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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蘭台偶遇

  飽學大儒薛池愣是讓楊終說愣了,人累了便要發幾句牢騷,有這麽嚴重麽?況且這個書傭不僅肚子裏有文章,身手更是了得,有“立功異域、以取封侯”之誌,其心便可誅麽?


  薛大人沒有理會這個迂儒之說,班超也就逃過一劫。這便是史上著名的“投筆從戎”典故的來曆。


  此時,眾令史、書傭見班超又犯癡病了,肯定要到軒內發作一番,禍害些花草綠竹紅葉罷了。眾蘭台史令無人阻攔惹他,隨他自生自滅去了。


  班超至軒內舞了一通鐧,感覺通體暢快,便收勢凝神,擦擦額上輕汗。忽然典庫內傳出的嚶嚶哭泣聲,讓他愣住了。細聽之下,不禁十分震驚,甚至汗毛倒豎。整個蘭台,偌大的宮殿建築,典庫數千間,狀如一個一個的小籠子。而此間可是收藏祖姑母班婕妤遺作的地方,她仿佛隱約聽到了祖姑母在哽咽泣誦:

  “白日忽已移光兮,遂晻莫而昧幽。


  奉共養於東宮兮,托長信之末流。


  共灑掃於帷幄兮,永終死以為期。


  願歸骨於山足兮,依鬆柏之餘休……”


  班超這一驚非同小可,真是白日見鬼了!

  書府內如泣如訴,分明是有一個女人在哭泣著吟誦祖姑母的《自悼賦》。班超自幼習武,一身是膽,他自然不會相信祖姑母會死而複生,更不怕所謂的鬼神。可這哭聲不會有假,這可是蘭台,怎麽會有女人?


  他急忙趨入書庫,要一看究竟。可看到的一幕,讓已到而立之年的老剩男,刹那間情竇洞開。他震驚地睜著雙眼,眼前的一切讓他完全怔住了。


  典庫內是一個美麗的年輕女子,雖然女扮男裝,頭紮綸巾,很象是一個清秀的書生。可一張瓜子臉兒,薄薄的嘴唇,幼眉彎彎,鳳目含愁,蛾眉斂黛,雖愁苦戚戚,卻頗有英氣。這分明正是鄧府女公子,眉眼模樣風度,和十年前簡直分毫不差。


  唯一的區別,十年前,小荷才露尖尖角,那時她是一個清新可人、惹人垂憐的小可愛。十年後,菡萏浮波露嬌輝,此時的她已經是一個妍壓群芳、才氣逼人的美佳人。


  班超就這麽刹那間怔住了,手指著女子,一時說不出來話兒來。


  這怎麽可能,十年思慕,自己都知道是白日作夢。可眼前所見,讓班超怎麽也不相信自己竟然在典庫內見到了日思夜想的女神。


  情已難抑的鄧堯,正忘我地泣誦著班婕妤的傳世名篇,睹物見人,不能自已,竟然一下伏在黃絹之上,嚶嚶地痛哭失聲。全不知自己情緒失控間,已經走光了。此時的她綸巾鬆散,秀發飄逸,一切都正被班超看個正著。


  班超如遇故人,全無一點生分感覺。他深受感染,潸然淚下,情不自禁地接著輕聲吟誦道:


  “惟人生兮一世,忽一過兮若浮。


  已獨享兮高明,處生民兮極休。


  勉虞精兮極樂,與福祿兮無期。


  綠衣兮白華,自古兮有之……”


  這回吃驚的是鄧堯了,她先是震驚,侯門女公子的矜持和威嚴讓她迅即變得憤怒。可回過頭來看到的一幕,讓淚眼漣漣的她竟然也怔住了。這是什麽情況?這不正是剛才在軒內舞“劍”的男子嗎?此刻懷抱一柄劍,不,是一根鐵棍,竟然也已經淚濕衣襟,隻不過這形象有點滑稽。


  因為他懷中有板有眼抱著的,可不是什麽寶劍,而分明是一根劍狀的金黃色粗鐵棍。這是為什麽,他是班家老二啊,俠士之後,史家徐令的後人。隻要不是上朝見駕,大漢世子、士人、儒士、官員定要佩劍,他也完全可以佩劍啊。


  鄧堯何等人,她隻是一瞬間,就知道眼前這癡漢是誰了。


  這可是蘭台,位於南宮之內,是書蟲們在撰詔、著史、啃書的地方。而在蘭台有一個劍術超群的書蟲,也是一個沒落子弟,還是一個癡子(注:漢時雒陽方言,即傻子)。整天忙著靠抄書糊口,卻滿腦子想著征戰沙場、萬裏封候,這是全雒陽城公開的笑料。


  雒陽城流傳的班老二段子很多,如詣闕上書、夜救權魚、豔慕魚兒美色等,無不為人津津樂道。鄧堯自然聽說過這若幹段子,而其中有一個段子讓她最覺有趣。說班老二曾戰勝過大漢著名劍客淳於薊,掛上“大漢第一劍客”綬帶,可當時伎家願意獻出兩個花魁免費相陪,結果不識人倫的班老二卻嚇得落荒而逃。


  當年聽過這個典故後,她和阿母曾笑得肚子疼。現在,終於見到了這個傳奇一般的怪人,這可是一個身材魁梧、形象英武、滿腹詩書、一身是膽的偉男子啊,與傳言的“小癡子”班老二完全不是一回事兒。


  鄧堯心裏覺得有趣,大有好感,於是,他們發生了下麵一段對話:

  “汝是誰?”


  “汝又是誰?”


  “我先問汝的,該你先回答!”


  “我可是等了……可我就是這裏人啊。”


  “這裏可是讀書人呆的地方?汝喜歡舞刀弄劍的,應該到酒肆、劍坊去鬥劍,贏了還有花魁免費相陪,幹嗎呆在這裏?”鄧堯戲道。


  “青樓花魁算什麽,吾心裏的女子可是豔冠雒陽的侯門女公子……可汝也並不是這裏的人!”


  “這麽說,汝是這裏的人了?噢,嘻嘻,當然吾明白……”鄧堯擦擦淚眼,捂嘴嚶嚶地輕笑。這一笑,玉顏生春,雙頰暈紅,顧盼嫣然,班超仿佛又看到了當年的那個小不點鄧府女公子,他又癡了。


  “剛才還哭,這會笑什麽?不過……”


  “怪不得汝讀她的文章也會哭,汝可是班家老二,雒陽‘名人’哪!一個滿腹經綸的書蟲,不好好抄書,卻要建功西域、封侯晉爵、光宗耀祖!”


  “大丈夫生當作人傑,建功立業,本該如此……”


  “好吧,好吧,男兒本該壯誌拿雲!吾可沒有想打擊汝,行了吧?”


  鄧堯輕抹淚眼,眉目靈動,嫩臉勻紅,口角間先是淺笑盈盈,到底未忍住,竟然忍不住捂嘴咯咯地笑將起來。“汝為何不帶寶鐧?聽說汝有竇大人所傳寶鐧,且常與人擊劍,通常定是別人敗於汝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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