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兩頃地的錢,加上平時積蓄的一些大洋,送給了牛頭莊起票的牛家,劉家三兄弟心裏稍稍覺得安生,他們認為牛家收到現大洋以後,會對待三個劉家人好一些。事實上不是這樣,他們完全想錯了。這些現大洋使得牛家眾兄弟的胃口大開,他們原以為劉家拿不出這麽多的錢,見到這些現大洋以後,牛家老大的心裏就有了數了。還有那個讓他蒙羞的張家老三,你老三想在我麵前裝大,我牛家不尿你你也奈何不了我。還不得乖乖的把銀元給我送來,他想起來老三說過的從他手裏可以拿到一千塊大洋,簡直可笑。一千塊大洋,還不夠給我三弟看洋醫生呢。他交代他的兄弟們,看好了劉家這三個人,不能讓出任何意外。無論白天和夜晚,得保證有一雙眼睛盯著那個小屋。那個孩子不能死,有病了找郎中看病,不能餓死病死。那兩個女人不值錢,這個孩子才是他們的搖錢樹。他一時被這半袋子現大洋耀花了眼,完全把這種事本身潛在的危險都忘了。他覺得他是這一帶最厲害的人物了。人往往吃虧就吃在大意上,曆史上的經驗教訓都會講,但是沒有幾人會去汲取的。那關公大意失了荊州,丟了性命,不就是自認為天底下沒有比他高的人麽?被人家江夏阿蒙取了首級。


  就在這個牛家老大沾沾自喜的時候,劉家老大劉明禮也在暗地裏想著對付牛家的計策。他把二弟三弟叫到一起商量去開封城求救的事。


  “老三,你去開封一趟,找找張封,看看他有沒有辦法。我看眼下牛家不會做出太過激的事,時間長了就保不準了。你去找找張封,看看警察局對這種事管不管。你去要保密,誰都不讓知道,就咱弟兄三個知道。連他姥爺都不讓知道。該花的錢咱就是花個傾家蕩產也不在乎,隻要能把人救出來。地賣了,有人在,以後再買。人沒了啥都沒了。老二,你也別不待見老三去開封,現在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有病亂投醫,說不定哪一會兒就柳暗花明了。”


  老二耷拉這腦袋不作聲。


  老三說:“大哥,我想了,我可不是怕賣地,我說的是實話。那個牛家胃口很大,咱弟兄三個就是把地都賣完了,也湊不夠他要的那個數。咱還不如想點別的辦法,少花錢,能辦事。二哥,你別往其他方麵想,我和你門一樣著急。我去一趟看看啥樣,我就不信了民國了他就沒人管管這種傷天害理的事。”


  一大早,劉家老三就套著馬車去了開封。去找張封想辦法救人。


  上午的時候,日頭已經升起很高,老大估計這老三這會兒已經到了開封了,他突然想起一個事了,他忘了把那把搉炮手槍讓老三帶著,去開封的路上有幾個沙崗需要穿過,那裏時常有劫路的出沒。他嘖嘖嘴沒有說話。老二抬頭看看他大哥,用眼神詢問。老大隨後又說了一句“沒事兒沒事兒”。正在這時,老大聽見門響,他急忙出來去看,發現老嶽父站在門口。他急忙開門讓嶽父進來,說著:“爹,你咋來啦?”


  一夜白頭但年齡並不大的王順利沒好氣地說:“我能坐得住嘛。”說著往裏直走,一直來到老大家的堂屋,一屁股坐在椅子裏,看見老二也在座,說一聲,“您弟兄倆都在,說說吧,總不能任這個牛家這樣敲咱吧。說說咋弄。”坐下後在屋裏掃視了一圈兒問,“老三呢?沒他的事兒他就不管了?小羊可是他的親侄子。”


  老大急忙上來解釋:“不是,老三有事出去了,我讓他去的,走了幾個時辰了。也是為這個事兒.……”


  王順利不等劉明禮說完就說:“我知道,是不是去開封了?不是去開封也不會出這樣的事。你說開封那個.……唉!我算是服了你們這弟兄三個了,你說你當老大的,你咋就管不好這個家呢?”


  既然說到這了,老大覺得也沒有比要隱瞞,就以實情相告:“爹,老三確實去找張封了,我讓他去和張封說說,看看警察局管不管這事。現在是民國了,這種起票的事政府應該管的。萬一上麵有了新法,咱就是花點錢也值啊,眼看著這.……”


  “唉!”王順利歎了一口氣說,“中,去一趟也不多。中不中問問也不多。往下咋辦?這點兒大洋撐不了幾天,底下不一定那一會兒又來了,咱也不能就這樣看著他們娘仨在那裏受罪呀。”


  “我二叔那裏咋說呢?”劉老大坐下來問。


  “你二叔說了,張家老三那意思是搶人。你二叔覺得這樣容易被牛家人下狠手。心裏也拿不定主意。還有,去搶也行,多少人去,多少槍,能不能壓住牛家的火力。現在不知道牛家有多少槍,會傷多少人,死多少人。這個弄不準。萬一打起來,牛家全村都會上,那時候,肯定要死人的,又是為了咱的事,這錢還是咱得花。花就花唄,我就怕那牛家幾個雜碎貨急紅眼了,對他們娘幾個不利呀。”


  幾個人悶著頭沉默了一會兒,沒有人再說話。停了好一會兒了,劉家老大好像是自言自語的說起來:


  “這樣也行,我們和王莊的,西張莊的,不行了我在去曹莊聯係一下,那裏我有個朋友,他有幾杆槍。再加上我這裏,可以出動四五十個人。槍支也差不多,張老三那裏有三十八杆槍,還有一挺機槍。王莊有十幾杆槍唄,再加上曹莊,四五十杆槍,應該差不多。牛家一個村會有這麽多槍?不會,最多十幾條槍,二十幾條就頂到天上了。咱這樣行不行,把他們那裏圍住,隻圍不打,逼迫他們把人交出來。”劉明禮說著,看著老嶽父的臉色。


  王順利看著女婿消瘦又蒼白的臉,也有幾分心疼。他本來想說幾句的,這時候又說不出來。停了一會兒,看看這兩個人等著他拿主意,不得不說了。“牛家這幾個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你想,他竟然在門口幹這事兒,啥都不顧了,他還會怕你圍住他?他和你硬拚咋辦?咱總不能硬攻進去,死一大片人吧?那回來我們也賠不起呀。再說了,小榮他們也活不成。”


  劉明禮說:“這樣行不行,老三那裏能叫來警察局的,出動一批警察,再加上這裏的四五十杆槍,還怕拿不下一個小牛頭莊?”


  王順利白了一眼劉明禮說:“你說得輕巧,警察局是你家開的叫來就來?那都是需要花錢的。警察局,那裏才是個無底洞。”


  半天沒有說話的老二插了一句:“不能把那些人逼急了,他們會撕票的。”


  經過這幾天的反三複四的想,反三複四的對比,錢,槍,人,隊伍,哪個能夠做到,那個去實施了會收效更好,劉明禮心裏有了一個初步的方案。他覺得圍住村莊要人這個主意可行。牛家要的是現大洋,這裏又拿不出手。現成的有隊伍有槍,又有人願意去實施,花錢是肯定的,贖人花錢更多。拿定了主意,劉明禮對嶽父說:


  “爹,這樣吧,你回去和二叔商量一下,讓他去一趟西張莊,出動所有的槍,把牛頭莊圍住,逼迫他們放人。錢的問題,牛頭莊那裏是不能再給了。那是個無底洞,填不滿的。咱把錢用在這裏吧,行不行也隻有拚一拚看了。”又轉向老二說,“老二,還賣地吧,賣完了也得把人救出來。別想得太多了,到了這個時候,你越是顧慮多,他們就越是猖狂。咱們真正的硬起來,他們就得退讓。”


  看著自己的女婿那張變得堅定的臉,王順利心裏倒是踏實了許多。他點點頭,用讚許的眼神看了一眼劉明禮,說:“中,隻有這樣了。我回去給你二叔說說,讓他再去一趟西張莊找找張老三。錢的事,你先別賣地,我那裏的先用,不夠了再說。”


  “爹,我不能……”


  “別說了,到這個時候了,還啥錢不錢的,沒命了要錢啥用?保住命要緊。”


  送走了老嶽父,劉明禮去了曹莊,找到那幾個和他關係不錯的朋友,他們是一起讀過私塾的,按現在的說法,是同窗好友。家裏有點家底,屁股底下都坐著幾頃地。一般人家,沒有田產的誰買槍幹什麽?除非是去當土匪了。來到第一家一說這幾天發生的情況,幾個朋友都很吃驚,一是沒有想到這幾個雜碎貨會在門口做這事,二是有了很強的危機感。每個人都想到了自家說不定已經被牛家兄弟惦記上了。


  劉明禮說:“這次去圍莊,主要是震懾一下,讓他們自動把人繳出來。並不是要把牛頭莊剿滅了。隻要他們以後別來害我們,咱也饒他一命。如果他們頑抗到底,到時候見機行事,說打就打,說撤就撤,都聽張家老三的指揮。他是這一帶帶過隊伍的人,他見過的世麵多,方法也多,聽他的不會吃虧。錢的問題,我出,我就是把地賣完,也要和這一幫雜碎貨弄到底!”


  幾個人都表示說:“啥錢不錢的,都是自己的事,這以後說不定輪到誰家呢。不讓他們知道知道厲害,以後誰能睡個囫圇覺啊。別管了,各自準備各自的。回來有機會了喝喝酒就行了。”


  回家的路上,劉明禮心裏也同樣擔心,他知道,這次弄不好要死人的,最讓他擔心的就是被牛家起走的三口人,如果牛家死磕到底,說不定會拿他的家人當人質,逼迫他們撤退。如果張老三堅持要剿滅牛頭莊,那就會撕票。很有可能的。張老三是個自以為是的人,在這無政府狀態的時代,他認為自己就是老大,又加上他們張家在上麵有人,他有恃無恐。一個小小的牛頭莊,他何曾放到眼裏。那個牛文乳臭未幹,竟然敢和他叫板,這是公開挑釁他這個老大的權威。一山豈能容二虎,這次他是出師有名,幹的是行善積德的好事,又有人出錢,機會難得。他如果想接著這次機會剿滅牛家,撤退估計難說。劉家老大也想到了這一層,不過,事情被逼到這一步,隻有背水一搏,顧不得許多了。誰讓他們劉家沒有這樣的勢力呢?他想想這些,心裏不免有些悲傷。這個世道,啥時候就能夠變得太平了呢?啥時候晚上睡覺可以閉上眼睛酣睡呢?劉明禮的心如同灌鉛一樣沉重起來。


  如果劉家老三去開封找張封求援順利的話,眼看著這一場血戰再所難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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