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9 李承乾請求赦罪人 魏王泰開府納賢士
皇上說:“你說的這些事情朕都是知道的,如果真的跟你描述的完全相同,朕不會上他的當。”魏征說:“臣知道,魏王這是在模仿當年的陛下,但他隻是模仿,如今的局勢與當年有天壤之別,陛下不是當年的太武帝,魏王不是當年的陛下,最後這個故事的結局也一定會與當年的情形大不相同。”皇上說:“為什麽你們要想的這麽多呢?設立文學館隻是為了編書,沒有別的理由。”魏征說:“在設立文學館之前,編書就已經開始了,那個時候沒有聽說編書的時候遇到什麽困難,如今設立了文學館,我也沒有聽說魏王在編書的時候速度有所加快,如果真的想陛下所言,文學館隻是為了編書所需,那麽請問陛下,書一旦編完了,文學館會不會取消呢?”皇上說:“文學館還沒有真正設立,自然談不上,編書的速度加快,至於書編完之後要不要取消,這也未免杞人憂天了。”魏征說:“陛下,明人不說暗話,陛下的心思臣是知道的,魏王室陛下的愛子,那就應該想著如何讓他更具有一位皇子該具有的品行,而不是用皇位在那裏吊著他。”
說這話的時候,魏征注意到皇上臉色鐵青,魏征說:“臣知道聽到這樣的話一下一定不會高興,那請陛下想一想,臣說的難道不是實話嗎?請問相比於其他的皇子,魏王的品行高出一籌嗎?”一聽魏征這麽說,皇上頓時來了精神,說:“如果撇開長幼秩序不亂,當然是李泰更適合繼承大統。”魏征說:“臣知道皇上對皇嗣越來越不滿意,因為他崇尚胡人的風俗,因為他不以華夏自居。”皇上點點頭說:“魏夫子來自山東,這樣的一種情形難道不是你所擔憂的嗎?”魏征說:“當然,但是在這件事情上,應該反思的不隻是皇嗣,還有陛下自己。”皇上說:“那就請魏夫子說出個章程,朕也好知道自己錯在了哪裏。”魏征一拱手笑著說:“陛下自以為在涉及子女教育的問題上很在行嗎?”
皇上露出了自信的笑容說:“所以不能與堯舜相比,與三王還是可以比一比的。”魏征笑著說:“在教導子女上堯舜都不是很成功,三王在教育子女上雖然不是特別的成功,但也能說得過去。”皇上說:“你就直接說朕在哪個方麵做的不好?”魏征說:“其實不管是陛下還是皇後,以及陛下所選的師父們,他們有一個共同的特征,就是都特別的嚴厲,嚴厲本身沒有什麽不好,但有時候過分的嚴厲會導致過分的僵化和死板,在這樣的情況下除非是那種極致的鈍人,否則是不會成功的。”皇上說:“你覺得皇嗣這個人很聰明嗎?”魏征說:“當年孔融到一位貴人的府上拜訪,有一個人說他小時了了,大未必佳。這話雖然聽起來沒有什麽善意,但也並非一點道理都沒有。其實從古到今很多在小時候有小聰明的人,最後沒有成大器,因為這些從小被誇聰明的人常常會形成這樣一種誤解,以為自己不用付出,就可以知道別人不知道的東西,這就好比龜兔賽跑,到最後贏的是龜。”
皇上說:“你說怎麽樣小聰明才能變成大智慧呢?”魏征說:“擁有小聰明的人有一個特點,就是學東西要比別人快一些,學的東西越多,與別人的差距就會越大。如果因為在麵對關鍵問題時,產生了錯誤的認知,在學習的時候,他就會有所懈怠,最終被別人彎道超車。不過對這樣的人進行教導,靠僵硬死板的方法是不行的,而應該使用一種活潑機智的方法去啟發他,到最後一定能夠得償所願。”魏征的話雲山霧罩,皇上撓著頭皮說:“隻有所短,寸有所長。看來堯舜做不好的事情,我很可能也做不好。”魏征說:“在很多情況下決定一個人成敗的不是這個人的智力,而是這個人的習慣,而習慣是被周圍的人所影響的。”
皇上豎起耳朵仔細的聽著,魏征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一邊用手比劃著一邊說:“不知道陛下是否留意過,在人們常用的裝飾畫當中,有一個非常重要的題材叫做童子鬧學堂,這樣的畫麵有時候刻在硯台上,有時候畫在筆筒上,也有的時候會掛在牆上。在一些僵硬死板的人看來,童子鬧學堂是很不像話的,應該被嚴厲的管教,而在一些明白事理的人看來,童子鬧學堂其實是非常吉利的。他們知道求學問道,不能急於求成,而是一個反複琢磨、持之以恒才有可能成功的事。所以那些好的私塾先生他們雖然手裏拿著戒指,卻很少真的去打學生,每天一敲手裏的戒尺,大家都聚在一起讀書,戒尺放下學生很快就沒了人影,這樣周而複始、持續數年之後,學生還是在不知不覺當中學會了先生所要教授給他們的東西。”
皇上聽到這裏感覺有了一些眉目,說:“你能說的再仔細一點嗎?”魏征說:“玩鬧是孩子的天性,如果兒童不再玩鬧,大人就該擔心了,因為這往往意味著家裏的孩子已經生了病。上了年紀的人是很喜歡家裏有小孩玩鬧的,因為這非常的吉祥,意味著你的家族很興旺。如果家中沒有兒童吵鬧,現場極為冷清,意味著家族走向衰落。善於放牧的人雖然手裏拿著鞭子,卻很少真的去鞭打羊群,他隻是在風中揮舞嚇唬他們。在羊群不至於走丟的情況下,誤人都是允許它們自由自在的吃草,按照它們的天性過他它們自己的生活。這樣羊群和牧人之間的關係也就非常的親密,無論走到哪裏,羊群都願意跟著他。一些比較急躁的牧人,喜歡用嚴厲粗暴的手段去對付那些羊群,於是羊一隻又一隻都被打得遍體鱗傷,最終這些羊大多精神抑鬱、心理扭曲、不得其死。”說到這裏,皇上手心裏出現了汗。
魏征這個時候手心裏也捏著汗,從那之後皇上見到皇嗣態度就緩和了很多。這一天上午來到皇後的寢宮,碰巧看到皇嗣在那裏給母親喂藥,皇上說:“讓朕來吧!”皇嗣把藥碗和勺子遞給他,皇上一邊忙活著一邊說:“功課都做完了嗎?”皇嗣說:“回陛下的話,有的做完了,有的沒有。”皇上說:“為什麽沒有做完?是不是功課太多了?”皇嗣說:“沒有太多,我回去之後一定盡快寫完。”皇上說:“朕回頭給師父們說一聲,讓他們在給你布置功課的時候要給足你完成的時間,準備做天子,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不能急於求成。有空的時候去民間看一看,整日住在深宮之內,對於外麵的事情一無所知,這樣的人是沒辦法治理天下的。”皇嗣說:“謝陛下。”他簡直不敢相信了自己的耳朵,一貫嚴厲的父親,能夠說出這樣的話來。
皇嗣出去之後,皇後說:“陛下,今天你看起來與往日不同。”皇上說:“魏夫子的一席話,讓朕感到很不安,不知道你有沒有注意過,在民間普遍使用的裝飾畫當中,有一個非常重要的題材叫做童子鬧學堂。從前一直以為畫這樣一幅畫是為了指責那些不好好學習的兒童,聽著今天魏夫子的話,朕才知道原來在古人的眼裏,這是非常吉祥的畫麵。想想朕想的時候,父親總是帶著我們一起去打獵,每次打獵回來都能夠吃到母親準備的膳食。那個時候我們並不需要做太多的功課,朕也沒想過後來會有這麽大的出息。”皇後說:“今時不比往日了,你不能讓兒子們跟你一樣長大。”皇上說:“想要把一件事做成,先得知道其中的門道,很多時候人本著自己一知半解,就開始粗暴的下手,這麽做常常會適得其反。”皇後說:“如果他不是皇嗣,如果其他的兒子不是皇子,我們真的大可以不用對他們那麽嚴厲。”
在教導皇嗣這件事情上,皇上太多的變化讓一些人感到擔憂。有些人甚至覺得這是皇上放棄皇嗣的先兆,承乾很快就聽到了這樣的話,被嚇得不輕之後,來到後宮見到母親,說:“母親不是兒子,貪戀這個位置,隻是凡是坐過這個位置的人,一旦離開了就不會有好的下場,看看隋朝的楊勇,本朝的建成,他們都不得其死。”皇後說:“你這麽說可就辜負了你父親的一片苦心,他是聽信了魏征的勸誡才這樣做的,魏征告訴你父親,你的壓力太大了,以後要有條件讓你在不知不覺當中學會需要學會的東西。”承乾笑著說:“這怎麽可能呢?許多人頭懸梁錐刺股都沒有辦法學到自己需要學到的東西,就那麽吊兒郎當的幹,想要學成是不現實的。”皇後說:“關於怎麽學習如果你有自己的一套方法,我們都會支持的,如果暫時還沒有,就多聽聽先生們的意見。如果先生的啟發不足以讓你實現願望,你不妨去找你的父親說一說。!”
一聽這話,承乾麵露難色,支支吾吾半天才說:“母親,還是不用了吧!父親那麽嚴厲,我去找他不是找罵嗎?”皇後說:“你知道你父親為什麽對你那麽嚴厲嗎?”皇嗣說:“你想聽真話嗎?”皇後說:“當然。”皇嗣說:“父親之所以對我那麽嚴厲,是因為他更喜歡魏王。”皇後說:“他對魏王嚴厲嗎?”皇嗣笑著說:“每次看到他們在一起都是一副和顏悅色的樣子,隻要魏王在一天,在父親那裏,我就沒有好臉色可以看。”一聽這話皇後非常的緊張,他知道兩個兒子之間的心結已經結得很深了,說:“你還是去一趟吧!如果你的父親表現的很沒有耐心,你再回來。”
皇嗣隻好去了,碰巧看到皇帝在那裏忙,站在那裏半天也沒敢走過去。忽然皇上看見了,他勃然大怒,說:“你打算幹什麽?你這是要伺機行刺嗎?”一聽這話皇嗣也怒火中燒,隻是在皇帝麵前也不好發泄。回到皇後的寢宮大哭一場,皇後聽他說了,經過一口血吐了出來。牙關緊咬不省人事,不久之後,皇帝知道了事情的緣由,又把皇嗣叫過去,訓斥了一通。回到東宮,皇嗣幾乎要瘋了,杜謀士說:“殿下,這個時候你應該想的不是自己受了委屈,而應該操心皇後的病情日益沉重,如果不及早的接受治療,後果不堪設想。”皇嗣說:“這一點你可以放心,母親的病是不會被耽擱的。”杜謀士笑著說:“如果不是被耽擱,怎麽會如此沉重呢?”皇嗣說:“如今父親一直待在那裏,我怎麽敢過去呢?”杜謀士說:“你過去什麽話都不要講,隻要哭就行了,但要切記絕不能哭出聲。”
皇嗣去了,看到母親麵色慘白緊閉著雙眼,不需要怎麽調動情緒就哭了出來。正如杜謀士所安頓的那樣,他沒有哭出聲,而是站在那裏不停的掉眼淚。一開始皇上沒有注意到他,忽然發現他。皇上說:“朕想過了,你可能也不是有意的,早點回去休息吧!記得把功課做完。”皇嗣說:“這件事是因我而起,母親病的如此沉重,我怎麽能安心入睡呢?陛下就允許我待在她的身邊吧!”皇上說:“你待在這裏有什麽用呢?這已經讓孫師父看過了,過一會兒你母親就能夠醒過來。”皇嗣說:“那就等母親醒過來再說吧!”在等待的過程當中,空氣就好像凝固了一樣,皇嗣忍不住問了一句,說:“母親昏迷,魏王為什麽現在還不到呢?”皇上說:“魏王有正式要做,來不了。”皇嗣說:“如父親所言,我平時的確比較閑,可有什麽樣的正事比母親的病情還要重要呢?如果母親昏迷不醒,而我卻在忙著自己的正事,父親會怎麽看我呢?”
已經做完皇上竟然不知道該如何作答,隻是含糊的說:“也許他有不得已的原因。”這話說的實在是過於勉強,但皇嗣也不好反駁。皇後終於醒了過來,看到兒子和夫君待在身邊,說:“你們明天都有事去休息吧!”皇嗣說:“作為兒子,父母就是天,父母的事就是天大的事。”皇上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在皇上看來皇嗣這樣的表演大可不必,但對於魏王不能來看望皇後,心中也有了不滿。不久之後這件事就在文武百官當中傳的沸沸揚揚,尤其是長孫無忌對魏王的做法極為不滿,來到禦前,說:“陛下,母親病危,魏王竟然不來探視,這是不孝之舉,請皇上下旨懲戒。”皇上說:“這麽做的確不妥,朕會教導他的,他可能隻想著專心做事,把人之大倫給忘記了。”
長孫無忌不以為然,說:“陛下覺得修書的事大還是皇後的事大?”皇上說:“瞧你這話說的,當然是皇後的事大了。”長孫無忌捋著胡須說:“陛下知道這個道理就不應該縱容魏王,據我所知,現在文武百官當中都對他的表現極為不滿,如果皇上不能加以懲戒,恐怕皇上的威望也會受損。”皇上笑著說:“長孫太尉消消氣,朕一定會跟他說這件事,然後讓他登門去向你致歉。”長孫無忌趕緊擺手說:“陛下,這不是像我之前的事,身為宗王,如此失德,還怎麽給天下人做表率呢?”不久之後,魏征、馬周、戴胄等人先後上書,要求皇帝懲處魏王。於是皇上派人把魏王叫來,說:“皇後生病的事你知道嗎?”魏王不假思索地說:“臣知道。”皇上說:“她可是你的生身母親,聽到他病危的消息,你還能安心的編書嗎?像你這種狼心狗肺的東西還敢生出如此多的妄想,你的母親真是白疼你了。”
如果是一般人皇上發怒到這個地步,隻有磕頭求饒的份兒。魏王卻不是這樣,而是氣急敗壞的說:“是不是有人向父親敬了讒言?這些人實在是太可惡了。母親的病的確沉重,可我去了又能如何呢?我不是郎中,對病理也是一竅不通,去了那裏不過是裝裝樣子而已。為什麽滿朝文武都那麽喜歡裝樣子,而不在乎做實事呢?”他這一說還真把皇上給說蒙了,既然覺得他說的頗有道理。之後魏征來到禦前,皇帝跟他說起這件事。魏征笑著說:“陛下聽過吳起的故事嗎?當年他娶了齊國的郡主,為了討好楚王,竟然親手殺了自己的夫人。有聽說他在曾子跟前學習的時候,母親病危,他就不願意回去奔喪,而甘願繼續留在那裏。他的這些作為都被後世的人所詬病,他自己也不得其死。人固然要做事,但相比之下積德更加重要,正所謂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在。回想一下,如果皇後出了意外,身為皇子,卻未曾在皇後跟前親侍湯藥,這難道不是沒有盡到自己的本分嗎?”
皇上點點頭說:“你說的有道理,朕先先被這小子蠱惑。不過要說懲戒他,你覺得怎麽做才比較好呢?”魏征說:“此乃陛下家事,應該用加法處置,為了安內外人心,陛下還是下手重一些比較好。”皇上點點頭說:“知道了。”於是下旨魏王發俸兩年,並且要在以後發放的憤怒當中削去二分之一。消息傳出之後,內外大喜過望,皇上歎口氣說:“想不到魏王如此的不得人心,看來作為一個人,積德是非常重要的。”魏王一看情形不大對,趕緊跑去看望皇後,痛哭流涕,向皇後道歉,皇後說:“作為母親我是希望你好的,但我不隻是母親,我還是大唐的皇後,我希望皇子之間能夠和睦相處,不希望你為了爭奪皇位與你大哥骨肉相殘。”
魏王說:“母親當初能支持父親,為什麽今天不能支持我呢?相比於承乾我更合適。”皇後說:“你更合適嗎?那你去問一問那些大臣們,看你父親手底下的眾臣,有哪一個是支持你的?”魏王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什麽了,皇後說:“你父親的那把禦座實在是太吸引人了,所以每個人都覺得自己是最適合那個位置的人,可個人的感覺常常與事實不符,作為一個天子,德行比才能更重要。才能不夠,可以重用賢臣加以彌補,可如果德行有虧,誰也沒有辦法替他彌補。”魏王說:“我不過是一次沒有來看望母親就能讓母親得出德行有虧的結論嗎?”皇後說:“恕我直言,你的父親之所以能夠得天下,是因為在隋末戰亂的時候,他已經是梟雄了。你父親在兩軍陣前浴血拚鬥的時候,太武皇帝和建成在後方盡享太平。而你呢?從小錦衣玉食得到你父親的恩寵,你對於江山設計沒有任何功勞,如今你隻是在修書,就算是你能修成古今第一奇書,那又如何呢?”
魏王說:“母親,我一定能修成古今第一奇書,讓它成為貞觀治世的頂點。並且以這個作為起點,成就我自己的治世。”於是皇後又一口黑血吐了出來,為王被嚇壞了,趕緊派人叫孫思邈。來到現場之後,孫思邈皺著眉頭說:“這麽折騰,不要說我,就是華佗在世也無可奈何。”魏王不耐煩的說:“你一個禦醫隻管治病,嘴裏哪那麽多零碎?”皇後的病情更加嚴重了,她已經睜不開眼睛,呼吸非常的困難。皇嗣看著他心裏非常的難受,在翻閱史書的時候發現過去一直有這樣的傳統,皇室當中如果有人病重,皇帝可以赦免罪犯,為他祈福。他不敢自己去跟皇帝說,而是寫信給皇後最喜歡的大臣房喬,希望房先生能夠出麵促成這件事。而這個時候魏王完全不顧及皇後的病情,而是公開發誓一定要修成一部古今奇書,為貞觀朝的治世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