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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冷節遺芳

  兩千年後的今天,已經荒蕪的東部這兩條線,也有過輝煌的曆史。一條是從今天新疆於田縣的普魯村翻越硫磺大阪和克裏雅山口,到達西藏的改則地區。另一條便是桑株古道,從今日新疆皮山縣的桑株鄉翻越桑株達阪到達三十裏營房,然後便可進入西藏和印度。


  在中國現代史上,這條桑株古道還是一條英雄路!


  一九四二年至一九四五年,先後有一千三百餘馱工,使用馱馬一千五百餘頭,通過這條印新國際運輸線,輾轉五個國家和地區,行程兩萬多公裏,徒步翻越喜馬拉雅—喀喇昆侖山脈的1059公裏驛道,人畜傷亡十分之一,將大量抗戰緊缺物資運進了新疆和關內,其中有一部分運給了駐紮在蘭州的八路軍第十八集團軍。在中國近代史和抗日戰爭史上,這次最為悲壯的新藏高原人力運輸,已經永遠載入了史冊。從此以後,這條橫跨喜馬拉雅山和喀喇昆侖山脈的古馱道,便再也沒有走過馱隊,慢慢湮沒在漫天飛雪和曆史塵埃之中。


  從春秋戰國至兩漢時代是中華文明走向成熟的重要時期,那時沒有進藏公路和汽車飛機等現代交通工具,當時這條原始的河穀商道僅有山上的女國牧民與少數膽大妄為、無法無天的商旅駝隊能夠行走,在山北各國各部族眼裏這是一個神秘的地方,即便是商隊行走在這條雪山古道之上也是九死一生。一年複一年,峽穀內、河道邊留下了不知什麽年代的累累白骨。


  冬季的桑株古道更是人類禁區,即便商隊也不敢在冬季貿然順著河穀古道進山。冬季大雪封山河水封凍,積雪鋪滿河道冰麵,有的路段深達數丈深,便是一條令人望而生畏的死亡之路。順著河穀邊的棧道行走,一旦滑下往往會被雪掩埋,倘若遇上兩側崖上發生大雪崩人畜則更難生存下來。夏季河水奔騰咆哮一泄千裏,河穀中的商道即便無山洪,險絕地段也隻能行走在河邊棧道之上,商旅人馬一旦掉到河水中即便不會淹亡,也會被翻卷的洪水摔爛、撒碎、必死無疑。


  濡洄加按照淳於薊的命令,帶領眾刑卒踏著厚厚的積雪進入寬大的山口(注:即今康克爾鄉),山口內外是叢林茂密、水草豐沛的優良牧場(注:二千年歲月悠悠,今日此地已成貧瘠和幹燥之地)。山澗內和兩側的高山,都被皚皚積雪覆蓋著,氣溫雖然很低但景象奇異。


  可稍往裏走河道變得越來越窄,便漸漸露出令人生畏的本性。兩側盡是高聳的群山,濡洄加和他的隨從都騎在白色的犛牛上,帶著漢使團悠閑地踏著河邊積雪覆蓋的亂石灘進入峽穀深處。這裏河灘多長有蘆葦和胡柳叢,河道外則是高山,山坡上都是光禿禿的崖壁,上麵蓋著白色的積雪,隊伍行進速度隻好慢了下來。


  慢慢的河灘沒有了,駝隊隻能順著河穀兩側的石頭棧道小心前行。有的地段河道兩側盡是懸崖峭壁,便隻能跟著女國國兵從河道冰麵上的積雪間行走。犛牛們兢兢業業,它們能拱開積雪,在深厚的積雪中踏出一條雪巷,令人叫絕。越過懸崖路段後再爬上河穀邊亂石壘起的棧道上行。


  棧道狹窄,十分凶險,淳於薊問,“棧道是何人所修?”


  “此道乃吾女國始祖西王母陛下所建。”濡洄加自豪地道,“當年,蔥嶺左右、昆侖南北均為西王母羌國所有,為讓山上白鹽、黃金能運下山、山下栗米能運上山,始祖發人力,用河穀中卵石堆砌成棧道,一年四季,馬駝、犛牛均能行走。羌國分為數十個小國後,千百年來,棧道無人修繕,才變成今天這般模樣!”


  天氣太冷,河道邊、棧道上,不時能見到小動物被摔下山崖凍僵的屍首。


  而濡洄加或許是擔憂女國的安危,他手下的國兵們在前帶路,走的飛快。漢使團眾將已經感覺氣喘胸悶,同樣是害怕女國有危,於是便沒有提醒濡洄加放慢行軍速度。


  犛牛善走山路,很多人不能行走的險絕路段它們都行走自如。小姑與寡婦最自在,它們穩穩地坐在犛牛上,舒舒服服地一路大睡著。漢使團這十餘人,都是殺人越貨、體魄超強之輩。進山之後的前幾天,他們生龍活虎行進速度極快。


  這天晚上歇在河灘邊一個草甸內,草甸均為厚厚的積雪覆蓋。仍然有幾隻山羊拱開積雪,啃食下麵的枯草。犛牛不怕冷,宿營時,犛牛們便自發地拱開草甸上半人深的厚厚積雪,啃食雪下的枯草。


  最令人驚奇的是,它們能隔著厚厚的積雪知道什麽地方下麵枯草多,領頭犛牛在雪地上走上一小圈便總能找到最佳進食處,其它犛牛便會一起來拱開積雪進食。濡洄加與他的女國國兵們也不怕冷,宿營不久,他們便砸開河麵厚厚的冰層,於是更奇異的一幕迅速出現。


  這裏高度還不高,因此河麵較寬,河道兩邊都有一片平坦草甸,有五戶牧民人家在這裏越冬。漢使團到來時,八九名男牧民主動走過來幫助紮營,然後幫著女國的國兵們捕魚。冰麵下河水較深,砸開冰窟隆後無數不知名的小魚兒便密密匝匝地聚集到小小的洞口換氣。這些魚兒不怕人,牧民們伸進簍子就能舀上滿滿一簍。舀上十幾簍,再要舀時,無數的魚兒已經與河水一起被重新凍成了冰層。


  眾人高高興興地開始烤冰魚,哺食十分豐富。最開心的是寡婦與小姑,二犬吃得肚子滾圓,消食的招兒更是奇葩得很。它們不停地衝到丈餘高的雪崖頂上然後轟隆一聲摔下,身體重重地摔在崖下積雪上,然後爬上去再摔,樂此不疲。


  晚上問題來了。


  哺食時,七名盛裝的年輕婦女走進漢使團營地,她們送來了熱乎乎的奶茶、奶酒、乳酷,款待遠來的貴客。與男牧民一樣,她的臉龐被寒風吹得紅紅的,皮膚較為粗糙,年齡最大的不過四十多歲,年齡最小的隻有十四五歲。這是些貧苦的底層牧民,女牧民雖然沒有於闐胡姬們那樣鮮嫩、那樣千嬌百媚,但在這個生命絕地,她們依然如美麗的沙蒿花兒,讓這個嚴酷的冰雪世界多了一絲溫情,多了一份盼頭,多了一份綺麗的色彩。


  忙碌完歸去時,她們麵向淳於薊和眾將站成一排,深深鞠躬萬福後才一步三回頭地離去!

  見淳於薊沒有表示,濡洄加主動走到淳於薊身邊附耳道,“求汝了,大使。牧民長居深山,很少見到山外貴客。貴客來臨,是部族的節日,是上天為強壯山民部族而派來的使者,莫傷了女人的心哪……”


  淳於薊這才知道濡洄加和周令在山下說的話,原來這一切都是真的。入鄉隨俗,他隻能無奈地向現實低頭,於是便對濡洄加道,“從國兵與眾將中,選七人去吧……”於是,隊率謝檀等七名刑卒成了進入昆侖後的第一批幸運者。


  夜裏幾十隻灰狼與兩隻棕熊圍著營地轉悠了一夜,晶瑩的綠光光柱也圍著營地轉了一夜,但小姑與寡婦懶得理會它們,眾獸到底未敢進攻。尤其是那兩隻棕熊,它們竟然不冬眠,坐在離小姑、寡婦十幾丈的一塊崖下就這麽與二犬和平相處,隻到天明前才戀戀不舍地離去。


  接下來幾天,漢使團已經慢慢習慣了河道行軍,濡洄加便進一步加快了速度。


  犛牛素有“高原之舟”美稱,爬山涉水,急流險灘,陡坡險路,雪山沼澤,它們勝似閑庭信步。河灘越來越高,山路越來越險,最難的是無數險峻處,兩側懸崖筆直,河道冰麵陡滑難行,白色犛牛一點不怵,走在棧道上悠然自若。漢使團的刑卒們有時走累了,會騎著高大的犛牛悠然自若!

  但隨著高度越來越高,氣溫也越來越低,比山下要冷了幾倍。刑卒們行進中穿著厚厚的羊皮胡服還是感到出奇的寒冷。這不是山下那一般的冷,這是令人生畏的如火燙一般的冷。從第三天開始,河灘上和峽穀兩邊的峭壁間,北山羊開始多起來。小姑與寡婦二犬到底是獵犬,行軍太無聊,二犬不時箭一樣的衝出,它們能輕鬆地抓獲憨態可掬的北山羊調戲一番。


  這天宿營時,它們的玩性仍不減。河道右側是一小塊草甸,四五隻山羊正拱開雪啃食雪下的枯草。二犬一時玩性頓起,颼地竄出,北山羊無處躲藏,逃跑不及,知道跑不掉,幹脆不跑了。駝隊不缺食物,獵獲十幾隻山羊後,國兵們不再要獵物。小姑與寡婦很享受山羊們驚惶失措的模樣,嚇唬一頓便全部放生。


  晚上駝隊住在了半山腰之上的一個山穀中,氣溫陡降,雙手、腳底針刺般地疼。遙遠處那高矗入雲的雪大阪(注:即桑株達阪,海拔五千五百多米)已隱隱可見,刑卒們被凍得瑟瑟發抖,連搭帳蓬的勁兒都沒有了。但女國的國兵們卻迎著寒風,快速搭好帳蓬,並打火點燃柴火。


  刑卒們擠在帳蓬裏,圍著篝火而坐。雖然點燃了篝火,帳蓬內卻絲毫沒有一點熱量。幸好山穀中有三戶牧民在這裏過冬,五六名男牧民與四個女人拿過來奶酒、防凍獸膏禦寒。


  淳於薊與眾將全都擠在大帳內烤著火,“軍侯,汝麵色蠟黃,嘴唇烏黑,快躺下歇息……”淳於薊頭很沉,心裏十分難受,嗓子眼裏陣陣有惡心嘔吐感。他強忍著,這才剛剛進山,無論如何自己也不能先倒下。蒙榆、周令老巢在鄯善國,他們對昆侖雪山之詭異凶險僅有耳聞,此時也與眾刑卒一樣胸悶不已,痛苦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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