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1 皇嗣盡孝言請僧道 皇後病重氣疾難醫
上回書說到魏王遲遲不來探視皇後,為了編書把人子之道拋之腦後,朝廷內外議論紛紛。魏王在手下人的勸誡之下,終於決定來大內拜見皇後。來到皇宮見了母親,發現皇後臉色慘白,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了。為王非常的難過,抓著皇後的手說:“母親,你還好嗎?”皇後說:“你為什麽沒有編書到這裏來了呢?”魏王流著眼淚說:“身為人子我怎麽能不來呢?”皇後說:“你的父親非常不容易,希望你能多多幫助他。”而這個時候,皇嗣正好走進來聽到了這一段對話,心裏非常不是滋味,轉身就往出走。不久之後聽到身後的腳步聲,一回頭看到魏王滿臉堆笑,拱手說:“大哥,許久不見。”皇嗣說:“現在才想起來見母親,不覺得太晚了嗎?”魏王說:“雖然晚了一些,但我還是來了,母親已經交代過了,讓我以後多多協助父親。”皇嗣冷笑著說:“是協助,而不是繼承陛下的大位。”
魏王說:“我也沒有說繼承大位,大哥為什麽這麽著急呢?這些日子你一直在陪著母親,實在不知道你心虛什麽?”皇嗣說:“我並沒有興趣,我隻是想告訴你,現在朝廷內外對你不滿的人有很多,即使陛下對你中意,也未見得你就會如願,要知道陛下以接受諫言著稱。”魏王冷笑著說:“我還什麽都沒有說,大哥就說出這麽多話,可見心虛的不是我,而是大哥。其實隻要你具備做天子的才德,誰也不能奪走你儲君的位置,大哥好自為之吧!”在之後的日子裏,魏王每天都來探視皇後,朝廷之上關於這件事議論大大減少了。皇後說:“我可能沒有辦法康複了,你們的父親擁有了天下,對你們未必是好事,在巨大的利益麵前,你們很可能會拋棄手足之情,做出違背天理的事。”魏王說:“母親放心,無論怎麽樣,我一定聽父親的話。”這話聽起來似乎沒有什麽問題,實際上裏邊是設有機關的,如果皇上讓他做儲君他是不會拒絕的,甚至可以說,這是他內心真正期盼的。
在這期間,孫思邈對皇後病情的分析也越來越細致,當著皇帝的麵他拿出了那一份記錄,一邊翻閱著記錄一邊說:“陛下,其實一直以來皇後的鳳體就比較虛弱,而且長期患有氣疾。據說在前年的時候,曾經發生過這樣一件事,當時陛下和皇後還在九成宮,忽然柴紹來報,說有人反了,陛下身穿甲胄拿著兵刃,出來詢問情況,而皇後也跟在身邊。經曆了那次事件之後,皇後的病情就日益加重。”皇上說:“的確是這樣的。”孫思邈說:“皇後操心的事情太多,這樣必然導致夜間失眠,當人睡眠不實的時候,人自然就會虛弱,乃至於精神恍惚,疾病就會趁虛而入。人越是操心的事多,睡眠就越是奢侈,睡眠越是不足,人的體質就會越弱,時間長了就會出現氣虛,為你消化不盡。疾病就會在有利的環境之下不斷滋長,以至於到了今天這步田地。”
皇上點點頭說:“她的煩惱大多是因為朕,回想這麽多年,從來都是她體諒朕,朕反過來體諒她的時候非常少,事情鬧到今天這步田地,怎麽能不讓人感到難過呢?”孫思邈說:“臣說句不吉利的話,皇後的命已經掌握在司命的手裏,郎中已經無力回天了,這些日子陛下一直都在尋找更好的郎中,其實再好的郎中也沒有辦法醫治好不聽醫囑的人。”皇上說:“你不要怪她,她已經盡力了。”孫思邈說:“陛下,臣不想怪任何人,臣隻是替天下人感到可惜,這樣因為先後,而我卻沒有辦法醫治好她,行醫多年,這恐怕是臣為數不多的汙點吧!”皇上像是被摘去了心肝兒一樣,眼淚像斷線的珠子不斷往出滾,嘴裏說:“千錯萬錯都是朕的錯。”
不久之後,宮裏大多數人都已經知道。孫思邈向皇上亮出了底牌,話已經說的如此直接,所以大多數人都相信皇後的病,已經無藥可醫了。可皇嗣卻並不願意,就這樣放棄母親的性命,轉而把希望寄托在鬼神的身上,不久之後他就托人找到了一僧一道。這位僧人穿著雪白的僧衣,整個人看上去氣宇軒昂、風度翩翩,年紀應該在三十出頭,手裏拿著一根純銀打造的禪杖,他還有一個純銀打造的缽,據說這位僧人天生一副好嗓子,他唱的梵唄非常的動人,當你閉上眼睛,有時候你能夠感覺到對麵海上一輪紅日在照耀著自己,有時候你能夠感覺到身邊有一條小溪流過。總而言之,他能夠讓你進入一種完全寂靜的狀態,這位僧人叫做雪純法師。另外一位道人滿頭銀發,一副雪白的胡須,臉色紅潤,目光炯炯有神,身材高挑、步履輕盈,無論走到哪裏,總會背著一口桃木劍,雖然隻是一把木劍,隻要他開始舞劍的時候,你能夠透過風聲感覺到劍氣。
這一天一僧一道來到了東宮,皇嗣非常高興,打算直接把二人帶進去,給皇後一個驚喜。杜謀士攔住了他,說:“殿下,皇後素來不喜歡僧道,如果沒有事先向她說明,直接帶進去,萬一觸怒了她,後果不堪設想。”皇嗣一臉不以為然說:“母親是一個沒有脾氣的人,你就放心吧!”杜謀士說:“她可能不發火,但並不表示她心裏沒氣,其實作為兒子,聽她幾句訓斥也不算什麽,可你要是把她氣出個好歹來,情況就不一樣了。”皇嗣點點頭說:“你提醒的好,我這就去向她說明,不管怎麽樣,我都希望她能夠答應我的請求,哪怕是百分之一的希望,也要盡百分之百的努力。”杜謀士說:“對於這一生一道,你不要表現出過多的信任,因為皇後非常厭惡這些人,你要表現的是你對皇後的關心,以及你希望皇後能夠從疾病當中走出來的誠心。”
皇嗣把頭垂得很低,說:“帝王家真可謂是無情無義,母親的病情,難道我不是心裏真的著急嗎?可到了這種時候我還得演,演的讓人滿意。”杜謀士笑著說:“不忙的時候,殿下可多讀一讀《禮記》,在人生許多場合都是需要演的,這樣才可以讓你表現的得體。”不久之後,皇嗣來到皇後的寢宮,如此這般一說,皇後聽著聽著就皺起了眉頭, 她說:“僧道都是異端,你要多讀聖人之書,不要被這些異端所蠱惑。”皇嗣說:“我隻是想借助神力盡快的讓母親病愈。”皇後臉上露出慘淡的笑容說:“我知道自己來日無多了,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這一生我嫁給自己想嫁的人,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想盡人間富貴,可謂此生無悔,如果一定說有什麽放心不下的,那就是你們兄弟了,希望我死之後你們不要骨肉相殘,一定要好好的孝順你們的父親。”
皇嗣說:“父親和母親都更喜歡魏王,覺得他更適合繼承父親的大業,既然如此,為什麽早早的把我立為嗣君呢?”皇後聽了說:“我知道,在很多時候我們冷落了你,但你不能冷落你自己,你應該好好的積攢人品,將來有一天你坐到天子的位置上,也好讓天下人服氣。其實你能感受到的未必是你得到的全部,如果我們沒有那麽在意你,為什麽要讓你做嗣君呢?”之後的日子裏,魏王和皇嗣經常在皇後的寢宮遇到,這一天他們又遇到了,按說承乾既是大哥又是皇嗣,理應被尊敬,魏王卻愛搭不理,承乾說:“我知道你不把我這個大哥放在眼裏,但是在母親的寢宮之內,你也懶的做樣子嗎?”魏王說:“怎麽,大哥生氣了?打算拿出嗣君的威風來震懾我嗎?”承乾說:“你照著父親對你的寵幸,不把我放在眼裏沒什麽,但你連文武百官都不放在眼裏,甚至在皇後的寢宮之內都不願意遵守禮法,即使有一天你做了皇帝也不會是有道的明君。”
魏王一臉不以為然的說:“你大概分不清什麽是明君昏君。”這些事情很快就被皇後知道了,她又被氣的咳出了血。皇上知道這件事情之後,勃然大怒,立刻把承乾和魏王都叫了過去,指著兩個人怒吼道:“你們還真是狼心狗肺,明知道皇後病重,還敢在他的寢宮之內互相傾軋,你們真是太讓朕失望了。”魏王說:“陛下,也不能全怪大哥,我也有錯,畢竟我不知道收斂鋒芒,夾著尾巴做人,一不小心觸犯了他的禁忌,才會讓他不快。”皇上說:“住口,明明是你自己有問題,還敢栽贓你大哥。”話雖然這麽說,眼睛卻看著承乾,在他的目光裏似乎透著狐疑。承乾之道魏王的詆毀又奏效了,承乾說:“父親,在母親的麵前我盡了作為人子的本分……”
承乾這麽說,其實是想得到父親的讚許,沒想到皇上說:“怎麽?盡了人子的本分,你很得意嗎?”一聽這話,承乾心中十分不滿,說:“身為人子盡了自己的本分,不能得意嗎?”一聽這話魏王立刻抓住機會說:“陛下,皇嗣口口聲聲說自己已經盡了人子的本分,事實果真是這樣嗎?陛下說一句他頂一句,可見在他的眼裏沒有人子的本分,也沒有人臣的本分。”皇上點點頭說:“以後不許這麽說你大哥。”然而他的表情動作似乎都在呼應魏王的詆毀。承乾失望至極,皇上說:“好了,看著你們兩個,朕就覺得鬧心,都滾吧!不要在這裏煩著了。”二位皇子離開之後,太監趕緊湊上來說:“陛下喜歡魏王,這也沒有什麽好指摘的,為人父母都會有相對偏愛的子女,隻是人應該把這樣的想法藏在心裏,而不能表露在外,特別是想陛下這樣的身份。”
皇上說:“你是認真這麽說還是逗著朕玩兒?”太監趕緊說:“你就是借我二百個膽子,也不敢逗皇上玩兒啊!”皇上說:“算了,還是去皇後那邊看看吧!”兩個人一前一後來到了皇後的寢宮,雖然皇後還活著,可是在她居住的房間之內,已經出現了一種極為詭異的氣氛。皇上說:“看來承乾說的沒有錯,應該找人來驅散一下房間裏的邪氣。”皇後聽見了,立刻把話接過去說:“佛道都是異端,隻怕是來宮裏鬧騰之後,屋子裏的邪氣更多。”皇上說:“那就這樣吧!我讓他們把宮裏的藏書搬過來,一些震一震屋子裏的邪氣。”皇後說:“還是算了吧!萬一玷汙了聖賢之書,罪過可不小。”皇上說:“你總是想著別人,為什麽不想想自己呢?”皇後說:“我已經什麽都不缺,還想什麽呢?”看著身患重病的皇後說出這樣的話,皇上心裏非常的難過。
而這個時候皇嗣回到東宮,杜謀士說:“殿下看上去臉色不是特別好,是不是遇到了什麽事?”皇嗣說:“我無論做什麽都不能讓父親滿意,我真不知道為什麽他要立我做嗣君。”杜謀士不加思索的說:“雖然皇上對殿下不是很滿意,但殿下也不要過於擔心,讓誰繼承大同這件事並非皇上一個人說了算,從古至今有成文的規矩。”皇嗣說:“我真不知道李泰好在哪裏,陛下那麽喜歡他,雖然讀了不少書,喜歡結交士大夫,可你看他的樣子,身材臃腫全無帝王之相,這種人坐在金殿之上就是個笑話。”皇嗣說這話的時候,下意識的把自己的一隻腳收了起來,杜謀士說:“當初殿下被立為皇嗣,主要是因為長孫無忌的建議,魏王想要說服皇上立他為皇嗣,他就要反複的在皇上的耳邊說起,玄武門之役,這件事陛下當年不得已而為之,並不是什麽光彩得意的壯舉可以被反複提起。”
皇嗣認真的聽著,杜謀士接著說:“而殿下想要繼承大統,就得反複在皇上的麵前說起廢長立幼的壞處,比如當年秦始皇把公子扶蘇送到邊疆,而把幼子胡亥留在身邊,到最後胡亥得了天下,而秦亡了天下。隋文帝得了天下,聽信婦人之言,行廢長立幼之事,結果隋朝跟秦朝一樣,二世而亡。到時候也有人一定會給陛下說起袁紹和曹操的故事,袁紹廢掉長子立幼子作為繼承人,他的家也沒有辦法延續下去。而曹操汲取了袁紹的教訓,曹丕被立為繼承人,最終得了天下。”承乾說:“哪一個故事更能夠打動陛下呢?很多年前我就聽人說過,人隻願意相信對自己有利的事,我想父親也是這麽想的。”說這話的時候他非常的難過,杜謀士說:“這麽說吧!誰能夠在玄武門之役當中學到更多?誰就可以在最後贏得勝利。”
關於儲君的事,皇上也非常的頭疼,因為皇後病重,他不方便跟皇後商量這件事情,而是跟魏征聊了起來,說:“魏夫子,魏王李泰非常的能幹,很有太平天子的氣象,長子承乾雖然已經被列為嗣君,但朕對他不是很滿意,你說這該怎麽辦呢?為了避免發生跟玄武門之役類似的事,枕是不是應該廢掉承乾給力李泰呢?”魏征說:“臣想請教陛下,翻開史書像陛下這樣以次子和功臣的身份最後擁有天下而創立製式的皇帝有幾人呢?不說寥寥無幾,也是鳳毛麟角。陛下今天遇到的問題,古人其實也已經遇到過了,可為什麽還是要創立嫡長子繼承製而又能一直沿用至今呢?現成的經驗就放在這裏比一下為什麽要視而不見呢?”皇上說:“你是有識人之明的人,你告訴朕,承乾是合適的繼承人嗎?”魏征有些無奈的說:“臣是沒有知人之明的人,要不然臣不會多次改換門庭了。”
此言一出,兩個人都覺得非常的尷尬,本應該魏征更尷尬,但因為是他說出來,那就輪到皇上尷尬了。魏征說:“陛下手底下的大臣當中,房先生的目光最為獨到,當年也是他在萬花叢中識得了陛下,如果陛下就這個問題去問房先生,他一定會有一個讓陛下感到滿意的答案。”於是皇上就派人來到房喬的家中,當麵提出了這個問題,讓房喬作答,房喬笑著說:“臣能識得一個這樣的人才就已經盡了全力,怎麽可能認出第二個呢?”欽差一下子就懵了,於是帶著這麽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回來複命,皇上說:“真是一隻老狐狸。”旁邊太監說:“房先生說這樣的話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如果他真的說出第二個人的名字,就說明他的陛下有二心,一向謹慎的房先生怎麽能夠說出如此犯忌諱的話呢?”皇上說:“貞觀朝真的是人才濟濟,連你這樣的人都能活得如此通透。”
太監說:“其實這也不是通透,宦官就是靠勤勉和察言觀色過日子,沒有這樣的功夫,怎麽能夠在大內立足呢?”皇後的病情還在持續的惡化,孫思邈忙得腳不沾地,蕭玉蓉說:“皇後已經撐不了幾天了,我們走吧!”孫思邈笑著說:“你知道嗎?方才說的這些話足以讓我們腦袋搬家,雖然你是修道之人,但也要知道謹言慎行,禍從口出的道理,無論在誰身上都是適用的。”現如今皇後說話都非常的吃力,而孫思邈麵臨的壓力越來越大。特別是承乾,一次皇後昏了過去,他被嚇得夠嗆,竟然衝到孫思邈的跟前抬手就是一記耳光。孫思邈盡管心裏有一萬個,不高興也隻好先忍著,不久之後皇上知道了這件事,立刻把皇嗣叫了過去,嚴厲的說:“這些日子孫師父為了醫治你母親的病已經一連輸好幾天沒有合眼了,他已經憔悴成那個樣子,你居然下得去手?”
承乾說:“我要看的不是說他在那裏有多辛苦,我想看到的是他把母親的病醫好。”皇上說:“你母親的病醫不好不能怪他,他已經竭盡所能的在醫治了,說句實在話,如果不是他,你母親連今天都撐不到。”皇嗣仍然很不高興,等到魏王出現之後,麵對孫思邈,他表現的非常得體。皇嗣又一次被比下去了,皇上越想越替,自己委屈,自己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怎麽可以交給一個平庸的人去管呢?這是一個美麗的夜晚,皇上獨自行走在月光之中,那個時候他與月色融為一體。皇後躺在病榻之上,呼吸困難,看著她痛苦的表情,宮女們也都非常的難受。不久之後承乾到了,他哭著說:“從前母親抱怨,我嫌棄東宮的器物太少,而不擔心自己的德行不立,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不能理解母親的苦心,現在我已經明白了。”
皇後說:“你知道什麽叫明白嗎?你能說到做到才叫明白,沒上明白,不是明白,而要明白,在你日常的修為上。”皇嗣說:“魏王哪一方麵都比我強,我該如何自安呢?”皇後說:“作為一個天子,最重要的不是聰明,而是德行,隻要你時刻注意自己的言行,不停的積攢人品,時間一長,你就會被天下人所歌頌,得到群臣的支持,到了那個時候,憑他是誰也沒有辦法撼動你的地位了。不要總想著對付別人,真正導致你不安的人是你自己。如果你自己足夠強大,何至於會有這樣的擔心呢?而一個人能否變得強大,也完全取決於你自己。身為皇嗣,想著與人爭權奪利是不吉利的,你要建立對天下百姓的責任心。”雖然承乾聽得一知半解,但還是在那裏故作認真。皇後也知道,他很可能沒有完全聽懂,可她還是在那裏說著,她說:“希望你不用花費太長的時間,就能琢磨明白我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