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 夢平康尋找諸歡樂 問菩提須有眾善行
可能很多人都有過這樣一種矛盾的心理，一方麵想著江湖水深，人與人之間充滿了各種爾虞我詐。圍繞著利益而發生的爭奪不擇手段，於是心灰意冷有了歸隱的想法。想象中的歸隱和現實的歸隱有著非常大的不同，在想象中樹高而林深一片幽靜，雖然有一些寂寞，但是充滿了詩情畫意。而真正在林泉之中討生活的時候，你會感覺詩情畫意蕩然無存。你每天操心的仍舊是自己的收入幾何，生計能不能保證，能不能維持一定的體麵？當人在林泉之中的時候，就會羨慕那些在江湖之中，在廟堂之內，各種熱鬧和榮耀。一代人置身其中的時候，各種蠅營狗苟又會讓你感到失望不已。人就是這樣，時刻處在矛盾之中，在矛盾之中做抉擇。理論上沒有絕對的是非，實際上卻有因為選擇而產生成敗。對錯是相對的，利弊卻是絕對的。我當時深陷於對自己的絕望之中，麵對這種絕望，卻又不忍放棄，至少理論上我還有如願以償的可能。
我終於踏上了返回長安的路程，在我走過很多地方之後，我覺得我真正熱愛的還是長安。然而長安並不是歡迎所有的人，其實在任何地方都是隻有強者才能適應那裏的生活，而長安尤其是如此。在這群英薈萃的地方，我如同被遺棄之棄蔽履。但我還是沒有辦法拒絕他，我仍舊衝進了長安那個冰冷的懷抱。那裏有我的夢，有我對這個世界的幻想。我曾經很多次想象，在自己的有生之年會交很多朋友。然而事實卻不是如此多年的經曆告訴我，我完全不了解自己。在各種熱鬧的場合，在麵對陌生人的時候。我一定不是那個最熱情的人，絕大多數情況下我會躲到角落裏。安靜的像是一片落葉。在寂寞之中落滿了灰塵，這就是我一枚神靈之棄子。其實這麽說是有些虧心的，天無棄物，神無棄人。真正能夠放棄你的永遠隻有你自己而已，並不能掌握在自己的手裏，但一個人的運氣與他的行為有著直接的關聯。
那是一個黃昏，在夕陽之下，我又一次看到了長安的城牆。那是我出生的地方，按照父親的說法，我的老家在晉陽城郊一個叫翟家河的村子。當我走進城之後，看到熟悉的街道，陌生的人。這個時候我感到極為的焦慮，我能憑借自己的力量留在這裏嗎？我能擁有一份體麵的生計嗎？我能建立一個以自己為中心的社交圈嗎？入夜了，一彎殘月掛在天空。那個時候我有一點傷感，風吹到臉上，我聞到了這種傷感的味道。每當我感到絕望的時候，我都會想起一個地方平康坊，在那個地方，可以滿足我所有的幻想。但是滿足這種幻想需要付出高昂的成本，很顯然這不是我能夠承受的，所以我隻能用幻想的方式來滿足自己的幻想。此時的月光顯得非常的暗淡，星星在遠處一閃一閃。同樣是人，每個人的際遇是如此的不同。為什麽自己沒有成為那個幸運的人呢？
我常常這樣問，但是我永遠得不到答案。我終究還是來到了平康坊，卻不敢回到自己的家。而是在那個最迷幻的地方走來走去，在那裏我會遇到各種好客的人，隨著長安城人口越來越多，平康坊也變得越來越熱鬧。因為生意越來越好做了，那些人在原來客人的時候也表現的溫和的多。你若有意，必定如你所願，你若無意。她們也會任憑你走自己的路，經曆了路途的洗禮。我的身上已經長滿了塵垢，頂著一頭亂發。活像是一個討飯之人，行走在街上，每一個遇到我的人都會遠遠的避開。生怕跟我走的太近，沾上了我的晦氣。那個時候我已經一文不名，夜深的時候，就找一個別人注意不到的角落躺下來。這不是我要的生活，卻終究發生在了我的身上。年幼的時候我非常的輕狂，那個時候我認為自己是宰輔之才，隨著年齡的增長，我不斷的走下坡路，如果是過去的，我見到如今的我，一定會非常後悔，為什麽當時沒有找根繩子把自己了結掉？
又是一個午夜時分，當我跟大多數人一樣進入夢鄉的時候。我也跟大多數一樣，因為過於勞累而睡得很沉。所以除非發生什麽意外，否則是不會做夢的。但是意外還是發生了，一股奇異的味道飄入了我的鼻腔。當我坐起來的時候，街上空無一人。就在這個時候，有一個提著白色燈籠的小廝走到我的麵前。燈光照亮了他那一張慘白的臉。他的聲音就像是敲擊爛鐵皮臉盆發出的聲音。那個人目光閃爍，表情猥瑣，咧著嘴笑得非常的恐怖，說：“這位兄台，勞駕你跟我走一趟吧！”我連眼皮都沒有抬說：“趕緊消失，不要打擾我睡覺。”對方說：“我不打擾任何人，你是非常願意跟我走的，所以跟我走吧！”一聽這話我頓時心煩不已，睜大了眼睛準備和對方爭吵的時候，卻看到對方將一把匕首頂在了我的喉結之上。
我立刻變了臉色，渾身顫抖又近乎哀求的聲調說：“這位兄台，我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你為何為難我呢？”對方說：“少廢話，趕緊跟我走，否則你的命就留在這兒。”我說：“我的命實在不值什麽錢。所以你就拿我當個屁給放了吧！”這樣的話對方如何能夠聽得進去？隻見對方瞬間被氣炸了，卻沒有直接將刀紮進了我的喉嚨。而是用另外一隻手襲擊了我的另一處要害。那種劇烈的痛感讓我一下子有天旋地轉的感覺。盡管如此，我還是讓自己站穩了，之後心平氣和的說：“這位兄台有事好商量，我說過我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就算是我在哪一方麵妨礙到了你的利益，也可以通過協商的方式爭取一個雙方都能夠滿意的結果，何必一定要陷於死局呢？”對方說：“我能夠瞧得出來你是個聰明人，但你知道嗎？我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聰明人？”
一聽這話我瞬間興奮起來，說：“你真的誤會了，我從來不是聰明的人。”對方說：“想活命也不用這麽說自己，隻要我心情好，或許你就能夠活下來。”我說：“你好好想一想，一定有什麽事情，是你需要我出力的。”經他這麽一想，很快他就想出很多事情來。在當時那種情形之下，隻要他提出要求，我就沒有不答應的。最終兩個人竟然把手言歡，他說：“隻要這些事你能夠替我辦成了，我們可以拜把子。”他越說越激動，我越聽越心虛。就在我準備想辦法把他騙到衙門裏的時候，忽然睜開了眼睛，原來這一切都是幻覺。從地上爬起來，看到斜對麵是一處輝煌的宅院。我忍不住湊上前去，隱約聽到裏麵的弦歌之聲。
曾幾何時，我也是希望自己能夠精通一種樂器的。一個人如果能夠熟練的演奏樂器，是非常有風度的一種表現。比方說孔子就擅長演奏琴，王徽之擅長演奏笛子，上皇陛下擅長演奏琵琶。一個人如果不通音律，就不能懂得天地陰陽之道。由此可見，如果我不能在研究樂器方麵有所進展，有生之年就不要想得道這回事了。就在這個時候，我聽到腳步聲越來越近，忽然門被推開了。從裏邊出來一個人看上去二十郎當歲。穿著非常的講究，頭戴束發紫金冠，身上穿著一件玄色圓領袍，腰中係著一條金帶，大洪思濤掛著一塊九龍玉佩，足上穿著一雙金絲縷。手裏拎著一把橫刀，女主人站在門內依依不舍。雖然遲疑了一會兒，兩個人終究還是分開了，一個小廝牽來一匹馬，對方接過馬韁繩翻身上馬，然後瞬間就沒了蹤影。那個時候我感覺心中莫名的喜悅，很多人都知道這樣一種說法，老光棍聽到別人家結婚，他也會跟著高興。
雖然我已經到了這樣一種落魄的境地，我仍然是一個有道德感的人。沒有留在當地而是根據馬留下的印記，一點點追了上來，如果我能夠了解這位公子是怎麽一回事？而是恰恰又是那位女主人所不知道的。果真如此的話，我算是為自己積攢下了一切功德。說不定從此之後，會有很多類似的女人找我幫忙。結果偏偏不湊巧，這位男士雖說長得很像那麽一回事，品行卻大成問題。原來他的那一套行頭都是借來的，包括他去找女主人快活所花的錢也是用高利貸借來的。更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的是他居然以女方的名義貸款，走到哪裏都說自己是那位女士的男人。知道這個情況之後，我也顧不得許多，馬上返回來到了。那位女當事人的家門口。我敲了門，沒過多一會兒一個小丫頭片子把門打開了。看見是我在敲門，他不由得怒火中燒，啪一聲把門關上了，一邊嘴裏還罵罵咧咧。
我並不氣餒，繼續敲門，而且敲的一次比一次響。那個小丫頭片子終於怒不可遏，把門打開之後雙手插在腰間，扯著嗓子說：“你是哪來的妖孽？膽敢來到這裏撒野，你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地方，識相的趕緊滾，否則我叫一聲，立刻就會有不良人過來將你抓走，到時候你就得吃一輩子牢飯了。”一聽這話我忍不住放聲大笑，說：“你這個小丫頭片子還真是善解人意，不過我猜你原本不了解你祖宗我是怎麽樣一個人，我已經被很多次投入監獄，那裏很多都是我的熟人，據監獄對我來說就像回家一樣，所以你拿這個來嚇唬我，你這不是拿吃的東西來嚇唬貓嗎？”對方說：“你太高估自己了，進監獄也許並沒有什麽，關鍵是以什麽名義進去，如果是你不能承受的罪名，你的腦袋就搬家了。”我說：“隻要我被抓到監獄，不用他們嚴刑拷打我就會主動招人，所有的罪行，無論你們指控我什麽罪名我都認，大不了就是被砍頭嘛，20年後又是一條好漢。一旦我到了陰間，我一定會想閻王爺告你的狀，那個時候閻王一定會派牛頭馬麵到你家來向你索命。”一聽這話對方被嚇壞了，我說：“識相的趕緊給我滾開，讓你們家女主人出來迎接我，我有重要的事情稟報。”就在這個時候，有一個年紀稍微大一點的女人走了過來，她仔細的將我打量了一番，然後冷笑著說：“你還是個讀書人，居然混到了這個地步，我要是你絕對沒有臉在世上活著了，而你卻厚著臉皮不去尋死，看來聖人之書你是白讀了？”我說：“我知道，我的確礙了許多人的眼，但我絕對不會為了給別人提供方便而把自己除掉，我存在的價值就是我再一天那些不喜歡我的人就會被惡心一天，一天不把他們惡心死，我一天就不閉上眼。”
就在這個時候，對方忽然從袖口裏掏出一定銀子交給我，笑著說：“我知道很多有大本事的讀書人也曾有過非常落魄的經曆，我不知道你是什麽原因，走到了今天這一步，這一定銀子你拿走，希望他能夠幫到你。至於這個地方，以後你就不要來了。”說著就要帶著那個丫頭片子離開，我說：“我這雙眼睛看到一些不該看到的事情，這當中有涉及到你們女主人切身利益的東西，所以把我請進去是很有必要的。”萬般無奈之下，我被請了進去，但是按照事先的約定，我不能見女主人的麵。我們隔著一道簾子，盡管如此，我仍然感到非常的滿足。然後把自己看到的一五一十的告訴了女主人。我以為他們聽完之後一定會感覺我說的這個消息對他們而言是晴天霹靂，然而這位女士的反應非常的平靜，慢悠悠的揮了一下手說：“你快走吧！你說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我一臉吃驚的站起來走了，一邊走一邊心裏想，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呢？難道說還能是這位女士把那個家夥給算計了？越想越覺得不可思議，正當我一隻腳踏出大門的時候，身後傳來了一陣女人的哭聲。我終於長出一口氣，心中一塊石頭總算是落了地。從那之後，我不停的在那個地方出沒。我想看看他們之間的關係會不會繼續下去。如同我預感的那樣，這位公子在說了一些花言巧語之後，這位女士又像是泡在蜜罐子裏的一樣。每天都過得非常的歡喜，非常的快活。這個時候，我的話引起了那位侍女的注意，於是她經常從我這裏打聽消息，而我按照約定收取一些報酬，我說：“這次我真的要感謝你，因為你提供給我的這一單生意，才讓我在這段時間過上了相對體麵的生活，有朝一日我富貴了，一定不會忘記你。”
那位侍女說：“你還是最早忘了我，不然別人會誤會我們之間有什麽不可告人的事。”我說：“我們之間不是男女之間的關係，而是互相在生意上有一些往來，你對於我來說是一位大主顧，恕我直言，那位公子非常的不可靠，你應該想辦法給你們家女主人張羅張羅，幫助她找一個可靠的人……”不等我把話說完，對方就說：“這世上哪有什麽可靠的人，你也是有一點閱曆的人了，你應該知道人與人之間都是互相算計著，一個整天想著怎麽算計你的人，你還能指望他可靠？”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我們就是走的越來越近。這也許是沾了我讀了一點書的光，有一次她聽見我躺在牆角背書，於是她說：“其實你也可以去試試手氣，足夠幸運的話，你也有一碗官飯可以吃，這總比跑到監獄裏去吃皇家的糧食好的多吧！”聞聽此言我仍舊不以為然，說：“以我的本事根本不可能在客場當中得意。”
對方說：“試都沒去試一下，就覺得不可能，我覺得這就是沒種的表現，做人就不要怕失敗，因為什麽都不做，會更失敗。一個人有可能跟成功無緣，但一定與失敗有緣。”雖然我沒有當場答應他，但是他的話還是在我的內心掀起了很大的波瀾，讓我久久不能平靜。明日我仍舊行走在大街之上，逛著極不體麵，但又有點悠閑自在，同時又窮盡無聊，寂寞難耐的日子。正在那裏走著，不知不覺就來到了縣衙門口，看到牆上貼著一張公告。似乎在招募一些為縣衙製作填寫表格的人，我也沒多想，稀裏糊塗就去報了名，結果我身上留下的案底並沒有影響到我。順利的報完了名，順利的通過資格審核。並且約定在三天後進行考試，我把這個喜訊告訴了對方。他微笑著對我說：“真的很為你高興，相信這一定是能夠讓你吃一輩子飯的一份差事。”忽然我感到一陣悲哀。說實在的，我對製作和填寫表格一點興趣都沒有，一想到一輩子都要幹自己不喜歡的事情，真是讓人倍感失落。
就在那裏失落的時候，突然感覺一股熱流滴在了我的臉上。很快一股濃烈的騷味把我嗆醒，等我睜開眼睛一瞧，原來是一群衣衫襤褸的孩子在我的臉上撒尿。我一下子從地上竄了起來，他們一下子就散開了。我當時想著一定要追上一個，把他打個半死，沒想到就這一眨眼的功夫，他們早已經連個鬼影子都沒有了。那個時候我很想找個地方大哭一場，然而我還是忍住了。男子漢大丈夫沒有哭的權力，在這期間我認識了一些人。這些人多半都非常的瞧不起我，有一個隻有一條腿的流浪漢指著我的鼻子說：“我要是像你這樣能識文斷字絕對不至於落到你這部田地，而你每天渾渾噩噩的過日子，一點都不感覺害臊，孔聖人都被你氣死了。”
一聽這話我趕緊說：“孔聖人也有過落魄的時候，當年陳蔡之為孔夫子也遭遇過斷炊的危險，我如今的遭遇就好比孔子在陳蔡時的遭遇。”那個人聽不懂我在說什麽，就衝著我吐了一口唾沫。我當時一下子感覺自己要死了一樣，因為我找不到任何一個詞能夠挽回自尊。又一次我漫步在街上，看著左右高高的坊牆，內心有一種莫名的喜悅。就好比心中有一顆菩提子生根發芽，從枝上吐出綠葉，然後開出一朵花。就在這個時候，我真的看到縣衙門口貼出了一份公告，而且上麵當真寫著要招募幫助衙門製作和填寫表格的人。我想也沒想就跑去報名，竟然一路沒有阻礙，順利的通過了審核，並且通知我在三天後舉行考試。我當時興奮得一夜未眠，夢裏發生的事情，居然在現實當中發生了。之前我以為夢中的所有事情與現實是相反的。
就在考試前的一天，我沿著我走遍了平康坊最繁華最熱鬧的地方。那是當時幾乎是所有男人對異性的幻想。雖然我眼中看到的隻是一堵一堵的牆，但是那些牆都是很有故事的牆。牆裏有梅花，牆外又被梅花的香味所吸引的人。一切都是這麽充滿詩情畫意，終於到了考試的這一天。當我坐在考場裏研好了磨，用手裏的筆蘸上了墨，筆尖行雲流水一氣嗬成。原來這道題簡直如同是專門給我準備的一般，這個時候我忍不住驚歎，難道說我就是注定要幹這個的嗎？如同夢中所說的那樣，我要在這個位置上做一輩子，這對我來說是非常恐怖的一件事情。反過來又一想，我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呢？因為有更糟糕的境遇在等待著我。當我走出考場的時候，我感到一陣輕鬆，當得知自己被錄取的時候，我又倍感失落。這種失落無法用語言形容，因為這個職位是為當時社會上大多數人所看不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