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劉明禮來到開封城西門外,走過那條禦河時,已是上午半晌。他又饑又渴,來到一個賣混沌的小攤上,喝了一碗混沌,吃了一個烙餅,要了兩碗水喝了,這才起身進了西城門。
張封的家住在寺後街一個小巷子裏,他走進這個小巷子時還不晌午。他想了想這個時辰到家裏去,和張封的妻子韓氏沒什麽可聊的,那個婦人也幫不上啥忙,每次都惹得她傷心流淚,劉明禮實在有些過意不去。他抬頭看看天,也沒處可去,就信步往東走著,走到馬市街往南走,一直走到頭,又拐回來,他本來想到大相國寺去看看,還幾年沒有去過了,不知道裏邊有沒有變化,他更想感受的就是聽那大和尚講經,尤其這個時期,劉明禮的心特別的亂,他恍恍惚惚覺得他很仰慕那個高大的佛像,他很想跪在那個大佛的腳下,傾聽那來自西天的佛音,忘掉世間一切的煩惱。可是,他不能,他的妻子王氏,還有小羊他們娘倆,都在牛家受難,都在等著他這個劉家的老大去救人。他又轉了回去。有時候,他真的已經心灰意冷了,他不敢去想這個世道,他也不知道這個災難過去,是不是還有災難到來,他不知道這個局麵何時才是一個盡頭。他現在是被苦難推著前進,他在苦難中前行,他在苦難中想著親人走進,他的親人在苦海中掙紮,容不得他有半點的退縮和畏懼。
他來到一個買玩具的小攤前,看到一些泥人很好看,還有活靈活現的小猴子,小公雞,就買了幾個帶給張封家孩子玩兒。他又買了一包花生糕,這時候他才抬頭看天,日頭已近當頭,他提著東西往張封家裏走去。
到了張封家門口,他抬頭看看這個用藍磚琉璃瓦壘成的小門樓,四角挑起,門頭上刻著跑馬公雞,非常形象逼真,還有腳下這個高高的門檻,都是古開封的一些建築風格,小巧玲瓏。以前劉明禮弟兄總是來去匆匆的,也沒有仔細看過,現在看了,不覺心生喜歡,心裏說,等王氏他們回家,也照這個樣式壘一個比這個門樓還大的頭門,現在的門太土氣了。門樓是一家的門麵,某種程度上來說,與拴馬莊和石獅子相比好不遜色。他遲疑了一會兒,想著,這一陣老是來打攪人家,心裏覺得過意不去。不過,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他還是把門拍了三下。
門開了,張封站在門口迎接。他接過劉明禮手裏的東西說著:“大哥,你每次來都買東西,你這太破費了。孩子都大了,還玩啥泥人啊。還有這花生糕,上次你來時買的還有呢。唉,你真是太外道了。來來,快進屋裏。你弟妹剛才還念道呢,說我沒本事把他們娘幾個救出來,讓她們在牛家受罪。”說著,二人進了屋。
到屋裏坐定以後,劉明禮說:“我來的早了一點,在外麵轉了一會兒,我想著你不會回來這麽早,就順便給孩子買點兒東西。唉,這個事兒吧,讓兄弟費心了。你攤上我這個鄉下親戚,隻會給你添麻煩.……”
張封打斷劉明禮說:“大哥,誰還沒個難處啊。誰攤上這樣的事誰就不能安生。親戚就是有難事兒的時候出手幫幫,要不,那還叫啥親戚?那還親戚個啥呀?哥,這個事兒你別往心裏去,我是真心實意的想幫你的,可是,你兄弟我官小職微,實在是心有餘力不足啊。又加上這個世道不太平,兄弟我也覺得慚愧。”
劉明禮深知張封的為人,他絲毫也不懷疑張封說的是心裏話。他看著這個祥符老鄉、親戚,充滿感激的點了點頭說:“好,咱不說這個。我今天來是給你說說這幾天發生的事。”
下麵,劉明禮就把那天從這裏出去,到了牛頭莊要飯,把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對張封講了。張封聽了以後也感到很意外,他搖搖頭說:
“想不到想不到,這個張老三會這麽幹。不過,這樣也好,這樣一來,最起碼對牛家也是個壓力,他們不會再來要錢是一,他們暫時也不會傷害他們娘三個了。他門牛家有兩個人在那裏押著,這也是個好事。咱們這裏的事也準備的差不多了,現在武館裏正在加緊訓練,飛鏢這個武器不是一時半會兒的功夫。打槍倒是沒多大問題,就是子彈不是很多,我擔心到時候雙方打起來子彈不夠用。我正想辦法弄呢。還是那個摸底的問題……”
看著劉明禮,沒有說話。
劉明禮說:“這個事兒我也琢磨的差不多了,那個老太太票說就在牛家大院裏,關在一個小黑屋裏。我想,這個屋肯定不比人住的屋子,隻要跳進院裏,就能找出來。一定是一個很嚴實甚至連窗戶都沒有的小黑屋。這個屋也不會太高,門肯定很結實。到時候,隻要我們的人進去,一定會找到這個小黑屋的。現在也沒有其他辦法了,小菊花要是不死,她一定會說得清楚。”
張封說:“好,你說的也有道理。不過,如果人救出來了,牛家的人發現了,拿著槍追趕,我們怎樣脫身?”
這時候,楊氏已經把飯做好,端進屋裏,讓先吃飯:“大哥,先吃飯吧。孩子們都去念書了,中午不回來,在學堂裏吃飯。現在有學堂了。咱們吃吧,就是有天大的事兒,吃飽肚子再說。”說著,把小飯桌拉到當門,把饃菜放上。
“好好,有勞弟妹了!”劉明禮說著,伸手幫忙接住。
張封還在想著脫身的事:“牛家有快馬,有槍,我們有槍,有武功,可是,他們要是朝我們的人打槍,他們娘幾個跑不了啊。要是有個接應就行了。”
劉明禮接上說:“隻要人能出來,我安排幾個人接應,孩子他姥爺家有幾杆槍,也有馬,到時候用馬把人救出來。人出來不能走大門,大門那裏靠南邊,牛家的人住的靠南邊大門處。我想著這個小黑屋肯定靠著北邊,離他們家裏的人遠些。你想,大人哭小孩叫的,近了能行嗎?必須翻牆出來,用繩子拉出來。發現了,用槍擋住,咱的人不是沒問題麽?那就好,一旦出來了,外麵有咱的人接應,他們村的人出來需要工夫,就趁這個時候,把人救出。隻要一上了馬,上了咱的馬車,他們的人就不敢追了,你想,他村裏的人是保自己家裏的票,不會為別人家裏的票賣死命的。牛家老大也不會往死裏打,他要考慮把人打死,他的人也難活。他的兒子和老八都在西張莊關著,他也不知道咱這次是不是張老三幹的。他們也許會懷疑張老三去救人了。張老三這個人向來不按套路行事,這個人,想起一出是一出。”
幾個人吃著飯商量著救人的事。能夠想到的都想到了,就差確定救人的日子了。
劉明禮想起來還要回家和嶽父商量接應的事,沒有馬上答應。但是,初步定在明天晚上。他吃過飯臨走的時候說:“這樣吧,我回去安排好接應的事。明天我讓老二帶人過去,我晚上騎馬拐回開封這裏,和張虎兄弟商量一下。最起碼,我們需要叫去救人的弟兄吃頓飽飯。咱們還去黃家包子店,吃罷飯就走。這裏離牛頭莊也有二三十裏路,也需要一定的時辰趕到。到了那裏,我們再和我家老二匯合。隻要能把人救出牛家院子,不管是死是活都不能再落到牛家人手中了。”
劉明禮從張封家裏出來,又急匆匆的出了開封城,回家安排接應的事了。他考慮著這件事是不是對張老三說一聲,這個人非常自負,他會不會因為這事兒沒有經過他的同意從中使壞。劉明禮轉念又想,這個張老三現在等著牛家給他送錢,他看的不是牛家放人不放人的問題,他是仗著手中有兩個牛家人要錢。至於劉家這三口人的命,在張老三的眼裏,其實是無足輕重的。隻要能把人救出來,對張老三敲詐牛家隻有好處沒有壞處。所以,這個事,他要說服兩位嶽丈,做好接應一事。他滿懷信心。
再說張封這裏。
劉明禮走後,他到局裏點了個卯,借口有事,直接到開封南關武館去找張虎商量明天晚上到牛頭莊救人的事情。
來到南關武館,張虎正在帶領徒弟們加緊訓練飛鏢。張封不斷的給徒弟糾正動作,坐著示範。他累的滿頭大汗,不時的用手從上麵往下抹一把甩了。他一再交代說:“到時候,能用石頭不用燕子,能用三棱不用短刀。這都是要命的玩意兒,咱們還是以不死人能辦成事為目的。記住,咱們是去救人的,不是去殺人的。”
看見張封進院,張虎讓徒弟們歇歇再練。自己招呼著張封進了屋裏。
外麵的幾個徒弟有跑到一個大屋裏練槍去了。這些人都做好了一切準備,他們把這次行動當成一次仗來打,當成除暴安良的義舉去做。個個都都攢足了勁頭,冒著去死的風險,爭分奪秒的訓練自己,訓練自己的師兄弟們。他們知道,在這裏多流一滴汗,在牛家就會減少一分風險。
屋裏的張虎和張封商量著沒有想到的一些事情。這件事畢竟是冒著搶林彈雨去做的,弄不好就要送命,這都是一些年輕後生,家裏的父母盼望著兒子學藝成才,回家自立門戶,成家立業,必須盡量減少傷亡,否則,回來沒法向家裏交代。
張封說:“張虎兄弟,這樣,萬一有了傷亡,一切費用包在我身上。明天晚上,明禮大哥來,咱們到黃家包子店吃飽喝足,晚一點向城北牛頭莊進發。到時候,那邊有接應,咱們見機行事。大體上要等到人腳兒定了以後再動手。你這裏準備的啥樣了?”
張虎說:“飛鏢還欠點火候。這個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不過,也能中個十之七八吧。槍沒有問題,都很熟練了。我也去,我在外麵給他們助陣,外麵牛頭莊的人要是出來救援,我帶人把他們打回去。防止咱的人被困在院子裏。”
張封看著虎氣十足的張虎,打心眼兒裏喜歡這個武林義士,佩服這個自己結交的最好的兄弟,關鍵時刻,不顧生死,拔刀相助。他用讚許的眼神看了張虎一眼,充滿感激的說:“謝謝兄弟!”
張虎把手一擺說:“大哥,你我以後在開封城混飯吃,都需要朋友照應,沒有誰感謝誰的,都是自己的事,沒有二話可說。這個世道,靠政府是不行的,到處都是貪官,爭奪地盤,搜刮民財,誰會來管咱的死活啊。求人不如求己,咱弟兄們相互幫襯,兄弟同心,其力斷金。”頓了一下,好像又想起了什麽,又接上說,“子彈.……”
張封點了點頭,說了一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