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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十年一夢

  老天哪,天下竟有如此美麗的女子。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真是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尤其這一笑,如一道陽光,照亮了冬日暗淡的書庫。


  “十年,十年也,吾終得見女公子……想來祖姑母顯靈,古人誠未欺後世也……”


  “書蟲”班超癡大了,想起十年求索,終於得見,他竟然走神了。難道是五百年偶遇,一萬年誓約,今生終來相會?

  “汝胡說什麽呢?放肆,本公子什麽時候成了女公子……”鄧堯嗔怪道。


  “噢,對不起,對不起,吾走神了。十年相思,一朝相會……汝……笑得真好看。吾知汝是鄧府千金,敢問尊名是?”


  班超感到結巴了,三十年來第一次對著一個女子臉紅。而這個女子恰是他魂牽夢絮了十年的女公子,他急於想知道名號,於是直接了當問人家的出身。


  “什麽十年相思,誰和汝一朝相會?粗俗不堪!汝……胡想什麽呢……登徒子……”


  鄧堯小臉緋紅,她這才意識到什麽,也不想裝什麽公子了,趕緊以黃絹遮麵。孤男寡女,此地不可久留啊,心裏想著,便想倉皇奪門而出。


  “別別……唉唉……別急啊,孔聖人呆的地方,我不敢動汝的。十年前秋祭那晚看花燈,還記得班府門前麽,那時我見過汝……”


  班超倉皇間以手阻門,擋住去路,結結巴巴地懇求道。


  “當然記得。隻是沒兩年,班家卻搬離雒陽,再也看不到詩情畫意的燈籠了……哎,汝放肆,走開……”


  高密侯的愛女,豈會怕一個小小的書傭,諒他也不敢造次。可她剛斥責一聲,頭腦就一片空白了。


  因為,這個男人竟然伸手幫她紮好頭巾,輕整衣衫。象兄長愛護阿妹,神情莊重、自然,毫無做作、輕薄之意。似乎他們早已相熟,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一件事,讓她不忍或不舍推辭。習劍時的輕汗讓他濃重而好聞的男人氣息,簡直熏得她暈眩。而他嘴裏說出的肺腑之言,更讓她聽來如隆隆雷聲滾過。


  “這是宮闈禁地啊,天生麗質,絕世品貌,汝就不怕被皇上發現埋沒深宮麽……對了,汝叫什麽啊……自從十年前秋祭燈會上見到汝,整整十年哪,班超朝思暮想,永難相忘。今天終於見到汝了,難道是祖姑顯靈了……”


  班超已經完全進入了忘我的境界之中。


  “十年……汝竟然十年……一直惦記吾……”鄧堯忽然感到腿一陣軟,這話讓外人聽見,可是要殺頭的啊。


  她更沒想到,十年之前,自己帶著一班世家公子、侍婢、小廝在班府門前隨便胡逛了一通。她早就忘記了這一切,可這竟然讓一個男人為她等了十年,也整整相思了十年。


  從小到大,她第一次感受到一股強大的男性力量,在重重籠罩著她,顯得自己是那麽柔弱,那麽需要照顧。有那麽一瞬間,她緊閉雙眼,呼吸著強烈的男人氣息,她甚至想倒在他寬闊的胸懷,享受他的關愛。但也僅僅是一瞬間,她就清醒了,臉緋紅一片,推開他的手,再一次奪門而出。


  “別別,汝不說出名字不能走……自古候門深似海,汝讓班某上哪去找汝……”


  “笨蛋,連這都搞不懂,還天生異相,還想封侯晉爵……”


  鄧堯臨出門前,還不忘低首反擊了一句,便加速逃走了。班超看著她的倩影消失在門外,剛想追出去,又覺不妥。咀嚼著她罵的“笨蛋”兩字,忽然又笑了起來,情之所至,便手舞足蹈,輕輕哼唱出聲:


  “鳳兮鳳兮歸故鄉,遨遊四海求其皇。


  時未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豔淑女在閨房,室邇人遐毒我腸。


  何緣交頸為鴛鴦,胡頡頏兮共翱翔……”


  班超一邊哼著歌,一邊走出典庫,順著她逃跑的方向走去。他知道她不敢走出蘭台,鄧訓早不知去向,這深宮之中猶如迷宮,她一個女孩兒家,根本就走不出去。


  果然,鄧堯並沒有走遠,她走了一圈真的又繞回了蘭台。在這重重深宮之內,殿宇鱗次櫛比,回廊百折回旋,她頭一次到南宮來,人生地不熟,無論如何是走不出去的。


  其實,見“公子”急匆匆走出典庫,薛大人趕緊屁顛屁顛地迎了上來。鄧訓早不知蹤影,薛大人自然不敢怠慢鄧六公子的“客人”。可令薛大人震驚的是,典庫內還有一人,竟然是小書傭班超。


  薛池大人自然一眼便能看出鄧家“公子”其實是女兒身,他雖然帶著一臉問號看著班超,但見鄧堯急著要離宮,根本顧不上搞明白他們在裏麵搗咕些什麽,薛大人便命班超將鄧堯送出宮外。


  南宮內宮殿林立,氣勢輝煌,無數台榭回廊,曲徑幽幽,猶如迷宮一般,鄧堯隻能跟在他的身後,穿過一座座宮殿,走過一座座回廊,從蒼龍門出南宮。在從蘭台至蒼龍門這一路上,兩人談論的都是學問。他們就象一對交往多年的摯友,輕聲探討著班婕妤的傳世之作,很是和諧。


  “汝……真的記住吾十年……”鄧堯終於忍不住問道。她畢竟是個女人,這個問題對她自然也很重要。


  “秋社夜晚,一道彩虹從吾心頭掠過,自此,吾再難相忘也……”班超也覺得這是上天給予的機會,似乎稍縱即逝,趕緊抓住機會表白,並將這十年過往簡單述說一遍。


  鄧堯心裏象揣著一隻小鹿,嘣嘣跳著,又覺得這似乎不太靠譜,“這怎麽可能,整整十年時間,汝都不知吾叫什麽?”


  “吾亦想知道,無數個夜晚,超踟躕於鄧府門前……超亦想找人打聽,又怕人笑吾癡心妄想,隻好心中暗自煎熬。超是布衣,汝是候門千金……身在高貴的府第,不知道布衣之難啊……”


  “好了好了,越說越來勁,看汝這委屈的樣兒……算了,不說這些罷,說得吾怪難受的……聽說汝殺胡人救出權魚,可有此事?汝還沒告訴我,汝經常與人擊劍嗎?汝的寶鐧呢?要不要我送汝一把?”


  臨別前,鄧堯不知不覺中放慢了腳步,拋出了一連串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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