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盼世上人能盡其用 覽山川物皆有所哀
一位士兵把我們兩個帶到房喬的麵前,我知道他穿著紫袍應該是一位很大的官,卻不等我們兩個在那行禮,房喬先拱手說:“二位,打擾了。”我和龍波趕緊還禮,說:“不知道尊駕是何人,現居何職?”房喬說:“我姓房名喬,字玄齡,現居尚書省左仆射。”我說:“在下苗山幽。”又指著龍波說:“她叫龍波。”房喬點點頭說:“我請二位來是要問二位一些問題,二位如果能夠如實回答這些問題,對於我今後想陛下獻計很有幫助。”我說:“房先生請放心,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房喬說:“那就太好了,我想請教二位現在以和為生,收入幾何,在人前是否覺得體麵?”一聽這話我臉色通紅,龍波說:“我在梓莯書院,擁有正式的編製,不過做我們這一行的人大多終生不嫁。”房喬說:“大亂之後人丁稀少,人丁稀少則稅賦不足,現如今朝廷想盡辦法減輕百姓的負擔,讓百姓休生養息。可如果人口始終漲不上來,天長日久就會出問題。”
看見房喬在那裏發愁,我趕緊說:“房先生,人口能不能順利的繁衍,最重要的是陰陽是不是協調,現如今政通人和,家家都是一團和氣,我想用不了多久,大唐一定人丁興旺。”房喬說:“你說說,自己以何為生?”我說:“目前我並沒有固定的生計,是她在接濟我。”房喬說:“我年幼的時候常常想著自己將來一定要活出體麵,等我後來科場得意,卻隻是得了縣尉這麽一個小官,但因為之前有高人說過,我將來一定會入閣拜相,那個時候我就想著,假如這一天真能夠到來,我希望讓每個人都擁有一份能夠讓人活出體麵的生計。”我說:“房先生怎麽定義體麵呢?”房喬也是胡須說:“標準有兩條,一是自己不覺得丟人,二是別人沒有因為你做這一行而瞧不起你。我知道這隻是一個願望,但隻要盡力而為,百姓就會普遍好過一些。”
房先生沉吟片刻,又說:“我看你儀表堂堂,怎麽會沒有生計呢?”我說:“我因為害有心疾,不久前才從監獄裏被放出來。”房喬說:“你的情況我知道了,如果你覺得自己還有一些問題沒有說清楚,你可以隨時到我的府上來,如果我不在家,府上的主簿會接見你,他會把你說的話全部用筆記下來。我希望大唐的百姓都有事做,都有錢掙,相互之間不欺騙、不傷害。”我實在想不到堂堂相國會有這樣的想法,房先生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他說:“你是不是覺得我的想法非常的天真,其實人隻要信天真,特別是掌握權力的人相信它,風俗就會越來越醇厚,要是掌握權力的人習慣於耍心計,那麽底下的人也會跟著相互欺詐,若是如此風俗敗壞,而想要家國興旺,未之有也。”龍波說:“要是你跟自己說的一樣,那你真的是能夠為百姓著想的一位相國。”房喬說:“凡事憑著良心和悟性去做,好壞都留給世人去評說吧!”
一個人貴為相國,能夠與平頭百姓如此推心置腹的談話是非常少見的。這讓我對房先生的敬意油然而生,這也成了我在人生當中的一段奇遇。房喬回到府裏之後,提筆將路上的見聞記錄了下來。還有這樣的習慣,不忙的時候總是去街上看一看。尤其注意那些閑散人員,在這些人當中,真正遊手好閑而不願意出人頭地的人是少的。對於這些極少數的人,應該如何處置呢?房喬說:“有人希望用強製的方法讓他們去勞動,這個辦法聽起來似乎很感人,問題是這些人並沒有觸犯王法,強行讓他們去勞動總是有時顧忌。可將他們放手不管也是不妥的,為官者為民父母,一定要好好的教導他們,讓他們勤於生計,為自己掙得體麵。”
馬周這個人因為長期在底層活動,對於底層人們的生活是非常熟悉的。再加上他對律法非常精通,所以在討論類似問題的時候,總能夠給房喬很好的建議。房喬說:“一個人如果願意就有活可以幹,如果勤於生計,就能夠為自己掙得體麵,這樣人與人之間很容易就有了對比,勤勞的人昂首挺胸,懶惰的人灰頭土臉,這樣大家都會向勤勞的人學習,而以懶惰的人為戒,風氣一旦形成,相信域內一定秩序井然、欣欣向榮。”馬周說:“我是這樣覺得的,想要讓各行各業都有人做,就一定要保證勞有所得,所得必須合理,什麽叫合理呢?就是他的所得足以激勵他繼續在這個行業做下去。”房喬捋著胡須說:“這也許也隻是一個願望。”馬周說:“目標可以定得高一些,大家盡力去做。”房喬說:“如果大家都覺得目標無法達成,於是都開始放羊,這與沒有目標又有什麽區別呢?”馬周說:“我們不僅是跟目標對比,也可以和過去對比,比方說今年不如去年,本朝不如前朝,那就說明我們沒有盡心盡力的去做。”
在朝廷之中,具體的事情都是有房喬所在的尚書省來主持的。政事堂隻負責討論一些方向性的問題,禦前會議半數以上都是在務虛,真正實際事務往往在很短的時間就討論完成了。之所以如此,皇上說:“處理實際事務必須快速,如果養成了拖遝的毛病,很多問題都會滋生出來。”每天清晨,陽光撒進大殿。皇上端坐在那裏,捋著胡須,靜靜的聽著大臣們討論。魏征說:“陛下經常說要存百姓,什麽才叫存百姓呢?臣以為就是時時刻刻都想著百姓的利益,要是百姓的利益能夠得到保障,江山社稷就一定能夠穩固並且綿延長久。這樣的大道理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非常難,因為人都願意吃好、用好的、住好的,麵對觸手可及的利益選擇縮手,如果不具有人君的氣度,這是做不到的。”
說這話的時候,魏征微笑著看著皇上,皇上說:“魏夫子的意思朕明白,之前修建九成宮和洛陽宮是朕不對,從今往後朕一定加倍努力克勤克儉以全百姓利益。”魏征說:“我知道,現在百姓的生活比前朝的確安逸了不少,盡管如此,百姓仍然是苦的。”皇上說:“何以見得呢?”魏征說:“目前百姓不過是勉強糊口而已,大多數人都談不上體麵,如果趕上婚喪嫁娶,也隻能草草處理。這還不是關鍵,關鍵是家裏一旦有人生了病,一旦需要花錢醫治,就會讓家裏傾家蕩產。陛下是明知父母,住在如此堂皇的宮殿之內,如果能夠多思民生,疾苦百姓自然感激不盡。自古以來,聖君視百姓如兒女,昏君視百姓如螻蟻草芥。”皇上說:“魏夫子的話,振聾發聵,朕與諸公勉之。”
房喬說:“為了減輕百姓的負擔,我已經讓各級官府儲備藥材,如果百姓需要,官府應該接濟。隻不過這件事情做起來實在不易,接濟過多,就妨礙了那些以售賣藥材為生的人。”魏征說:“最好的狀態是各行各業都有合理的利潤,對於一些存在暴利的行業,官府應該及時介入。”房喬點點頭說:“我也是這麽想的,我還有一個想法,凡是那些能夠在百姓危難時減免診費和藥費的郎中或者藥鋪,官府可以適當的減稅,如果趕上疾病流行,朝廷就應該免除這些人的賦稅。要是有人因為損失太大而無法維持,官府應該伸以援手。”皇上說:“這樣的想法是很好的,達官顯貴衣食無憂,如果生活過得樸素一些,百姓的生計也就相對容易一些。朕一定率先垂範,並且把這樣的初衷一直延續下去。”因為這個緣故,貞觀朝所有的建築都是一副樸實無華的樣子,幾乎看不到任何精致的裝飾。
當時我也的確在為生計發愁,朝廷當時的標準是,要讓每個人在不依靠別人的情況下就能夠維持生計,讓每一個勤於生計的人能夠維持自己的體麵。龍波每過一段時間都會來看我,見麵之後一定會把我帶到一個見不到外人的地方羞辱一番。每次她心滿意足的走了,我都會悵然若有所失。那個時候天空仿佛是灰色的,陽光仿佛是灰色的,我的整個世界都是灰色的。不久之後,衙門派人找到我,說已經幫我聯絡到了一份差事。我當時非常的興奮,到了地方才知道,原來是讓我到平康坊一家粉色店鋪打雜。因為我是官府推薦的人,所以管事的在分派差事的時候對我格外照顧。就這樣我不知不覺得罪了很多人,以至於每個人見到我都要求跟我換差事,因為經常與人發生衝突,我終於待不下去了,於是一個人來到謝衙門口,朝縣衙三叩九拜,然後拂袖而去。當時絕大部分人都罵我不識好歹,而我隻能默默的忍下了這一切,去過那種飄忽不定,若有似無的日子。
我離開之後,衙門裏的人立刻進行了深刻的自我反省。於是又替我介紹了一份生計,因為我不想欠官府的人情。所以總是躲避著,不讓他們找到我,可官府要找一個人絕地三尺也能找得到。於是我就開始誇大自己的心疾,張嘴胡言亂語,舉止也更加的怪異。你以為這樣可以擺脫官府的人本,沒想到人家更不能允許我這種人上街影響市容,有幾次我差點被關拆拿獲。後來在情急之下,我躲進了一個茅草屋內。裏麵住著一個瞎眼的老頭,還有一個6歲的孫子,因為他不清楚具體的情形,竟然稀裏糊塗替我遮掩。官府的人離開之後,我立刻叩頭拜謝,說:“我現在躲無可躲,希望老人家能收留我一段時間。”老人說:“我們家住的條件也看到了,而且也沒有辦法供給給你飲食。”
我說:“我不圖你的飲食,隻要讓我躲幾天就好。”老人說:“幾天不吃東西餓死在我這裏,我怎麽說得清楚?”我說:“你放心,我願意立字據。”老頭不耐煩的說:“我不識字,再說我也看不見。”我說:“我是識字的。”老頭一聽我識字,頓時來了精神,說:“方才你說什麽?你識字?”我說:“早年間我曾經在寺院裏學習過一段時間,大多數的字我都是識得的。”老頭突然渾身顫抖起來,搖搖晃晃走到角落,從草席底下取出來一個包裹,裏麵竟然有發黃的書籍,我當時也驚呆了,說:“老人家,你家裏居然有書?”老頭說:“我的祖父在隋朝的時候如果蒙學,後來家道中落,再加上我瞎了一雙眼睛才落得今天這個田地。”我說:“我能教你的孫子讀書,你就讓我待幾天吧!”接下來這一段時間,老人不僅讓我待在他們家,還把自己的飲食讓給我一部分。
為了報答老人家,我不但教他的孫子讀書,我還交給他一些武藝。終於有一天,老人的女兒來了,她嫁到了鄰村,因為老人不願意自己的孫子在別人家受氣,就帶著孫子一個人過火。沒半個月,他的女兒就會回來一趟,看到家裏多了一個人,又發現她的侄子居然拿起了書念念有詞。當然也是非常的驚訝,知道是我在教她的侄子讀書的時候,她馬上把我叫到一邊說:“教一個也是教,教兩個也是教,能不能麻煩你也教一教我的兒子。”我說:“隻要令尊同意,我沒有理由不同意,隻要有一口飯吃就行。”她說:“這個簡單。”就這樣他的兒子也來到了這裏,後來在我的指導之下,大家一起修繕了老人的住所。每天房間被打掃的幹幹淨淨,聽著耳邊朗朗讀書聲,老人不禁感到有些得意。但是沒過多久,他們父女又開始疑惑起來,一個人好端端的怎麽會得罪官府呢?
當他們的孩子自己能夠識字的時候,就想著要把我趕走,因為留著我這麽一個被官府追逐的人,對他們家遲早是個禍害。但發生在他們家的變化,已經引起了周圍一些人的注意。於是不等他們家趕我走,就有人想要把孩子拜托給我教。於是我趁著他們趕我走之前,自己已經換門庭,不久之後官府知道了這件事情。如何處理這件事情在官府內部發生了分歧,有人認為這個人既然可以自己謀生,官府就應該樂觀其成。而有的人則認為此人沒有在學堂書院正是受教育的經曆,害怕他會誤人子弟。反反複複拿不定主意,於是就將問題上報。我也沒有想到這樣一個小問題,竟然被層層上報到了政事堂。房喬說:“問題雖然不大,但是影響可能會很大,希望大家能夠謹慎作出決定。”
魏征說:“平心而論,像苗山幽這樣的資質是不宜做先生的,可如果我們就這樣絕了他的生計,是不是同樣不妥呢?”房喬說:“今天話不能分兩頭說,必須作出決定。”李靖說:“我是這樣看的,苗山幽是不是應該做先生,不應該憑著我們幾個人坐在一起商議,而是看他教出來的學生是不是能夠被大家接受的大唐子民,如果他教出來的學生在芸芸眾生當中並不覺得突兀,他做先生又有什麽不妥呢?”房喬說:“右仆射的意思是讓他做先生?”李靖說:“我看就這麽定了吧!”這件事就這麽定了下來,之後在禦前會議上又有人提到了這件事,中書令溫彥博說:“陛下,一個人患有心疾,還讓他做先生,臣以為不妥。”皇上說:“朕想問你一個問題,以你來看這個苗山幽有沒有傷害別人的傾向呢?”溫彥博是一個老實人,不加思索的說:“據臣所知沒有,但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皇上說:“這種苗山幽的事情真是知道的,此人之所以被認定還有心疾,是因為他經常被一個人打,而心裏卻感到歡喜,如果他能夠借助師道尊嚴,從而讓他的心理回歸正常,既可以至於自己,又可以造福別人。”溫彥博說:“陛下的想法太過於一廂情願了。”魏征說:“陛下,不如這樣,就讓官府指定一個地方,由苗山幽去授課,如果能夠說得過去,幹脆就安排這樣一個差事給他。”溫彥博說:“這不妥,當做先生的人一大堆,別人千辛萬苦也爭取不到這樣一個機會,就這樣讓一個太有心疾的人得了,對別人太不公平。”皇上對著胡須說:“你們不知道苗山幽是朕曾經一位親隨的兒子,即便是他的兒子,朕也不能給他開方便之門,這樣吧!官府不要插手這件事,如果他真的能夠在這一行混下去的話,那就讓他自然發展。”我又投靠在一位寡婦的門下,我在他們家又幹雜活,又當先生。
外人都以為我跟這個寡婦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實際上人家是真正的貞潔烈女,之所以願意收留我,完全是因為可憐我。本來他們家的家境還很不錯,後來因為夫君死得早而家道中落。他的兒子非常的聰明,很快他就能自己識字了。到了這個時候我就說:“感謝夫人收留我這麽長時間,現在令郎已經識字,我該走了。”夫人說:“既然你要走,我也沒有辦法留,你去跟我的兒子道個別吧!另外我也準備了一些營養,你帶上。”我說:“銀兩就不必了,你照顧我已經夠多了。”夫人說:“照顧談不上,我隻是進主人家的本分。”當我跟她的兒子說了自己即將離開之後,他的兒子死活也不讓我走。於是半夜裏趁著他那兒子睡熟,我離開了,後來我才知道,因為我離開了她的兒子跟她鬧了很久。
本以為這段故事就這麽結束了,可後來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我們竟然在街上又生生的撞見了。他那兒子立刻就拽住了我,說:“先生,我不是隻想識字而已,希望先生繼續教我。”我說:“我的本事已經到這裏了。”他卻執意說:“不,我知道你為什麽要走?是你擔心我們家把你送到官府,我母親不是這樣的人。”我說:“我擔心我長時間待在那裏,影響令堂的名聲。”他說:“你要真這麽顧及到他的名聲,你就不該來,既然來了,就應該好事做到底。”事情鬧到這個地步,我也沒有辦法。他的母親也非常的無奈,好歹他母親為人很好,別人都相信母親不會做出出格的事情。還有一個原因,是因為這夫人雖然是有有寡婦,卻心高氣傲,而我卻是一個神誌不清的人。人們無論如何也沒辦法將這樣兩個人並在一起,並且傳播他們的緋聞。
我與他的兒子關係越來越好,我跟他說起了很多關於自己的過去。我的經曆原本平淡無奇,聽在這個小孩的耳朵裏卻像是奇聞一般。龍波來看我,似乎一場暴風驟雨即將來臨。夫人以禮相待,通過夫人的一舉一動,龍波看出來我們之間沒有那種瓜葛。但是夫人已經看出來,我們兩個人之間關係似乎不簡單,好在她不是是非之人。所以對於我們兩個人之間的事情,她從不過問。不久之後,夫人的兒子竟然小小年紀就考進了縣學,這在當時絕對是一個奇跡。也因為這個緣故,我作為一個先生的能力,也受到了眾人的肯定。不久之後官府就這件事情公開對我進行了褒獎,從那之後,我就正式有資格開設學館招收蒙童了。這件事卻讓龍波變得不自在起來,因為先生這種角色會讓人不自覺的具有一種威嚴,為了打掉我的這種氣眼,她管教我的手段越來越狠。按道理來說,我可以表達自己的不滿,但是我似乎已經喪失了這種能力,無數次話到嘴邊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