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泥淖花香
小姑帶著四犬跟著駝隊一起歸來,此時剛吃完餉食,便在院中打鬧消食。見班超和權黍一從馬廄內牽出馬正要出去,小姑猶豫了一下,便一躍而起縱身坐到鞍前。小奴動作夠快,也縱身躍上權黍一鞍前。寡婦與胭脂也跳上馬背,被班超和權黍一推了下,二犬不滿地瞅了一眼,便懶洋洋地走進班超屋內大睡去了。
班超、權黍一二人策馬踏著積雪過了白楊河,上了白楊溝西岸的高台之上,走到離蒲類人村落約一裏遠,遠遠看見一群匈奴騎卒正在歙渠家的圍欄外的路邊,指指劃劃、高聲說話。這些騎卒弓在弢、刀在鞘,共十二騎,耀武揚威,不可一世,正在指指劃劃、放肆地說笑著。
風雖然一陣緊似一陣,嗚嗚作響,但早晨還陰沉著的天午後卻晴了,陽光明媚,地麵的積雪白得耀眼。小姑愛憎分明,眼盯著匈奴人,遠遠地嗓子眼裏便低聲吼著示警。班超趕緊撫摸一下它的大腦袋,示意它安靜下來。
整個村子靜悄悄的,看不見一個人影。一座座圍欄內,隻有牲口在靜靜地啃食著幹草,男女牧民都躲進氈房之內。各家圍欄中的看門狗,平時見到生人,會在寒風中偶爾有氣無力地吠一兩嗓子。可現在,卻一個個夾著尾巴,戰戰兢兢地臥在圍欄內。
班超二人快速策馬隱進林內,幸好沒被騎卒們發現。他們從樹隙內觀察著圍欄前的一切,隻過了一會兒,一個胖大的匈奴將軍從氈房內走出,一付心滿意足、懶洋洋地的樣子,一邊伸手擦著額頭上的汗,一邊慢慢走向騎卒們。
那座豪華的大氈房門跟著又開了,那個叫麥香的年輕女主人跌跌撞撞地從氈房內走出,手裏提著帽子,在圍欄內麵向騎卒們躬身萬福,向匈奴將軍行送行禮。
“駕!喲—喲—”
騎卒們對著女人指指點點,放肆地吆喝著、鼓噪著、嘻笑著,嘴裏打著尖厲的忽哨,簇擁著匈奴將軍慢慢向伊吾廬馳去。
樹林稠密,如一道密匝匝的圍牆一般。權黍一望著匈奴人的背影悄聲地稟報道,“此人便是伊吾鎮守使,千騎長屈趄屠,好淫濫殺,活閻王一個……”
班超其實早就認出了。兩天前,正是此人在白楊河邊的刑場上,下令處死了四名漢軍斥侯。這個殺人魔王,竟然就在他的眼前,剛剛在大氈房內奸淫了麥香。班超眼裏噴射著怒火,緊咬著牙齒,恨不得此時便是在戰場之上,一鐧拍碎那張如一塊大粢餅一樣的胖大肥臉!
圍欄內的女主人等騎卒們走遠了,這才站起身來,揉揉疲憊的腰部,搖搖晃晃地走到柱子下的桶邊,雙手拿起木棍又開始攪奶。隻到此時,村子內其餘人家的男男女女們,這才戰戰兢兢地走出氈房,進入各家圍欄內忙活開了。
而麥香家的小氈房內,女仆與孩子們也一一走出來。
小村莊內的生活仿佛停擺的鍾表一樣,似乎在停頓了一會後,又重新的的噠噠地運轉起來。對大氈房內剛才發生過什麽,班超二人心知肚明,此時上前明顯不太合適,但駝隊晚間便要出發,班超沒有更多的時間了。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和權黍一一起信馬走進村子,一直走到麥香家的圍欄邊下馬。
村子內的男女牧民,見班太公來探視麥香一家,便都躬身施禮!
鎮守使剛走,又有兩個“兄長”來訪,並沒有人覺得不妥。這裏的人們,對年輕女人有一個甚至幾個有錢有勢的“兄長”,早已司空見慣。麥香年輕貌美,如果沒人來訪,那才會讓他們覺得是怪事。
兩條土狗又慌慌張張地躲進舍內,麥香見來者正是被自己稱為“兄長”的班太公和駝隊的“帳頭”,疲憊、緋紅的臉上頓時露出燦爛的笑容,趕緊迎上前來躬身萬福,並快樂地道,“上次謝兄長相救,請二位兄長氈房內坐,妾問茶也!”
這是在西域,商賈班太公被一個美麗的年輕女人尊稱為“公”。這要是在中原,他最多被稱為“商賈”,不客氣時會被稱為“販夫”、“賈人”甚至“末民”。而麥香高聲稱呼二人為“兄長”,分明是告訴周邊牧民們二人的身份。
女主人的熱情讓班超感到春風拂麵,心情很好。但讓周邊牧民們覺得他二人是麥香的“兄長”,還是讓他臉上發燒。他悄聲對麥香道,“吾正欲進城,特來感謝汝夫婦二人相救駝隊,些許禮物不成敬意,下次再飲汝茶。”
“兄長太客氣了……”女主人一邊客套著,一邊轉身對女仆道,“汝去照顧好榆錢,吾來招待兄長,不準出氈房!”女仆正要上前幫忙,聞言便以為女主人又要以身謝客,便慌忙抱著嬰兒進入小氈房內。
班超隨麥香進入大氈房,大氈房內氈被已經疊起,氈毯上收拾得幹幹淨淨,但仍隱隱彌漫一般男女交合後才會有的特殊氣味。班超不自然地坐下,麥香低著頭舀奶茶,連耳朵都燒得緋紅一片,二人都緊張得不說一句話。幸好權黍一已經將兩匹素帛、茶葉、鹿茸、跌打藥、密磚從馬上一一卸下,拿到大氈房內,才衝淡了尷尬氣氛。
權黍一放下手中物,對麥香道,“今日班太公特來謝汝夫婦二人相救之恩,汝妹傷不輕,已染崩漏之症,需細心調養,鹿茸和密磚二物或有大用。素帛可換錢,給汝妹治病。”
這麽貴重的禮物,可是把正在舀奶茶的女主人嚇著了,連連擺手,嘴裏囁嚅著,眼裏閃著激動的淚水,口中絮語連連,“老天……不不不,如此名貴之物,吾不敢要,不敢要……再說,吾家貧,僅有三匹馬,駝幾峰,羊不足百隻……”
麥香麵頰露出紅暈,紊亂的發絲露出氈帽,一時嚇得不知所措。在這兩個從沙漠死亡之海中走出的大男人眼裏,她的驚慌、不安,仿佛如溫柔微風吹醒了春日熟睡的小草,更似楊柳梳妝桃花酣笑,惹人無窮憐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