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4 上歡喜群臣請封禪 下憂心魏征有諫言
聽了內官的這番話,南平公主真是啞巴吃黃連,有口說不出。緊接著內官就拿出來一道敕書,還有一盤黃金交給了南平公主。內官說:“從古至今,但凡娶了公主的人很少有開心的,公主嫁人之後也很少有關係的,很多公主在嫁人之後沒有留下子嗣,皇上這麽做,其實有他的考慮,除了希望籠絡這些臣子之外,也是希望你們能夠在日後賺得更多的歡喜。”南平公主自然是聽不明白這番話的,然而內官已經不許她在宮中繼續逗留。明日一早,駙馬前來問安。南平公主避而不見,派手底下的人將駙馬狠狠的訓斥了一番。駙馬說:“請轉奏公主殿下,如果公主想要更換駙馬,我們將會支持她的主張。”仆人把這番話告訴了公主,公主卻並沒有歡喜,反而自己衝出來,對著駙馬怒吼道:“你們剛逼迫我行禮,就要與我和離了?”駙馬說:“這麽長時間我侍奉公主實在不得力,公主難道不需要一個更得力的駙馬嗎?”
南平公主冷冷的說:“這當然是需要的,不過要等到我報仇雪恨之後。”駙馬說:“這個其實什麽時候都不晚。”兩個人當場爭論起來,不出意外,駙馬果然被逐出公主府。這件事自然被皇上知道了,於是駙馬和南平公主被請到禦前,皇上說:“朕已經同意公主行禮了,你為什麽還不知足,執意請求和離呢?”駙馬說:“有機會服侍公主,當然是我祖墳冒了火,可我感覺自己命淺福薄不足以承擔這樣的重任,請陛下另擇賢良之士來服侍公主,如此則公主歡喜,陛下歡喜,天下人也歡喜。”皇上說:“朕的女兒就這麽不受人待見嗎?”駙馬說:“公主金枝玉葉,臣實在不敢褻瀆。”雙方就這樣僵在那裏,皇上皺著眉頭撓著頭皮心裏想,若是皇後在世,一定有辦法化解這個難題。於是說:“這樣吧!你們去一趟昭陵,可以用掣簽的方式問皇後,要是皇後答應你們的請求那就和離,若是不答應你們就好好過日子去吧!”
皇上一向以聖明著稱,想出這麽個辦法解決問題,實在是出乎大家的所料。南平公主和駙馬去了昭陵,他們如何撤遷,姑且按住不表。這說皇上在洛陽宮居住這段時間心情逐漸好轉,這一天秘書監顏師古來到禦前,皇上說:“愛卿這幾日看起來臉色好多了,不知道有什麽喜事?”顏師古說:“陛下,臣聽說有很多人在醞釀請求陛下去泰山封禪,這當然是一件大喜事。”皇上說:“這件事已經醞釀過二次了,每次魏夫子都上書反對,朕以為他說的很對,水滿則溢,月滿則虧,去泰山封禪以彰顯自己作為天子的成就,實際上他的寓意並不吉祥。”顏師古說:“如果寓意並不吉祥,當初堯舜為什麽要那麽做呢?臣是這樣以為的,如果是堯舜這樣的聖君卻封禪,寓意肯定是吉祥的,如果不是那就另當別論。”皇上說:“問題就在這裏了,朕是堯舜一樣的聖君嗎?”
顏師古說:“不如這樣讓群臣先去討論,如果大多數人支持陛下就去封禪,如果大多數人反對,就將這件事延後。”皇上點點頭說:“也隻好如此了。”果然事情像顏師古說的那樣,圍繞著封禪問題,群臣開始了一波熱烈的討論,就連在內廷也變得很熱鬧。事情雖然沒有定下來,皇上卻滿麵紅光,太監在一旁說:“陛下這次封禪應該沒什麽問題了吧?”皇上說:“別人都好說,魏夫子怎麽說我猜不到。”太監說:“若是魏夫子再一次上書反對,陛下還會去封禪嗎?”皇上低下頭說:“不好說,也許會也許不會。”太監說:“房先生也是賢臣,他有什麽想法呢?”皇上說:“這不是房先生所擅長的,也不打算難為他,朕不會在一個人的身上要求太多。”
晌午時分,下場之後顏師古跟著房喬來到了尚書省。坐定之後,顏師古說:“房先生,關於封禪一事你是怎麽想的呢?”房喬捋著胡須說:“封禪一事已經醞釀二次了,如果實在不得已那就去好了,不過我覺得這事並不吉祥。”顏師古說:“當初黃帝堯舜,都有封禪之舉,難道他們那麽做也是不吉祥的?”房喬說:“上古時候的是蒙昧難知,大多隻是風聞,並沒有實際的證據。”顏師古說:“恕我直言,這樣想實在是太刻板了,我覺得像皇上這樣一位聖君在朝,實在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而慶賀這件事最佳的方式就是封禪。”房喬說:“剛才我說到上古的事情蒙昧難知,但從古到今圍繞封禪留下的證據還是蠻多的,比方說秦始皇就曾經封禪,漢武帝也曾經封山,在他們的之下,天下都發生了非常嚴重的危機,陛下真的要重蹈覆轍嗎?陛下之所以賢明,是因為曆朝曆代的皇帝都想著封禪,而陛下不這麽想。封禪一事要是定了傳到外麵,大家就會覺得皇上與過去那些皇帝也沒有什麽不同,已經是天子了,為什麽還要追求虛名呢?”
房喬的這個態度著實讓顏師古感到意外,說:“皇上能夠取得這麽高的成就,離不開房先生的謀劃,所以皇上去泰山封禪,實際上也是為房先生表功。”房喬置之一笑,說:“如果是為了給我表功,那就更沒有必要封禪了,一來表功這件事情本身就不吉祥,如果不去表功,天下人就不知道我的功勞了嗎?史書就會不載於冊嗎?”顏師古看房喬如此堅持著,實也感到沮喪。漸漸有了打退堂鼓的想法,然而眾多的大臣並不打算就這樣善罷甘休,而是繼續在那裏發表意見,有的人甚至已經開始盤算著怎麽去泰山,盤算著從泰山回來之後,大家都能夠升職加薪。長孫無忌來見房喬,也說起了封禪之事,房喬說:“這件事不吉祥,我的意思是不要做。”
長孫無忌說:“我也是這樣想的,問題是如何才能夠讓陛下回心轉意呢?”房喬說:“做這件事情沒有人比魏夫子更合適的了。”於是二人來到魏征的府上,如此這般一說,魏征果然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說:“善始者眾,善終者寡。在貞觀初年的時候,陛下是非常謙虛的,現如今陛下自以為,超過秦皇漢武,直逼堯舜,這著實令人感到不安。”長孫無忌捋著胡須說:“沒有你說的這麽嚴重吧?”魏征說:“封禪這件事情已經被議論過兩次,兩次都是因為我上書而停止了,皇上並且表示過,以後不許再提這件事情,如今又一次擺在了桌麵上,皇上難道忘記自己曾經說過什麽了嗎?”房喬低下頭說:“魏夫子,這一次你會上書阻止嗎?”魏征說:“我已經決定了,如果不能澄清利害,皇上就是這一次不會分散,還要折騰出下一次下下一次。”
房喬和長孫無忌相視一笑,房喬說:“有魏夫子表態真是太好了。”在這期間,雪片般的奏疏湧入大內,內容大致相當,無非就是請皇上去泰山,封禪為天下百姓祈福。皇上接見了群臣,說:“真是太好了,主人都要請朕去泰山封禪,朕以為德行不夠,已經謝絕二次,本來這一次也不打算去,無奈天下百姓等著,朕去泰山為他們祈福,要是真的因為這麽做,能夠讓天下五穀豐登,朕何樂而不為?”長孫無忌和房喬都等著魏征上樹,然而魏征在那一動不動。急著長孫無忌心裏像是著了火,事後從大殿追了出來說:“魏夫子你不上疏了嗎?”魏征說:“我怎麽可能不上疏呢?昨夜整熬了一宿,可是今天早上一看那份奏書仍然沒有辦法讓我滿意,所以我打算回去再改改。”長孫無忌說:“封禪這件事情沒往前推進一步,都意味著數不完的花銷,希望魏夫子能夠多多體諒這些小百姓。”魏征說:“為什麽隻有我體諒呢?難道你不能體諒一下嗎?”
長孫無忌說:“這件事非我所長,魏夫子要是不願做的話,我自然會求別人。”魏征說:“我做事憑的是良心,別人求或者不求都與我無關。”果然他回到家裏之後,立刻翻出那份奏書的草稿,反複的勾畫,終於有了定稿,然後工工整整的謄錄下來。書童說:“皇上看了這份奏疏之後,真的能夠停止封禪嗎?”魏征說:“想要皇上停止封禪,怕是沒那麽容易,不過沒有關係,我已經準備好上第二道第三道奏疏,直到封禪停止。”書童說:“有魏夫子在朝裏,百姓總算是有一點指望。”魏征說:“千萬不要這樣說,把眾多的願望寄托在一個人的身上,這是有問題的,無論這件事是好是壞。”書童點點頭說:“夫子說的極對,也相信皇上一定會采納夫子的諫言,而不去繼續做封禪這樣的事。”
清晨時分,迎著朝陽,魏征來到禦前,雙手把心寫好的奏書舉得高高的,大聲說:“陛下,臣有本奏。”太監從魏征的手裏接過奏疏,一臉狐疑,皇上從太監的手裏把奏疏接過來,打開一瞧。果然他又一次來反對封禪了,這篇奏疏的大致意思是自古以來善始者眾善終者寡,皇上在諸多方麵的表現已經不如從前。封禪已經被勸誡過兩次,皇上您已經表示以後不許提這件事,如今又有了這樣的打算。皇上越看越覺得臉紅,有些難為情的說:“這已經讓顏師古準備這件事了,再由房喬裁定,保證這件事對百姓的影響減到最小。”魏征說:“對百姓的影響還是其次,最關鍵的是,陛下沒有遵守之前的承諾,天下人會怎麽看待陛下呢?請陛下聖裁。”皇上說:“那就等房先生和顏監來了以後再說吧!”
兩個人來了之後,又看了魏征所寫的《十思疏》。房喬一邊捋著胡須一邊瞧著,瞧完之後歎口氣說:“陛下,即使不去風扇,陛下的功德也不會被淹沒,秦始皇統一六國,之後難道就沒有做過什麽有功德的事嗎?可現如今關於秦始皇的批評,遠多於對他的讚美,可見封禪未見得就能讓一個天子得到更多的褒獎。”皇上說:“原來連你也反對封禪。”房喬說:“陛下,魏夫子在奏疏裏所說的話都是肺腑之言,希望陛下采納。”皇上說:“再容朕想一想吧!”他們於是被送了出去,顏師古一路上徑直往前走,表情非常的嚴肅,房喬追上來說:“不封禪挺好的,一來可以節約一大筆費用,二來可以減少對百姓的影響,第三有利於皇上繼續保持謙遜的姿態。”顏師古說:“你既然是這麽想的,為什麽不再事先告訴我呢?讓我在金殿之上當場出醜。”房喬說:“當時情況緊急,沒有考慮那麽多。”
皇上拿著魏征的奏疏,仔細的閱讀著。越瞧越覺得慚愧,不由得額頭上滲出了很多汗珠。太監把一方手帕遞給了皇上,說:“如果瞧著來氣就不用求他了。”皇上說:“魏征是朕的股肱之臣,他上的奏本朕還是要仔細的瞧,反複的瞧,每一次瞧都覺得大有裨益。他說的太對了,在過去的這段時間枕非常的毛躁,特別是皇後過世之後,朕的表現大不如前。”太監流著眼淚說:“陛下千萬不要這樣說,你已經做得夠好了。”皇上說:“上天把千千萬萬的一名百姓交給了朕,這是莫大的信任,朕怎麽能不好好履行自己的職責呢?”太監說:“每個人的責任大小不同,但身體的健康別無二致,希望皇上不要過於忘我,在很多時候應該以自己的健康為重,這樣才能夠走的長遠。”皇上說:“不用你說這些道理我都明白,隻是人一旦忙起來就顧不了那麽多了,也許這就是命吧!”
不久之後宮裏傳出來旨意說停止關於封禪的一切議論。皇上說:“這件事以後不要再提了。”說這句話的時候,皇上非常的沮喪,躺在龍榻之上,感覺自己四肢無力。這件事對於皇上而言是非常大的挫折,但他不想把這表現的過於明顯。長孫無忌來看他,往上抓住他的手,眼睛裏噙著淚珠水,皇上說:“朕沒有自知之明,屢次想要封禪,魏征都要上書阻止,你說他這到底是為什麽呢?”長孫無忌低下頭說:“陛下,皇後離世之後,陛下一直不能振作,這是非常不應該的,因為這是皇後最不想要看到的。封禪這件事停止它是對的,如今的大唐雖然安定,但是百姓普遍困窮,隻有長時間的休養生息,才能夠看到真正的盛世。”皇上說:“你就說朕能不能等到這一天。”
長孫無忌說:“陛下,能不能等到這幾天不在於別人怎麽說,而在於自己怎麽做,隻要陛下重視修德,就算是真能等到那麽一天,也沒有封禪的想法了。”皇上說:“這每次感覺有信心的時候,魏征就會來一道走書如同在朕的頭上澆下一瓢涼水,然後朕就沒有信心了。”長孫無忌說:“在易經當中謙卦是非常引人注目的,因為它六爻皆吉。”皇上說:“看來他這麽做是經過考慮的。”長孫無忌說:“這是自然為夫子做事向來謹慎。”在跟長孫無忌說了一通之後,皇上覺得好受多了。躺在那裏仰麵朝天,說:“朕其實做皇上時間越長,心裏越是沒底,後人會怎麽評價朕呢?朕的子孫是怎麽看朕的?”長孫無忌說:“一個人希望得到所有人的肯定,這是不可能的。隻能在其中選一部分人,然後爭取他們的認同。”皇上說:“你說的很對,可如果總有一些人在那裏反對你,這種滋味也是不太好的。”
皇上盡管身上還帶著病,但是仍舊每天堅持閱讀魏征的那篇綜述。太監說:“陛下既然那麽喜歡他的奏書,為什麽不把他請到大內?”皇上說:“讓他休息一陣兒吧!他的身體也不是很好。”夜幕降臨之後,天空懸掛著一輪皓月。房喬站在屋簷底下說:“大朝會的日子又要到了。”盧氏在一旁說:“這幾天洛陽的天氣一直陰著,我看你每一天也是陰著臉,是不是遇上了什麽難事?”房喬說:“難事總是有的,但這一次格外不同,朕非常的擔心皇上的情況,一來他的龍體狀況非常不好,二來皇上越來越自然了,動不動就以堯舜自比想要舉行封禪。”盧氏說:“雖然聽起來不太好,但我覺得這也不是什麽大事,用得著你這個當朝首輔來操心嗎?”房喬說:“你覺得這是小事嗎?千裏之堤,潰於蟻穴。”盧氏說:“你就不要眼睛總是往上翻,瞧著皇帝,難道就不應該好好的關心一下自己家裏的人嗎?關心一下你的兒子。”
房喬說:“隻要有你在,我就是放心的。”其實這話說的一點都不實在,盧氏這個人對房喬雖然非常的嚴厲,對子女卻溺愛的不得了。房喬每次感慨,她對子女太過於溺愛,盧氏總是說:“關鍵的時候你總是不在,我管孩子的時候你總是多嘴。”沒辦法,隨著時間流逝,房喬終於不幹預家裏的任何事,如是卻因此而又不停的抱怨他。日子一點點進入了深秋時節,房喬來到皇宮,樹木凋零,就連宮中也呈現出了一種肅殺之氣,顯得那麽蕭條,那麽沒有生機。來到禦前,看見皇上和長孫無忌正在那裏對飲,房喬入席之後,皇上端起一杯酒一飲而盡,突然流著眼淚說:“當年房先生和杜公一起輔佐朕,如今杜公已經離朕而去了。”
長孫無忌趕緊說:“陛下,杜公雖然不在人世了,可他在生前留下的關於如何治國的著作,今天影響了很多在朝的官員,在這眾多的官員當中,一定會有一位類似杜公的人,在將來的某一天出類拔萃。”房喬說:“陛下,事情過去就讓它過去吧,老實把已經離世的人揣在心裏,雖說很長情,卻太過於讓人悲傷。”長孫無忌趕緊在一旁附和,皇上說:“這件事朕自有分寸,二位不要擔心。”三個人把話題越聊越深,不知不覺已經是後半夜了,二人起身告辭,皇上擺了擺手說:“你們走吧!”他們走了之後,皇上突然失聲痛哭,說:“皇後在世的時候,朕從來沒有孤單過,如今皇後過世了,朕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正所謂千金易得、知己難尋。”這裏魏征仍舊不能入眠,明日他來到禦前,皇上用簡單的酒宴款待他。魏征說:“陛下有什麽辦法能夠更好的約束自己呢?”皇上說:“隻要有你在,這應該不會犯太多的過失。”
皇上與這些大臣的關係非常微妙,一方麵這些大臣對這位皇帝非常的懼怕,卻又都有匡正君王過失的勇氣,這勇氣不是他們與生俱來,而是皇帝給他們的。因為皇上一再保證,大臣上書諫言不會受到處罰。又是一個清晨,陽光照射下來,嚴寒被一點點驅散。皇上說:“說話間又快到年底了,你們說說看是在這裏過冬,還是回長安?”魏征說:“天子不能離開中樞太久,久了則會生變。”皇上說:“這的確是一個問題,如果在裏麵呆的太久了,就一定會被蒙蔽,如果出來待的時間太長,中樞也會發現一些變形。”天氣還在一點點變冷,太陽也變得不像過去那麽熱了。太陽底下皇上的禦花園散步,走著走著忽然有一條狗跑了過來,皇上被嚇了一跳。立刻拔出配刀,打算宰了那條狗,但是沒過多久就一位妙齡女子衝出來,把狗一把攬入懷中,說:“這是我的狗,請陛下不要傷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