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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鄰家笨牛

  班超和虞四月又在班家的田舍(注:代地主田地中間均有田舍,豪族大戶則為莊園,倉儲和放置農具、養殖耕牛用。大戶的莊園,也是生活享受的場所)邊,開辟了幾畝菜園子。由心細的芙蓉喂豬之餘,帶著幾個仆戶負責料理。


  龍三和芙蓉很勤快,菜圃內種上了葵菜、韭菜、香菜、子薑、辛菜、紫蘇、甘瓠(注:葫蘆)等四季蔬菜,田舍院中除養豬外,還養上了雞、鴨、鵝、羊、狗。樊儇和夜玉大喜,養蠶紡織之餘,常常會到田舍中菜圃內勞作。


  兩個大戶人家出身的女人,至此已經完全變成了農婦。


  一切都走上了正規,僅有些許田地的班家,農家日子從回到安陵邑的第三年,便慢慢有了生機。薄田變成了膏田,土地翻了一倍,且歲有餘穀。雖還談不上富足,全家卻也衣食無憂。


  在安陵邑,雖然班家過去名聲很響亮。可現在卻門可羅雀,除偶爾有班固的太學同窗相顧,鄰間鮮有人訪。班超忙著稼穡,填飽了全家的肚皮,讓班固得以靜心著史。而班昭卻遍讀家藏典籍,不知不覺間,慢慢出落成五陵原貌美如花的才女。


  家有小女初長成,清貧、恬靜、淡雅的班府,常常蕩漾著班昭銀鈴般的笑聲。


  班昭是老夫人樊儇和師母夜玉的掌上明珠,也受到兄班固、班超和嫂嫂雁旋的悉心嗬護、寵愛。班超給小妹起了諢號,叫“鎮宅之寶”。他和虞四月勞作活重,常常住在田舍中,每逢返回班宅,聽到小妹的笑聲、讀書聲,疲憊的心田別提多安慰了。


  馮家也一樣,雖然人丁不旺,卻人才俊秀,遠近聞名。


  馮墾身長丈二(注:漢時丈約為今一半),其形象卻與虎背雄腰的班超形成鮮明對比。班超力能扛鼎,家中兩頭強壯的黑水牛力大無窮,可他兩手握角,能讓水牛動彈不得。而馮墾卻俊朗如書生,生性風流,一舉一動,俱有一股儒雅之氣,深受仆婦們愛慕。


  在安陵邑,嗇夫馮墾最有女人緣。馮家數百徒附、仆戶,婦人凡是貌美的,一般都與他暗地裏有瓜葛。他從不強奸侍婢,但對不遂他願的女奴,他又十分凶殘。如芙蓉,隻因不讓他得手,便差點被活埋,最終被拋河險些溺亡。


  馮菟比班昭大三歲,卻最與班昭投機。兄長馮墾最恨讀書,一心忙活田地生財,生性又極是風流。而馮菟卻酷愛讀書,一肚子經書學問,與班昭一樣,也讓馮宅充滿生機,五陵原人無不向往。馮菟受夜玉、雁旋織機吸引,常至班府閱讀典藏,閑暇時則最喜在班府學織績。


  班昭與馮菟這兩個女兒,成為當時五陵原最引人矚目的一對姐妹花。


  從班家遷徙回安陵邑時起,當時僅十二歲的馮菟,便對班二公子有好感,“二兄”“二兄”的叫得十分親熱。馮家感恩班家,當年馮菟阿翁馮斌晚年,曾想親至雒陽班府求親,將小女馮菟嫁入班府。可憐突然染病而亡,這一心願未能實現。


  臨終前回光返照時,老人還拉著馮墾和馮菟的手叮囑,“遇有難事,可至雒陽相求班大人。”


  班家返回安陵邑後,馮菟與班昭成了閨中密友,兩人形影不離,卻性格迥異。班昭婉約雅靜,馮菟風風火火,敢做敢為,最喜歡與木訥寡言的班二公子廝混在一起。而班超也隻有和馮菟兩人獨處時,才會妙語連珠,滔滔不絕,有說不盡的話兒。


  班超常住田舍,馮菟和班昭經常至田舍中玩。從班、馮兩家的水排建成之日起,馮菟看班超的目光,已經隱隱有了另一層涵義。她有時常獨自一人,帶著一個貼身侍婢,到田舍一呆就是一天。家中有了好吃的,第一個想到的是班昭,第二個肯定是班二公子。


  整天與徒附們廝混在一起,班超慢慢也習慣了他們的生活方式。習完武或幹完活回到田舍後,兩隻大手互相這麽一拍一搓,便拿起侍婢芙蓉準備好的東西便吃。芙蓉等人不敢管,馮菟在田舍時隻要看到,總會連嗔帶嗬斥。


  “土坷垃,滾去洗幹淨再吃!”


  剛開始馮菟年齡還小時,對班超一口一個“二兄”,聽得人心裏甜膩膩的。可等她長成了十四五歲的大姑娘,沒人時便叫班超為“土坷垃”。


  土坷垃,是馮菟給班超起的外號。當然,僅限於他們兩人時。


  班超建起水排後,班二公子在五陵原上形象開始高大起來,馮菟表麵上仍與班超打打鬧鬧,心裏卻時常想起阿翁當年的心願,便如小鹿跳個不停。她已經十五歲,已經到了出家的年齡了。


  七夕之夜,月色皎潔,班超與馮墾坐於安陵陵寢內商山四皓廟殘垣前閑聊。更始之亂時,陵寢被焚毀,四皓廟僅存高大的石碑。不遠處,帝陵與張皇後陵,在月色下巍峨矗立著。


  而此時的班府內,馮菟帶著小侄兒馮平,與班昭一對嬌嬌女兒,坐於班宅院內槐樹下,看著天上繁星滿天,望著牛郎、織女二星感歎不已。馮墾的兒子馮平當時還不到三歲,此時已經在旁邊的席上香甜地酣睡開了。


  “汝為何名菟?”班昭忽然問。


  “不怕惠班取笑,吾家不是讀書人。家祖以貨殖為生,阿翁阿母皆識字不多,能算帳即可。生吾後,阿翁見屋後長著一叢菟絲,便名馮菟矣……”


  班昭大笑,兩女兒笑鬧一頓。雁旋和芙蓉來陪她們說了一會兒話,給她們續上水,便至後院織布去了。馮菟與班昭望著天上的星星說了一會悄悄話兒,忽聞後宅織杼聲急,班昭心念阿母、姨和嫂辛苦,心裏戚然,有感而發,便脫口吟誦道:

  “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


  纖纖擢素手,劄劄弄機杼……”


  馮菟聞言,詩興大發。她略一沉吟,便接口吟誦道:

  “相望不能訴,泣涕零如雨。


  河漢清且淺,相去複幾許……”


  馮菟言畢,眼望天上的明月,心裏便嘣嘣亂跳,不敢再言。其實吟後她便後悔了,她是個有心機的女子,心裏正琢磨著想收了班老二呢。當然,這心事隻好埋在心底,班昭蘭質蕙心,聰明剔透,讓她知道自己心思可就丟死人了。果然,班昭已經窺破馮菟心事,便又吟誦道:


  “鄰家有笨牛,蒙懂未開萌。


  盈盈一牆隔,脈脈不得語……”


  “惠班,汝討厭……”班昭吟完,馮菟捂臉羞澀不已。原來,馮菟閨房案上,馮菟親手寫的五言詩,那天恰好被班昭看到。當時她就隱隱知馮菟心思,此時馮菟又對月吟誦出來,班昭自然了然其心意。


  五言詩萌於前漢,興於東漢,但遠未成熟。民間小調、兒歌均為五言為主,建武中興後,國力漸複,五言詩也逐步從民間進入文人書齋,開始昌盛於世。但當時五言詩,主要是在民歌基礎上的再創作。


  馮菟心事被人窺破,俏臉含羞,便不依不饒,與班昭胳肢、打鬧在一處。


  七夕之夜,班宅女兒的嬌笑聲,後宅的機杼聲,院外看家土狗“骨都候”的吠鬧聲,小西河畔的蛙聲,聲聲相聞,一派生機勃勃的農家景象。


  班家田地中間的田舍為一個大的四合院,掩映在綠樹和翠竹之中。田舍正門麵南,經過多次修繕後,加上龍三與芙蓉細心照料,已呈興旺景象。舍中正屋四間,廂屋和倉房八間,牛馬廄一處,爐灶、土窖、糧窖、水井、茅廁、土溝、木欄畜圈等一應俱全,煙火味兒甚濃。


  田舍平常住著徒附龍三、芙蓉夫婦,身兼裏監門的老管家班伍偶來巡視管理。班超和虞四月農忙時則常駐田舍中,與徒附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歇,一派田園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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