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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借著夜色,西張莊張老三的遊擊隊開到黃河邊,由於前些時候下了幾場雨,河水明顯上漲了。河水順著彎彎曲曲的河道向東流去。河床的上空有水鳥被驚起,撲楞著翅膀奮力向遠處逃去,它門的身後留下一長串淒厲的叫聲。這些五顏六色的雜牌隊伍順著流水往東移動,他們在尋找河邊擺渡的船隻。張老三心裏有底,他要到對岸尋找一個人,那是他暗中插下的臥底。他在河北常年遊蕩,免不了安插自己的耳目。他一邊走還一邊哼哼著小曲,這是他唱給他的隊員聽的,這也是為了鼓舞大家的士氣,到啥時候,他作為主帥,都要比常人沉著冷靜,遇事不慌。這時候,他身後的張狗旺叫住了他。


  “三哥,我給你說個事兒,中了,我就回去,不中,我還跟你走。是死是活我都沒有二話說。”


  張老三的步伐慢下來,他小聲問:“狗旺,你有啥事?”


  張狗旺靠近了張老三說:“三哥,要說我這個時候不應該提,你常說同打虎同吃肉,可是,我有句心裏話得說說。我來的時候,我娘哭得死去活來的,死活不讓我出來。還有小菊花,她也不讓我出門,她說我一出來說不定就回不去了。你也知道三哥,我爹死的早,我娘把我拉扯大不容易,以前是沒有小菊花,我娘雖然不願意我出來跑吧,有你呢,你對我好,我娘心裏也放心。自從有了小菊花,我娘一直想讓我給她生個孫子,死活不讓我出來了。今天我說了瞎話,說是把槍給三哥送去,這才跑出來了。三哥,我怕我娘因為我……還怕小菊花……我這一走,她說不定又跑了。三哥,我想回去,你同意了我就回去,不同意,我二話不說,跟你走,死活就是這一條命,你說吧三哥。”


  說完,兩個人都沉默了。走了好長一段路後,張狗旺見張老三不說話,知道自己這次是回不去了,幹脆先把話說到了前邊。他說:“中,三哥,我啥都不說了。跟你走,小菊花,任她去吧。”說著,大步往前走去。


  剛走了幾步,張老三從後邊叫住了他:“狗旺,你慢點,我有話對你說。”


  張狗旺慢下腳步,和張老三並排走著,聽張老三往下說:“狗旺,你回去吧。本來我想著,你在我身邊,我這心裏就踏實,你是個實在人,對我最忠心,我心裏明鏡樣。好,我有孝心,你可以回去。你把槍留下,這個東西你帶著是個禍害。回去和小菊花好好過日子吧。等我回去時,但願你們們生個孩兒。”


  說到這裏,張狗旺止不住哭了,他抽抽搭搭的說:“三哥,本來這個時候,我應該跟著你的,可是,小菊花,還有我娘,我實在是……三哥,我,我不回去了。”說著,又要往前走。


  張老三喊住了張狗旺:“狗旺,你回來。我對你說,你三哥還會回來的,我是這一條道要走到黑了。你不一樣,你還年輕,你回去和你娘還有小菊花好好的過日子吧。你要對小菊花好,她也是個苦命人,因為家裏窮才落到窯子的。”


  “三哥,我知道,我一定會的,你放心。”


  “還有,你做的事我知道,這是我給你留的一條活路,將來世道變了,你不會是死罪。啥都不要說,你回去吧,三哥我不會死的,我停一陣就回來了。把槍給我,你回去吧,回去吧。”


  張老三說著,接過了張狗旺手中的槍,趁著夜色,低著頭,往前邊趕路去了。


  身後,張狗旺哭得淚人一般,嗚咽著,叫著“三哥.……”


  看著西張莊的隊伍走遠,張狗旺抹了一把眼淚,轉身往回走。他跟著張老三已經走出去十幾裏的路,他一直想開口說話,可是,就是張不開口。眼看要找到渡船渡過黃河了,他才鼓足了極大的勇氣,把自己的心裏話講了出來。他沒有指望張老三答應他,他也隻是說說。沒想到,他的三哥還真是同意了,而且還說出了他的秘密。這是張狗旺沒有想到的。


  在觀音廟的崗上,張老三讓張狗旺去埋牛家老八和常兒,也是張狗旺沒有想到的。就憑張老三的性格和心眼兒,他是不會讓張狗旺去辦這事的,張狗旺當時感覺很意外。他來到常兒和老八住的那屋裏,兩隻手一邊一個,說著“不許說話”,走下高崗。他為了掩人耳目,順手拿了一把鐵鍬,扛在肩上,對兩個小孩子說:

  “走,跟狗旺叔去灘裏挖羅鍋。”羅鍋就是蟬蛹。


  三個人匆匆往河灘裏走著,走了很遠的路,兩個孩子都累了,不想走了,老八就往後綴著說:


  “狗旺叔,我不想走了。”


  常兒也說:“我也不想走了。”


  張狗旺就鼓勵說:“快了,再走幾步就到了,你們要是不聽話,你爹你哥來借你我可不管了,還叫先生打你們的手。”


  這一嚇唬,又走了一段路,來到一道黑咕隆咚的樹趟南邊,這就是灘裏用來擋風的頭道柳樹長堤,又叫“頭道棵”,這裏是張老三埋活人的地方,誰要是不說實話,往往用“把你弄到頭道棵那裏你啥都說了”。


  三個人走到一個很隱蔽的地方,張狗旺蹲下來說:“就在這裏了,我對你們說,你們藏到這裏不要動,等我回來。我要是很晚不回來了,你們就順著來路往回走,一直走到觀音廟,再往我家走,到了張狗旺的家就等於到家了。家裏有個老奶奶,她是我娘,他會讓你們吃飯的。記住,任何人叫你們都不要出來,一出來就沒命了。”


  老八膽子小,他拉住張狗旺的手說:“我怕!”


  常兒問:“狗旺叔,你要活埋我們麽?”


  張狗旺說:“我是要救你們。傻屌貨!”


  就這樣,張狗旺把兩個孩子安頓好了,才匆匆的回到家裏,拿出那個長槍,好說歹說才算出了家門,跟著張老三來到了黃河岸邊。


  往回走著,想起兩個孩子還在“頭道棵”那裏,張狗旺加快了腳步,磕磕絆絆的,不知道跌了幾次腳,這才來到藏老八和常兒的地方,站在路上小聲叫著:“老八,常兒,老八,常兒,快出來!”


  仔細聽著,那邊傳來了孩子的哭喊聲:“狗旺叔……”


  “常兒,快過來,回家吃飯咧。”


  兩個孩子來到張狗旺的跟前,上前拉住了張狗旺的手說:“狗旺叔,我害怕。”


  張狗旺拉住兩個孩子冰涼的小手,問:“有人來沒有?”


  “沒有。”


  “好,咱回家,這一回,你們倆就沒事了。有我在,你們就不會死了。”


  張狗旺說著,渾身輕鬆的牽著兩個孩子,回到家裏,他的老娘和小菊花都出來迎接。狗旺對他娘說:

  “我說回來就回來,沒說瞎話吧。還有這兩個孩子,這是老八,這是常兒,這不是好好的嘛。”張狗旺向小菊花和老娘炫耀著他的功績。


  這時候,老八和常兒都看見了小菊花,幾乎同時交了一聲“三嫂”和“三嬸”。


  這下,張狗旺不願意了,他對老八和常兒說:“她以後就是你們的狗旺嬸嬸,不許再叫以前的了,聽見沒有?”


  兩個孩子都怯生生的叫了一聲“狗旺嬸嬸”。


  就在這時,老太太和小菊花一邊一個,拉著孩子進了屋裏。老太太念著“阿彌陀佛”說著“可憐的孩子”,就去給孩子和狗旺弄飯去了。


  吃著飯,張狗旺對小菊花說:“你以後不用躲著藏著了,老三死了,他們都死了,沒人來打你的黑槍了,該幹啥幹啥,誰都不敢把咱咋著了。”


  晚上睡覺的時候,老太太把兩個孩子安置到一個床上,倆孩子隱約知道這裏邊發生的一些事情,隻是不問,呆呆的發著楞,看著大人的臉,半天不說一句話。睡下以後,小菊花和張狗旺商量著下一步的打算。


  張狗旺抱著小菊花說:“這兩個孩子,沒了大人,聽說老大的媳婦也上吊了。常兒也沒了娘,老八有爹,這是個啥爹呀,養活一窩起票的兒,該死!”


  小菊花說:“明天還是把他送回去吧,那裏才是他的家,別忘了,他們是你們起來的票,這傳出去不好聽。官府知道了也不好交代的。本來不是你的事,張老三跑了,將來有人來追了,還不拿你頂罪啊。”


  張狗旺覺得也是,就是一時舍不得這兩個孩子。兩個人激動了一陣,就摟著睡了個安生覺,一直睡到大天亮才醒來。張狗旺睜開眼睛看見這黑黑的屋頂,覺得這比睡到那觀音廟裏踏實多了。


  村裏的人們都起來了,除了昨夜跟隨張老三到河北岸拉遊擊的幾十個人,全體村民依舊安排著農活。張狗旺和小菊花合計這怎樣去送這兩個起來的票,老太太去生火做飯,張狗旺拿起掃帚去掃院子,還有棧門那裏有幾處被誰家的狗鑽了個洞,一會兒拿樹枝堵上。


  張封就是這個時候進的村子。通過村民找到了這村的保甲長。當他得知張老三等悍匪已於昨夜逃走,人質不知去向的時候,張封的頭就蒙了,他想著,這一定是誰走漏了風聲,他馬上想到了自己的嫌疑,他想著,鹿廳長一定會懷疑到自己頭上的。


  張封急於證明自己的清白,他問這個保甲長:“張老三的手下還有沒有不走的人呢?他們一定知道底細的。”


  保長在村裏轉了一圈兒,路過張狗旺的家門口的時候,看見張狗旺和死了好長時間的小菊花都在院子裏忙活著,嚇了一大跳,他揉揉自己昏花的眼睛,又仔細看了看,沒錯,就是小菊花和張狗旺兩口子。


  “這可真是大白天見了鬼了。”保長喃喃的說著,還以為自己是在夢中。


  保長領著張封來到張狗旺的家裏,保長問張狗旺:“狗旺,我聽說你媳婦被牛家人打死了,很多人都親眼看見了,這不是活的好好的嘛?這是人是鬼呀?”


  老頭也不會說話,張狗旺聽了以後很生氣,他冷冷的看了一眼保長說:“我看你才是鬼呢!看好了,這是我媳婦,她是個活人。”


  老頭也不高興了,他問狗旺:“你咋沒有跟張老三去呢?你不是天天給他看人嘛?你把那兩個小孩兒弄到哪裏去了?這不,人家來要人了。”


  正在這時,兩個孩子從屋裏出來,一個拉住小菊花的手,一個拉住老八的手,看著眼前的這些陌生人不說話。


  保長又擦擦昏花的眼問:“狗旺,這是你兒子?我咋沒聽說你有兒子了呢?你家裏一下咋就多了這麽多的人呢?我這不是做夢吧。”老頭自言自語著。


  站在一旁的張封看出了一點門道,他問道:“這就是那兩個起來的票吧?”


  張狗旺說:“是。我聽說牛家的人都被正法了,就沒有去送他們。我娘也說這兩個孩子可憐,想養活著當兒子呢。”張狗旺隨口編了個瞎話。


  保長用手指指張封說:“這是省警察廳的人,來剿匪了。要把咱村的土匪剿滅,可惜都跑了。還要把人救回去。你沒跑,那你去警察廳說說吧,看看這事兒咋辦。我是沒有辦法了,我平時說你們不要幹那些傷天害理的事,你們這些鱉孫都就是不聽,這一回看你們咋辦。丟祖宗的人哪!”老頭是張姓家族裏的年長者,逮誰罵誰,沒人敢還口的。


  站在一旁的警察都笑了,張封也笑著說:“我咋看著不像你們起來的票啊,我看像是你的兒子還差不多。這兩個孩子想不想回去呀?回去也不好辦,人都被正法了,誰來養這些孩子呀。”又低下頭去問那個小老八,“你想不想回去呀?”


  小老八藏到張狗旺的身後,搖搖頭不說話。


  這時候,保長又來添事兒,他看著張狗旺問:“老三臨走的時候沒對這兩個孩子下手?他可真是積了大德了。”說完瞥了一眼兩個孩子。


  張狗旺煩透了這個老頭,他怒氣衝衝的回了老頭一句:“嘿,這回算你說對了,三哥真的是沒有下手,他讓我把這兩個孩子領回家了,你生氣吧你。你說你這麽大歲數了,快死的人;了,咋就總盼著別人死呢?”


  “哼!”老頭氣的扭頭走了,走老遠了又回頭說,“你去給警察說吧。”


  張封笑笑止住了倆人的口舌戰,對張狗旺說:“張狗旺,你跟我來吧,帶著這兩個你們起來的票,去見我們的鹿廳長,看看鹿廳長對你怎樣開交。”


  正在一旁觀看的老太太聽說要帶走他的兒子,上來拉住不讓走,說著:“我兒子積德行善,不是我兒子這兩個孩子早死了,我們娘幾個天天給孩子做飯,我們吃啥孩子吃啥,我兒子可不是起票的,那都是張老三幹的,你們去找老三問吧。這兩個孩子他想走就走,不想走我還養活著。你們不能帶我兒子。”


  小菊花也說著:“這個事兒不是狗旺,倆孩子早就被活埋了。”


  張封笑笑,對這幾口人說著:“好,那咱一塊兒去見鹿廳長,鹿廳長是個最講理的人,咱當麵說清楚。我說,你們最好都去。”


  張狗旺氣呼呼的說:“去就去,還能怎麽著?大不了正法了去球!”


  老太太說:“兒啊,你可不要胡說啊,一會兒見了廳長要好好說話,啊。”


  這家三個大人,兩個孩子,小菊花手裏牽著一個常兒,張狗旺手裏牽著一個老八,老太太在後頭顫巍巍的跟著,一直來到村東頭,抬頭看見一排排手持大槍的警察和士兵。還有幾個騎著大馬的軍官,身上穿得五紅花綠的,十分威武氣派。


  張封來到鹿廳長麵前報告:“報告廳長,人都於昨晚上跑了,就剩下這一個叫張狗旺的沒有跑,我把他們都帶來了,請廳長問話。”


  鹿廳長看著這一家人也有點奇怪,就問張狗旺:“你為啥不跑?誰讓他們跑的?”


  張狗旺如實回答:“省政務廳有個俺莊的人,他是三哥的近本家,他叫人來通知說,要剿匪,就都跑了。我不跑是因為這倆孩子。”說著往前一拉老八和常兒,讓鹿廳長看。


  鹿廳長恍然大悟,他直起身子說:“哦,原來你是舍不得你這兩個兒子。”


  這時候,倆孩子又藏到了張狗旺和小菊花的身後。


  老太太說:“他不是我孫子,他是老三起來的票,他們是牛家的孩子,一個叫常兒,一個叫老八。我天天給他們做飯,我兒子天天送飯,領著兩個孩子玩兒,不是我兒子,老三早把這兩個小東西埋到河灘裏了。”


  張封也從中解釋了幾句,鹿廳長笑了:“竟有這種事兒。”又指著張狗旺說,“算你待罪立功吧。那就不把你就地正法了.……”


  大喇叭聽到“就地正法”四字,馬上拿起喇叭向士兵高喊:“準備,預備——”


  鹿廳長瞪了大喇叭一眼說:“什麽耳朵呀你,聽清了,不就地正法。”向所有的人喊道,“收隊。他媽了個巴子的,白跑一趟。”


  大喇叭追著鹿廳長問:“這兩個人質咋辦?”


  鹿廳長看了一眼這一家五口說:“他願意養著就養著吧,反正這兩個孩子回去也是個沒人管。不過有一點,隻要這兩個孩子有個三長兩短的,拿那個張狗旺試問,這一回不把他就地兒了,下一回就不一定了。”


  帶著人走出去很遠了,鹿廳長還朝著天空高喊著:“作孽呀,牛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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