來算是解救了阿淼,瑞諺放開她,揮揮手:“你且退下。”阿淼草草行了個禮便出了書房,門口,成霖看著她出來,一邊急匆匆地走著一邊揉著下巴,一副要哭出來的模樣,心中正奇怪,來不及細想,就見瑞諺也快步走了出來,接過成霖遞過來的朝服,問道:“這個時辰進宮,什麽事這麽急?”


  成霖環顧四下,壓低聲音道:“屬下聽,今下了早朝,關相和吳大人他們向皇上和太後再次提起冊立中宮的事,和皇上僵持上了,現在各部尚書,還有禦史都被宣進宮去了。”


  “按察使吳世宗?中宮之位從皇上登基以來就一直懸空,也才不到一年時間,某些有心人就坐不住了,這都開始抱團了,還想拉本王摻和這趟渾水,他們這是想把水攪和得越渾越好啊.……”


  “王爺,以屬下所見,宋相失勢,甚至連義國公都受到了牽連,滿朝人心惶惶,現在朝中關相一派獨大,看來中宮之位遲早……”


  “成霖!”瑞諺厲聲打斷他,“吩咐府中和軍中一幹熱,本王不想在外麵聽到任何人妄議此事。”


  “是,屬下明白,對了王爺,還有一事,昨晚抓住的那兩個細作一口咬定是永王派來,目的是匈戎邊境的布防圖,屬下覺得有點不妥。”


  瑞諺冷笑:“這事兒未必和永王無關,繼續審。”


  “是,屬下也聽素塵當時其中一個細作也提到了永王,不過永王駐守南海郡,怎麽會和匈戎扯上關係?”


  “關係嘛就是扯來扯去就扯上了,素塵被關了大半個月都沒動靜,姚淼一被關就引出了細作,這也太過巧合了,看來這事沒之前想的那麽簡單。”


  “起阿淼姑娘,王爺還是覺得她有可疑嗎?”


  瑞諺頷首:“現在尚不確定她是否和這件事有牽涉,不過可以肯定的是,這個女人一定隱瞞了一些事,在沒查清楚之前,本王把她放到身邊,也是想看看她到底想興什麽風作什麽浪!”


  兩人一邊談著一邊出了王府大門,一人騎上一匹馬,揮鞭策馬,馬兒發出兩聲長長的嘶鳴,蹄聲錚錚地往皇宮的方向疾馳而去。


  阿淼依傍在門邊,看著兩人策馬遠去的背影,摸了摸還在隱隱作痛的下巴,咬住了幹裂的嘴唇。就算她是他爪子裏的獵物,老鼠不是也能飛遁地,也能來無影去無蹤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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