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鳳鳥墜地誤入陋居 商人聞言更曉事理
一方麵先生這種角色不斷讓我意識到師道尊嚴的重要,而龍波一次又一次的碾壓我的自尊。麵對她的這種碾壓,我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對於她,我沒有任何抵抗的能力。她對我無論做什麽,我都會在潛意識當中已經決定坦然受之。可是隨著天長日久,二者之間的矛盾在我的心中越來越激烈。這就使得我的很多場合都難以集中精力,不僅在給蒙童授課的時候狀況百出,甚至喪失了基本的社交能力。所謂紙是包不住火的,很快就有人知道在我的生活當中存在這麽一個人。這些人通過分析就知道,之所以我的精神狀況老是出問題,龍波就是根本原因。於是這些蒙童的家長私下裏湊在一起進行商議,這些蒙童的家長出身各異,有的是富商,有的是街邊賣肉的屠戶。按道理說,像我這種沒有任何公民的人是不會有負傷願意把自己的兒子托付給我的,隻不過因為我交出了早早就能夠考入縣學的蒙童,他們才願意碰一碰運氣。
盡管我一再說:“那一位蒙童之所以小小年紀就能夠考入縣學,不是我有多麽出眾的能耐,而是人家自己好學,悟性又好,所以我實在沒有辦法令郎也能夠早早的就考入縣學。”盡管如此,還是有很多人執迷不悟的相信我。這個時候一位富商捋著胡須說:“我好不容易積攢了一點家私,諸位也都知道,我即使已經很富有了,可還是被人家瞧不起,我想讓我的兒子有一份功名。這樣可以幫我稱一稱門麵,也可以告慰一下列祖列宗。”身旁一位屠夫說:“我們家花費了很大的力氣就是想讓兒子不再做這種損陰德的差事,我知道,我這每天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我兒子大概是沒有辦法考進縣學的,希望他能識文斷字之後能有更體麵的生計。”旁邊一個針線鋪的掌櫃說:“我聽說這位苗先生也沒有任何功名,卻能教出早起從小年紀考進縣學的人。”那位屠戶說:“反正我信得過這位苗先生,以他現在的情況是沒有辦法去算計別人的。”
大家商量了一圈之後,覺得我之所以會被龍波挾持,很可能是因為我太過於寂寞。於是決定由那位富商出大頭,其他人出小頭,集資為我購買一個女人。那位屠戶說:“我看咱們也不用費這筆錢了,我認識一個張寡婦,雖然年紀大了一些,但是生孩子還是可以的。就算是不能生育也不礙事,畢竟她已經有孩子了。隻要苗先生幫助這位寡婦把孩子帶大,相信孩子長大之後會替他養老送終的。”那位富商一聽這話就皺起了眉頭,說:“讀書人都好體麵,我們既然要做人情,就要照顧到這種體麵,否則寧可不做。如果大家不願意出這筆錢,我就不麻煩大家了。”屠戶說:“瞧你這話說的,要是人情讓你一個做了,那苗先生還不隻教你一個人的孩子?”富商說:“你就說這件事情應該聽誰的?”眾人都說:“既然王員外出了大頭,那我們就應該聽王員外的。”
王員外於是點點頭說:“既然如此,我就會買一個人送給苗先生。”屠戶說:“若要買人,那要趕上災年,現如今太平年間,要買一個人絕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王員外說:“買賣奴婢的事情我看無論什麽時候都沒有辦法斷絕,隻是價錢的問題。”這個時候眾人都顯得很為難,王員外說:“既然大家覺得為難,錢全部由我出,還是以大家的名義送出去。”一聽這話,眾人鬆了一口氣,他們的話立刻多了起來,七嘴八舌的介紹,哪個地方來的婢女比較好。且說這位王員外果然出手大方,竟然花高價買下了一個長相十分體麵的奴婢。他得意的說:“原本我是打算買一個來自遼東的奴婢,現如今這樣的奴婢實在是太難找了,花高價也買不到,無奈之下我隻好退而求其次,不過你們也看到了,子女來自江南,年紀也與苗先生相當。”
屠戶說:“瞧這光景應該比苗先生小個三五歲。”王員外說:“這樣才好,女人要比男人老的快一些。”不久之後,王員外找到裏正,在裏正的陪伴之下,將那位婢女送到了我的跟前。因為我事先沒有準備,所以有些不知所措,又因為我害怕龍波生氣,所以實在不敢接受。於是連連擺手說:“好意我心領了,隻是這樣的厚禮,我實在不敢接受。”王員外說:“苗先生,我等之所以贈送這樣的厚禮不是沒有所圖,而是希望苗先生能夠沒有後顧之憂,集中精力教導我們的孩子。”我趕緊拱手說:“功名這種事情,有起分都要靠天命,我絕對沒有本事讓大部分的人在很小年紀就考進縣學。”王員外說:“如果你念及這份人情,就好好教導孩子,至於成與不成就看天命了,我們雖然沒有讀過太多書,但也不是不講理的人。”
在裏正和王員外的執意要求之下,我隻好接納了這樣一份厚禮。當時,當時我居住在一間很小的草房之內,學生來了那就是教室,學生走了,那就是臥室。突然家裏添了一個人,多少就會有一些不方便。當然這還隻是後話,裏正和王員外走了之後,我們兩個坐在那裏四目相對,卻很長時間沒有說話。到天黑的時候我說:“你一定受了不少委屈,我的境況你也看到了,不過方才王員外已經說了,他已經替你去除了奴籍,以你的容貌應該可以找到比我更好的人,如果你想要離開的話,我一定不把這件事情告訴別人。”她有些擔心的說:“一個大活人不見了,你怎麽像眾人解釋呢?”我說:“我就說我對你不滿意,把你趕走了,你不要怪我,如果我不這樣說的話,他們就會聯絡官府的人去追你。”對方一下子愣住了,我從地上摳開石板從地下取出一個木盒,裏邊有一個包裹,我把包裹打開,她看到裏邊是很多銅錢。
我說:“這是我的一點積蓄,我知道你身上一定沒有帶銀兩,這些錢就送給你,現在是太平年間到處治安都很好,相信你一定能夠找到一個符合你心意的人,過符合心意的日子。”她伸手把包裹拽了過去,然後低聲說:“你這麽幫助我,難道不想知道我叫什麽名字嗎?”我說:“不用了,你長得這麽好看,要是我知道你的名字,我就會時常想起你,那我一定會後悔將你送走,那樣我可能就要對不住你了。”她不慌不忙地說:“可我承受了這麽大的恩情,如果連名字都不留,我的良心如何能過得去呢?”我說:“我之所以這麽做,是因為我之前做了太多虧心事,我想做一件善事,來衝一衝自己身上的晦氣。”她卻把話題岔開了,突然說:“方才你說我長得好看。”
我說:“所以我覺得我配不上你,這世上比我強的人太多了,我不忍心讓你跟著我一起受苦。”她說:“我姓孟,叫嘉鳳,這個名字很俗氣吧!實不相瞞,家父我一心想著要攀龍附鳳,一心想著光宗耀祖。從小就叫我讀書識字,也不知道哪個倒黴的算命先生告訴他說我要當皇後的命,現如今,我被賣為奴,而他也被革了職。”我說:“孟姑娘,時候不早了,你請吧!”她說:“現在天色已晚,我能去哪裏呢?就算是要走,也得明天出發。”我聽了點點頭說:“那就隻好委屈你在這裏將就一宿了。”我本打算就在那裏盤腿坐一個晚上,可等到天亮之後,卻發現自己已經倒在草席之上,身上也蓋著一層厚厚的稻草。做起來看見不遠處放著一盆水,很少搭著一條方巾。又發現她已經新買了稻米,而且把飯煮熟了。這更讓我措手不及,沒過一會兒孟嘉鳳說:“飯已經好了,你快去把臉洗了吧!”
我愣了很長時間,舌頭像是打了結一樣,說不出話來。她說:“我能瞧出來你是一個好人,我一個弱女子在長安人生地不熟,憑我的本事,可能找不到一個好人家,就又不知道被誰賣給了哪個倒黴鬼。我父親被革職了,我身上也帶著晦氣,如果能發慈悲的話,就讓我留在你身邊伺候你好了。”我趕緊說:“最後兩個字實在不敢當。”這個時候她眼淚開始不停的往地上掉。我說:“你留在這裏是可以的,你現在已經不在奴籍,我們以什麽樣的名分在一起呢?”孟嘉鳳說:“以什麽樣的名分你來定吧!”我一下子愣住了,也不知道怎麽嘴裏就說:“現在唯一能讓我們待在一起而不被別人說嘴的辦法,就是你嫁給我了,如果你覺得不方便,我會幫你找一間客棧,在那些學生的家長當中,也有人以說媒為生,也許她可以幫你的忙。”一聽這話,孟嘉鳳峰很不高興,說:“你一定是覺得我長得醜,才想把我轟走。”
我趕緊舉起一隻手說:“我說是真有這樣的想法,就不得好死,如果我真的夠自私的話,當然願意娶你為妻,可我配嗎?”孟嘉鳳說:“我一個剛剛被去除奴際的人有什麽配不配的?”一看人家女人把話說到這個份上,我又從來不是一個能拒絕別人的人,於是說:“既然如此,我要把自己的情況一五一十的告訴你。”於是我把自己的身世和經曆仔細的說了一遍,很顯然她像是聽到了這個世界上最離奇的故事,在她的眼神當中寫滿了狐疑,但她最後的決定是跟我在一起。不久之後裏正來到我家,看見我和孟氏相處的很不錯,他說:“有件事我不能隱瞞你,據我所知這次把孟姑娘送來是王員外一個人出的錢,於情於理你都應該好好的感謝人家。”
我說:“我這個人向來不懂得人情世故,謝謝裏正提醒。”裏正說:“把書讀到你這個份兒上也算是白讀了,不過看在你教導學生有方,我決定把一處公屋租給你,那是兩間瓦房,比這裏要大。至於租金,因為之前一直閑置著沒有人使用,天長日久也有些破敗了,你時常加以維修翻新,就算是你交的租金了。”我說:“這不等於是白給我住嗎?我看還是不必了吧!”裏正說:“我不是要賣給你人情,我隻是想讓學生們有更好的環境。”事情就這樣定了下來,我們搬過去之後,很多人前來道喜。這件事讓我非常的尷尬,幸虧孟氏出來幫我打圓場,他說:“感謝裏正,感謝各位學生的家長,我家的家境不好,但也不敢忘記禮儀。”於是就把自己用香草編織的香囊給每人送了一個,因為做工非常的精巧。這樣的禮物並沒有被大家嫌棄,相反有很多人在那裏嘖嘖稱奇。
事後我說:“你什麽時候編了那些,我怎麽什麽都不知道呢?”孟氏笑著說:“小時候就愛搗鼓這些小玩意兒,沒想到還有派上用場的一天,看來有些事就是這樣,冥冥之中自有定數。”我說:“既然裏正已經點到了,王員外那裏還是要去一趟,隻不過王員外家財萬貫,在這樣一個人麵前,我哪裏還有半點體麵可言呢?”孟氏說:“王員外之所以這樣幫你,本意還是要幫自己,他希望能夠被人看得起,既然如此,我們就用最隆重的禮節去見他就行了。”我說:“他之所以拿我當回事,是因為我是個讀書人,雖然沒什麽功名,如果我在他的麵前表現的過於謙卑的話,反而有可能讓他覺得自己那筆錢白花了。”孟氏說:“我說最隆重的禮節,隻是以朋友的身份去看他,隻要你拿他當朋友,他就感覺自己與讀書人平等了,這對他來說也是一個安慰。”她的話讓我茅塞頓開,我說:“我真的沒想到你是這樣一個聰明人。”
按說這個時候我應該感到高興,但是我卻隱隱的有另外一種感覺。這種感覺似乎在刺痛我,但我又找不到痛的理由。不久之後,我和孟氏一起去王員外的宅邸拜訪,到了那裏才知道,原來王員外掙了那麽多的錢,每一分錢都來得那麽不易。在同一天他見了很多客戶,沒見一個人他都點頭哈腰,臉上掛著微笑,然後甜言蜜語。等他終於忙完了,還來跟我們見麵。當時我和孟氏在內在等候,到了這個時候我才知道,原來王員外的夫人你花錢給我買女人,這種舉動非常的不滿。但是在人前總還是要撐麵子的,所以表麵上沒有任何事理,隻是講不滿隱藏在了眼神之中。這讓我感到非常的不安,但孟氏一再提醒我要穩住自己。王員外走進門的一瞬間,我和孟氏立刻站了起來。
就在他要入座的一刹那,我們卻朝著他行禮,原來他對禮儀並不熟悉。就照著我們的樣子還禮,這一幕讓王員外的夫人非常的心煩,而王員外卻感動的要落淚了。從前讀書人見到他,哪怕是在他手底下做事的賬房先生,從來都是不行禮的。在感動之餘,很快意識到有些不對勁,我說:“我們此番來,一是為了要感謝你,二來也是希望能交你這個朋友。我能夠看出來你掙每一文錢都不容易,卻一下子拿出那麽多錢幫助我,請你放心,一旦我們把錢攢夠了,在第一時間如數奉還。你是一個非常有義氣的人,不該承受這樣的損失。”夫人似乎長出了一口氣,王員外卻說:“錢的事以後不要再提,我這個人雖然與眾多的人往來,真正的朋友卻沒幾個,生意場上大家互相算計著,雖然掙了很多錢,我從來沒有覺得他們是我的朋友。我希望我的兒子跟我不一樣,我希望他能有朋友。”
我說:“員外有所不知,司馬遷寫過一本書叫《史記》,裏麵專門分出一個部分叫做《貨殖列傳》,其中記載了很多大商人的故事,比如範蠡、白圭,清朝的時候,還有一個大商人叫寡婦清,以一介女流,卻得到了秦朝皇帝的表彰。在孔子的弟子當中,有一個人叫端木賜,此人周遊列國受到諸侯一級的禮遇。”一聽這話,王員外睜大了雙眼,說:“我還是頭一次聽說這樣的事情,以先生所言,在我們商人裏麵也有很多了不起的人。”我說:“今天的讀書人有哪一個不知道《論語》的,可如果沒有端木賜大力幫忙,孔子不但沒有辦法周遊列國,事後也沒有人有條件將《論語》收集起來,並且傳之後世。由此看來商人對於儒門是有大恩的,根據史書記載第一個提出重農一商想法的並非儒家,而是在秦國變法的商鞅。”王員外說:“這個商鞅我也是第一次聽說。”我說:“對於這個人,史書的評價也很複雜。”
王員外說:“按照先生方才所言,正是這個商鞅苦了我們商人?三代最後一個朝代叫周,周分為兩個部分,前期叫西周,後期叫東周。東洲也分為兩個部分,前期叫春秋,後期叫戰國。在春秋的時候,先後出現了五位霸主,而第一個崛起的霸主就是齊桓公,他之所以能夠一時風光無限,最主要的是他重用了一個叫管仲的人。反正早年間做生意很不成功,卻是一個治國的大才,齊國在他的手上風生水起,簡單來說吧,當時的齊國是文物最為昌明的地方,也是當時做生意最容易的地方。他說人隻有倉庫裏堆滿了糧食才知道禮儀,隻有不餓肚子才知道榮辱。”王員外說:“對於做生意的人來說,管仲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呢?”我說:“管仲之所以做生意不成功,原因可能有很多,但他做了相國之後,齊國做生意成功的人就越來越多了。”
王員外一下子呆住了,我說:“商鞅之所以要推行重農一商的做法,是因為當時流行這樣一種說法,如果一個人想要發財,就要記住務農不如務工,務工不如經商。但當時的處境是,戰爭隨時都有可能爆發,朝廷需要儲備足夠多的糧食。隻有讓多數人都去種地,才能有很多糧食被生產出來以充實府庫。還有一個原因是,凡是能夠賣出高價的東西,往往是一些奢侈之物,因為商人們都願意做這種生意,使得人們的生活變得越來越奢侈,而讓底層的百姓負擔越來越重,最終大家不堪重負,從而揭竿而起。”王員外聽得非常仔細,我說:“商鞅之後又過了很多年,有一個叫呂不韋的人來到了鹹陽,在秦國做了多年的相國,也就是在這個時候,秦國正式滅掉了東周。秦國之所以能夠富強,呂不韋也有很大的貢獻。”
王員外說:“由此看來凡事不能一概而論。”從那之後王員外經常去我那裏來,我也很願意跟他說一下自己的一些書中的見聞。而他也願意把自己在做生意過程中見到聽到的一些事情和盤托出。因為大家無話不談,似乎我們真的是朋友了。是王員外的夫人對我們態度仍舊比較冷淡,在這期間,我對龍波的態度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我幾乎將她忘記了,有意思的是她再沒有來找我。後來我才知道,裏正對於發生在我身上的一些變化,非常的高興。於是就在私底下組織人一次又一次擋龍波的駕,讓她沒有辦法見到我。對於一直被她管教的一條狗,她從來都是一副傲然的態度。這突如其來的變化讓她沒有辦法適應,竟然在情急之下,扔出去一塊石頭,不偏不倚砸到一個人的後腦勺。那個人當場斷了氣,這詭異的一幕立刻就把龍波嚇得腿都軟了,竟然坐在那裏嗚嗚的哭了起來,隻可惜為時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