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六章:天涯同命鳥
第二四六章:天涯同命鳥
汴京壽安山,真是一個奇妙存在。
在這寒冷的仲冬之初,山間草木依舊蒼翠繁茂,生機盎然。
清晨,後山腳下,獨吉時身穿常服,駕駛著一輛雙轅馬車緩緩停住,他跳下座駕,朗聲道:“姑娘,到地方了,請下車。”
精美車簾挑起,從車廂內探身出來的清秀少女,正是宮女“殺手”——促織。
此時促織也已換上了民女裝束,頭戴金鳳花襆頭,穿盤領短袖袍。她望著眼前的綺麗景色:“到壽安山了?”
獨吉時點點頭:“這裏是後山。”邊說邊伸手將她扶下車子。
促織舉目遠觀,見山花漫野,於獵獵風中搖曳盛開,不禁讚歎道:“久聞壽安花如海,初見即知不負名。”
獨吉時微微一怔:“姑娘還頗具文才啊,可惜……”
促織看他不說了,追問道:“可惜什麽?”
獨吉時卻沒接腔,手指著斜前方的巨石:“先坐下歇歇吧,待會兒進了山,還要走很長一段路呢。”
促織秀眉微蹙,這一路都是乘車而行,根本不累,剛下車怎又要歇息?
她索性開門見山地詢問:“獨吉大人有話想說?”
獨吉時笑了,坦率道:“姑娘才貌雙全,且如此聰慧,在宮中前景自會美好,又因何追隨蕭大人,加入‘當歸’呢?我著實不解。”
“當歸”乃蕭顯所創組織的名字,其中成員皆為“誌同道合”者。
促織明眸中浮現漫漫愁霧,憂傷道:“像咱們這樣的人,注定了一生悲哀,何來‘美好前景’?”
獨吉時一愣:“咱們……啥樣人?”
促織直言不諱:“其實我身上也流有宋人的血,母親是大宋宗室後代。”
靖康二年(金天會五年,1127年),金太祖完顏阿骨打次子——完顏宗望,率諸將攻破宋都東京,除徽、欽二帝外,還擄走趙氏皇族、後宮妃嬪與貴卿、朝臣等共三千餘人北上,城中好一似“天街踏盡公卿骨,內庫燒為錦繡灰”,北宋由此滅亡。
獨吉時心頭泛起一絲苦澀:“而你的父親,則是金人?”
促織漠然道:“亡國的皇族宗女如同草芥,遭受敵人淩辱踐踏,生下的子女,更是卑賤,我不甘心這般苟活於世。”
獨吉時點點頭:“我明白了,蕭大人應許諾過,要給你一個新生。”
促織反問道:“獨吉大人不也一樣?”
這時,蕭索的天空中,響起幾聲悲鳴,兩人仰頭望去,見一隻鴻雁孤獨地飛過,想來是在南飛越冬的雁群中掉隊了,才“滯留”於此。
獨吉時神色黯然,歎道:“蕭大人將我的身世也告知你了,看來心意已決。”
促織一怔,疑惑頓生:“他有何‘心意’?”
獨吉時冷冷道:“你方才問我‘可惜’什麽,現今就回答你。‘當歸’中人互不相識,身份來曆更是機密,他對你坦言相告這麽多,是因為知道有一種人絕不會泄密。”
促織忽地感到不寒而栗,她語音微顫:“哪……一種人?”
獨吉時緩緩拔出了腰間佩劍,森冷地吐出兩個字:“死人!”
空中,那隻離群的鴻雁越飛越遠,孤單身影逐漸變成一個小黑點,消失在茫茫天際……
前山,竹籬小院的正屋中。
皓兒仰臥在小榻上,睡得很香。
蕭暉坐於榻前,一邊輕拍著他,一邊蹙眉琢磨心事。
“嗯——”皓兒醒了,他緩緩睜開雙眼,舉起小胳膊,舒服地伸了一個懶腰,聲音軟糯道,“上花牌,你在想什麽?”
蕭暉回過神來,一愣:“你叫我啥?”
皓兒笑盈盈道:“上花牌就是‘姐姐’,郭哥哥教我的春點。”
蕭暉挺好奇:“那‘郭哥哥’,用春點怎說?”
“姓郭,生鐵蔓兒,哥哥,上排琴。”皓兒居然對答如流。
蕭暉越來越感興趣:“姓蕭的呢?”
“笙管笛蔓兒。”皓兒脫口而出。
“皓兒的記性真好,”蕭暉明眸中透出驚喜,隨即感歎道,“你本天資絕佳,卻險些被當初那場‘刺激’給毀了,幸虧遇到郭雲麒……”
“吱呀”一聲,忽然有人推開了屋門,邁步而進,打斷了她的話頭。
蕭暉一驚,立即站起身,警惕地盯著來者:“你是誰?”
對方行了禮,恭聲道:“在下獨吉時,鈐轄司都將。”
蕭暉看清他相貌後,神色略緩:“我在宮中見過你,是鄆王世子屬下,他讓你來的?”
獨吉時微微一笑:“在下受蕭大人所派,來接您和小公爺。”
蕭暉很意外,不免心中生疑,質問道:“我大哥?鈐轄司何時歸宣徽院管了,令你聽他的差遣?”
“二位與在下同去便是,見了蕭大人,他自會解釋。”獨吉時淡然道。
皓兒坐在榻上,頭搖得像撥浪鼓:“郭哥哥說過,不能隨便跟陌生人走。”
蕭暉輕輕一笑,對獨吉時語帶微嘲:“你看,小孩子都懂這個道理。”
獨吉時眉梢一揚,高聲道:“那在下隻有得罪了。”說著欺身上前,揮掌向蕭暉麵門劈去。
見對方掌風淩厲,蕭暉急忙足尖一點,退後三步避開。
獨吉時並不追擊,卻轉而奔到小榻前,一把將皓兒攬在懷中,回身就跑出了屋子。
皓兒扭動著小身板,使勁掙紮,哭喊道:“壞人,放開我,蕭姐姐,救命呀。”
蕭暉大驚失色,疾步衝到屋外,盯著獨吉時的背影,一路緊追不舍。
待得她追至後山,隻看見山腳下停有一輛雙轅馬車,周圍空無一人。
蕭暉唯恐其中有詐,全神貫注防備著,一步步走近車廂,深吸一口氣,猛地掀開車簾,皓兒還真躺在裏邊,但雙目緊閉,一動不動。
蕭暉探身查看,發現他隻是被點穴昏睡了,略鬆一口氣,剛挺直腰,獨吉時突然從旁邊巨石後,悄無聲息地冒出來,對著她後頸一記重擊。
蕭暉頓時昏闕過去,獨吉時扶起她也塞進了車廂,低聲道:“蕭姑娘,這都是你親哥的吩咐,可怪不得我!”
獨吉時又坐在了駕座上,揚手揮鞭,馬車向著山中緩緩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