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 苗山幽遭遇雪上霜 李淳風解說風裏浪
手下當中另一個人說:“將軍與楊素的情況稍有不同,楊素之所以會有後來的結局,是因為他當時的職位已經到了賞無可賞的地步。在開皇年間,楊素就已經做到了尚書右仆射,而將軍是在立下大功之後才做到這一職位。楊素在大業年間做了尚書令,這可是陛下當年做過的職位。將軍覺得自己有可能坐到這個位置上嗎?當年不是楊素一個人在得勢,他的弟弟也在朝中擔任要職。由此看來,即便是隋煬帝在位的情況下,將軍的下場也不會像楊素那樣。更何況當今陛下是在經曆了戰亂之後成長起來的,他一定不會讓隋朝的故事重演。”李靖點點頭說:“聽了你的這番話,我放心多了。”對方說:“不過將軍的處境仍舊非常的凶險,還是應該處處謹慎,才有可能在陛下的猜忌之下全身而退,將軍不應該留戀現在的高位,如果有機會的話就怕尚書右仆射的職務辭掉。”李靖說:“現在我已經沒有那麽留戀榮華富貴了,隻希望能夠安心養老。”
對方說:尉遲敬德這個人外粗裏細,在經曆了那一場試飛之後,現如今在深山之中做一個富貴閑人,將軍可以向他學習。”李靖歎口氣說:“做人到了我這個地步,想要韜光養晦並不容易。”這一場討論持續的時間很長,討論到最後圍繞著一個問題展開了激烈的爭執。有的人主張馬上遞交辭呈,有的人則主張應該在時過境遷之後再遞交辭呈。雙方各自陳述了自己的理由,李靖說:“如大家所言,如果現在就把辭呈遞交上去,皇上沒有疑慮是不可能的。我想營造這樣一種狀況,就是我是出於萬不得已才遞交辭呈。而不能讓皇上覺得我之所以遞交辭呈,是因為心中有氣,或者是因為對陛下不信任。”事情似乎就這麽定了下來,不久之後消息傳到長安,李靖將軍已經康複繼續他的行程。接到這個消息之後,皇上自然龍顏大悅,說:“真是太好了,希望李靖將軍不負朕望。”
過了元旦之後,不知道是心裏的原因還是自然的原因,天氣似乎真的在回暖。雪漸漸融化,枯枝也綻放出了生機。皇上在禦花園散步,望著眼前的風景對未來的期許又增加了許多。就在這個時候,他下令立刻叫李淳風過來,沒過多一會兒,李淳風被太監領著到了禦前,走上前來大禮參拜,皇上說:“免禮。”之後他跟著皇上在禦花園行走,皇上說:“梅花漸漸凋零了,說明天氣在回暖,朕有一種感覺,似乎今年要有好事發生。”李淳風說:“陛下有這樣的願望是天下人之福,但願陛下能夠心想事成。”皇上扭臉看著他,笑著說:“你難道不是這樣覺得嗎?”李淳風不慌不忙地說:“人都是這樣,凡是對自己有利的都願意相信,不論他是真是假。比方說今天絕大多數人都相信,三代之前存在過一個大同之世,可是關於大同之世的傳說有很多,真正有誰見過其中的光景?從那個時候流到今天的遺物並不多。”
聞聽此言,皇上皺著眉頭說:“你的意思是並沒有存在過大同之世?”李淳風說:“如果大唐的天子每一代都跟陛下一樣,實現大同之世並不是很難。”皇上說:“這樣的話在朕的麵前說一說就可以了,外麵可不能這樣說,若是天下人對於上古時期的盛世產生了懷疑,百姓就很難接受來自朝廷的教化了。”李淳風說:“不知道陛下是不是聽說過,在晉朝的時候有人從一座古墓當中挖出了很多竹簡,當人們把竹簡拚湊到一塊才發現其實那是一部古書名曰《竹書紀年》。根據這本書的記載,堯舜其識得位不正,為什麽後來他們仍舊以聖人的身份傳世,是因為儒家在記錄實施的時候有一個習慣,這個習慣想必陛下也是知道的,這就是有名的春秋筆法。”
皇上說:“寫史書不是講究秉筆直書嗎?”李淳風說:“凡事都有一個形成的過程,秉筆直書也經曆了這樣一個過程。比方說,商朝的故事之所以能夠流傳至今,是因為現在人就可以找到那個時候保存至今的一些文書檔案,我們今天並沒有辦法讀到商朝人記錄的史書。商朝人的習慣是這樣的,凡是那些貢獻特別大的君主,後世的人們就會為他建一座廟,每到逢年過節的時候,就會舉行祭祀活動,以此歌頌他的功德,同時把這個作為教化百姓的一種手段,也用這種方法彰顯作為商王的自豪感,而且當時有規定,廟宇的數量不能超過七座,如果後世出現一個非常有作為的君王,他的功德大到必須立一座廟來祭祀他,那就不得不在經過比較之後決定要不要把之前的哪一位商王的牌位請走在吧,他的放進去。”皇上皺著眉頭說:“如此對待自己的先人,這應該算是不孝吧!”
李淳風說:“其實這也談不上不孝,如果你想被後人反複頌揚,莫若做一個有道明君,如果作為帝王,就像隋煬帝這樣,後世的人們又怎麽可能頌揚他呢?”皇上點點頭說:“言之有理。”李淳風說:“周朝的時候人們在秉筆直書這件事情上更近了一步,周人發明了諡法,凡是那些作出貢獻的周王,在他死後就給他奉上一個美好的諡號來讚美他,如果作為周王,他沒有盡到自己的職責,在他駕崩之後,後人就會給他一個糟糕的諡號,用此警戒後來的周王。”皇上說:“其實我還是更喜歡商人的做法,有貢獻的就祭祀他,頌揚他,沒有貢獻的就不用提他。”李淳風說:“周人的社稷能夠延續800年之久,秉筆直書的習慣是一個關鍵。商人的社稷延續600年,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那些有貢獻的商王得到了歌頌,而那些貢獻不夠大的商王,不能享有後人的祭祀。至於秦人,禁止後人議論前人,禁止臣下議論君上,結果二世而亡。”
皇上不禁倒吸一口涼氣,說:“孔子非常推崇周公,而孔子是主張隱惡揚善的。”李淳風說:“孔子雖然推崇周公,但有一個不爭的事實,孔子的先人是商人。所以從骨子裏,他還是推崇商人的一套。”一聽這話,皇上有些忍耐不住了,瞪圓雙眼說:“你並非儒生,怎麽可以對儒生的聖賢如此非議呢?”李淳風不慌不忙的說:“孔子是商王之後,雖然在他有生之年不停的歌頌周公,也一直在推崇周禮,如果經過他的努力,能夠讓天下恢複東周的秩序,他就已經非常欣慰了。然而孔子自己也說過,夏朝和商朝的禮,是因為文獻不足的原因,他了解的不是很全麵,既然如此,又怎麽能恢複得了呢?還有一個重點,孔子在最後的歲月就如何舉辦自己的喪事跟子龔有過交代,完全按照商人的禮節進行。”
皇上麵沉似水,他下意識的抓住了配刀。李淳風被嚇得趕緊匍匐在地,皇上說:“你知道嗎?你這麽說是在擾亂朕的心智?”李淳風說:“從古至今,能被術士擾亂心智的帝王,有不少秦始皇就是其中之一,但臣以為陛下不會,因為陛下從不會隻聽信於一人。”一聽這話,皇上怒氣全消。不知不覺已經是傍晚了,皇上說:“這麽說,今年是注定要發生一些事情了。”李淳風說:“陛下身為天子有哪一天清閑過呢?有司每天都在處理各種各樣的事務,所以請陛下放心,陛下手底下有那麽能幹的宰相,就算是真的出什麽事情他們也能擺平。”皇上捋著胡須說:“朕曾經說過很多次,為政之要,首在得人。隻要有足夠多的人才,隻要這些人才都被放在合適的職位上,隻要根據他們各自在職位上的作為,即使給予獎勵或者懲戒,就一定會出現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的局麵。”
李淳風退出之後,皇上來到了皇後的寢宮。皇上說:“真是出人意料,跟術士談心,也能夠有益於社稷。”皇後說:“李李淳風這個人並不是一個簡單的術士,他學的東西也不隻是陰陽。”皇上說:“這些話你是從哪裏聽來的?”皇後說:“武德年間你一直在邊關打仗,而我為了你不被陛下猜忌,經常出入宮禁,目的就是疏通與宮人之間的關係,在這期間我聽到了很多關於李淳風的說法。”皇上說:“這個人也是有一點問題的,比方說他對很多儒家的記載心存疑慮。”皇後說:“儒家在記錄史實的時候有一個習慣,就是按照禮製對史實有所損益,這樣做就可以讓人們看到禮製的力量,隻要關於你的一切都深入人心,隻要人對力有足夠多的敬畏,天澤求天下太平就沒有那麽難了。”皇上說:“朕也是這個意思,所以提醒他不可以把這樣的說法到外麵去說。”
在敦煌每一天都非常的熱鬧,生活在那裏的人似乎根本不知道什麽叫疲倦。懷著對財富的向往,很多人從遙遠的地方聚集在這裏,他們攜帶的各種來自異域的貨物。這些貨物吸引著人們新奇的目光,因為人員複雜,身為都尉的王輝為了維持治安,付出了很多辛勞。這一天,王輝來到了刺史的官署,先在二堂候著,沒過多一會兒,周墩就來到了屏風前麵坐下了。他隻是穿著中衣,手裏拿著一把蒲扇。王輝大吃一驚說:“所以說已經過了元旦,但立春還沒有到來,為什麽你就已經要拿著扇子了呢?”周墩笑著說:“每逢心煩意亂的時候,我都會忍不住把它拿起來,這是當年我在高中之後遊街的時候,街上一位女子贈予我的,本來約定要成婚,隻是後來陰錯陽差,我們失去了聯係。”
王輝歎一口氣說:“真是造化弄人,要不然你們一定會是一對非常令人羨慕的伉儷。”周敦說:“那也不好說,當人上了一點年紀就知道很多事情都不是像自己最初想的那樣。也許我們真的成婚之後可能過不了多久就會彼此感到厭惡,越是這種若隱若現的東西越讓人魂牽夢繞。”王輝說:“這可就深了,非我所知也!”周敦說:“你也上了一點年紀,而且每一天都在辦案,經曆了很多人和事,我想你對生活的感悟不亞於我。”王輝說:“我每天都在見識人的貪婪,但我永遠不知道人可以貪婪到什麽程度。我也見過很多這樣的事情,因為過分的貪婪而導致最終一無所有。”兩個人聊了很多閑話,周敦才說:“有什麽事情你說吧!不能耽誤了公事。”王輝說:“太常寺卿蕭瑀正在巡視北方,我們應該事先做一些準備,免得來了被打個措手不及。”周敦笑著說:“他喜歡查就讓他查好了,我沒有做過什麽虧心的事,也不怕他查。”
王輝說:“這一點我是相信的,但是為了以防萬一,還是應該事先做一點準備才妥當,萬一要是查出點什麽來,即使最後證明咱們沒有問題,但隻要糾出什麽問題跟咱們較勁,咱們也會被動很長一段時間。”周敦聽了覺得十分有理,說:“既然你已經想到了這一層,有沒有更進一步呢?”王輝說:“我覺得在他們來查我們之前,咱們應該自己先查一遍,完全按照他的標準,然後認真的查,查出什麽問題先行整改。”周敦說:“那好吧!你先出一個章程,我會拿著它去跟班子的成員討論。你放心,我一定會讓調查盡快進行。”王輝興高采烈的走了,周敦卻是一臉的不悅,不久之後,一位小妾走了進來,步履輕盈如同在水上漂一樣,身姿妖嬈,就像是風在吹著柳枝。她的聲音如同銀鈴發出的一樣。清脆悅耳、響徹天籟。
周敦竟然將這件事情忘了個幹幹淨淨,而王敦也不好再去提醒。隻好把自己職責範圍內的事仔細的做了檢查,等待蕭瑀的到來。終於蕭瑀還是來了,隻見他頭戴襆頭紗帽,身上穿著一件紫色的圓領袍衫,腰中係著一條玉帶,大紅絲絛掛著一條金魚,腳上一雙粉底兒的朝靴。從馬上下來之後,官員們跪倒一片。蕭瑀站著還禮,說:“讓皇上的旨意前來巡視,但願你不能夠好好的配合,我也能向皇上體麵的交差。皇上交代的差事,我不敢怠慢,如果真的查出來什麽問題,希望你們不要怪我。”然後徑直去了,官員們跟在儀仗的後麵來到了刺史的官署,在這裏蕭瑀正式宣讀了上諭,說:“具體怎麽進行巡查,之前已經告訴你們了。”說著就命令手底下的人立刻開始辦差,爭取在最短的時間內完成任務,然後去下一個地方。
看著這些人這麽急,周敦也不急了。蕭瑀注意到周敦似乎沒有把這件事情太放在心上,本以為他新官到任也來不及犯什麽錯誤,沒想到很快就有人發現了很多問題。雖然這些問題並沒有觸及根本的原則,可還是引起了蕭瑀極大的不適。隨著調查的深入,查出的問題越來越多。最終有人盯上了我的案子,一開始聽到這個消息之後,我還是非常興奮的。我以為自己要結束服苦役的日子了,如果我能夠從苦役當中躲避出來,我一定要找一個別人找不到我的地方,隱居起來度過餘生。在那裏我會描繪佛像,我還會打坐,不斷的去除內心的雜念。終有一天,主觀與客觀融會貫通成為一體,那個時候我擁有無上的智慧,也擁有圓滿的人生。每當我想到這些的時候,我就難掩興奮之情。然而我總聽到有人在關注我的案子,卻從來沒有人來詢問這個案子的細節。
隨著時間的一點點流逝,我的焦慮也在一點點增加。終於另一隻鞋子落了地,蕭瑀傳令手底下的人把刺史請到館驛,說:“這個案子是怎麽回事?無苦意的人還能畫佛像?還能每過一段時間去接觸寺院裏的比丘?”周敦一臉無所謂的說:“這有什麽不妥嗎?畫佛像可以讓人內心的安靜,可以讓人心生善念。與寺院裏的比丘接觸,可以破除心中的迷障,總而言之,我之所以這麽做,是為了幫助他們消除罪業,為了讓他們重新開始自己的人生。”蕭瑀說:“佛陀來自異域,是夷狄之人,而你卻將他奉為聖賢,還有他的那一套胡言亂語來教導眾生,這不是壞人子弟嗎?”周敦說:“我聽說長安城有一座弘福寺,是陛下為了紀念自己的生母所建,如果佛陀真像你說的那麽不堪,陛下這麽做,你作何解釋呢?”蕭瑀突然笑著說:“敢於堅持自己的見解,這很好,但有一個問題你可能沒有想到,你就不擔心這個姓苗的玷汙了比丘的名號嗎?”
周敦說:“他隻是接受了比丘的教導,並不是自己做了比丘。”蕭瑀說:“非常好,關於這件事情我們還可以繼續聊。”之後蕭瑀傳令不許服苦役的人再與比丘接觸,不許我再去畫佛像。我一下子沒有了精神寄托,感覺生活一下子倒了死個胡同。那個時候我每天都要在心中哀歎一萬次,覺得自己是這世上命最苦的人。人生在世,大多數人的生活與自己最初期待的很不相同,甚至可以說是背道而馳。而我在這條路上走的似乎更遠一些,不久之後根據調查的結果,蕭瑀決定要把我殺掉。出人意料的是周敦堅決不同意,蕭瑀說:“我是朝廷派出的製史,有便意行事之權。”周敦說:“就算是天子殺人,大臣也要經過五次複請。憑你一句話就殺人,不符合朝廷製度。”
雙方爭執不下,各自上奏本奏明聖上,兩分奏本放在龍書案上。皇上說:“諸位說說吧?這件事該如何決定?”皇上熱切的望著大家,焦急的等待著大家給出的答案。可眾人都選擇閉口不言,就連一直熱情高漲的長孫無忌也保持沉默。皇上說:“今天這是怎麽了?平常你們都覺得自己說的不夠盡興,今天朕讓你們說,你們卻都閉口不言。”看皇上似乎要動怒了,長孫無忌趕緊說:“陛下,蕭公的為人大家都是知道的,這個人向來心胸狹窄、睚眥必報,要是說他說的對,太虧心,要是說他說的不對,又擔心遭到他的報複,要知道李靖將軍險些被他要了命。”一聽這話皇上才注意到,原來大家對蕭瑀已經很不耐煩了,那個時候皇上顯得有些難為情,不過沒多一會兒,他就恢複了鎮定,說:“蕭瑀這個人雖然倔了一些,雖然嘴巴有一點損,但也是一個真心為朝廷辦差的人,正所謂人無完人、金無足赤,對於他,你們也不要擔心,詔書會以朕的名義發出,你們不必擔心受到連累。”
一聽這話,每個人都擼胳膊挽袖子踴躍發言。有的人甚至說:“蕭瑀此舉是有意謀反。”皇上說:“你這話說的應該到不了謀反這個地步吧!”話雖這麽說,皇上還是認真的想了一遍。最後他的目光落到了房喬的身上,房喬也知道自己躲不過,於是說:“陛下一向主張慎殺,如果貿然允許他怎麽殺了苗山幽,陛下還怎麽勸人慎殺呢?”皇上說:“你說的對,隻不過關於他的傳聞,我已經聽過太多,據說此人忤逆不孝,應該屬於十惡不赦,凡是被列入這個範疇的人申請一遍就可以殺了。”房喬說:“如果他的父母或者是兄弟告發他,如果情況屬實,殺他,我不反對,如今並沒有人告發他,朝廷就直接認定忤逆不孝不妥吧!”皇上說:“好吧?這件事先到此為止。”之後在禦花園,皇上就這個問題問到了李淳風,對方笑著說:“夢有山花風有浪,烏龜睡在沙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