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朦朦亮,劉家寨跑進來一匹快馬,馬上坐著一個精神頭十足的年輕後生。他是牛頭莊牛家老六牛祥。昨天晚上從開封城給老三牛福找洋大夫治槍傷,回來的路上又和劫路的遭遇,並且交了火,回到家裏睡下的時候已經是三更多天了。睡覺之前他聽說天命二哥要去劉家擇送信,他主動要求去一趟。老大擔心他睡得晚早上起不來,不想讓他去。可是,這個牛家老六天生的愛動,不喜歡在家呆著,一大早就爬起來,拉上一匹快馬,從大哥手裏拿過信,天不明就騎上那匹黑馬,揚鞭疾馳,向劉家寨方向奔去。他騎在馬上有一種興奮,被風吹著,衣襟掀起來,有了就要飛上天去的感覺,特別好玩由刺激。他來到劉家寨上次起票的中間那個院子,那是劉家老二的院子。下馬拍打了幾下門環,聽見院裏有人的腳步聲後,把那封信從門檻處丟進去,轉身上馬,順著原路小跑著往北走,沒有走出這個胡同,又回頭看了一眼,見劉家老二劉明玉站在路中央向他招手說著什麽,他這才揚鞭抽了一下胯下馬,加快速度,又一拐彎,消失在劉家老二的視線裏。


  劉家老二劉明玉撿起地上的信,打開,念了一遍:“三天之內,準備好一麻袋現大洋送去。過期不再等。你們的人也別想回去了。別耍花招。”下麵沒有落款,筆跡和上次那封信是出自一人之手。這是牛家老大寫的,他念過幾天私塾。後來因家庭貧困,不念了。平時來往書信還是能寫成的。老二看罷,拿著信到南院去叫劉家老大劉明禮。


  急急拍打了幾下門環,叫了幾聲大哥,看見劉明禮從裏邊走出來,開了門,劉明玉抬腿跨進門檻,嘴裏開始數落起來:


  “又送來一封信,和上次一個人寫的。你看看這事兒可咋辦吧。我說不讓去開封吧,你倆非讓去,說是聯絡警察局的人,對以後有好處,對現在可是沒有一點好處。大人被起走吧,她還好些,孩子那麽小,滿打滿算還不到四歲,這萬一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這.……我都不知道你們是咋想的.……”


  劉家老大早就對老二的婦人嘴煩透了,他把眉頭鎖在一起,盯著老二說:“老二,你就別說了,這事已經這樣了,現在需要想個啥辦法把人弄出來。老二,隻要牛家願意,我去把人替出來,我壓那兒。我這心裏也不是滋味,你大嫂也在裏邊壓著,你想想老二,不是就你一個人難受。”說著,去看信。


  看罷以後,老大劉明禮說:“老二,你在家等著,我現在去一趟王莊,看看西張莊的張老三說得咋樣。昨天也沒有信兒,咱也沒有去人,估計沒有說成。我騎馬去看看,你在家等著。不行了咱回來再想辦法。”


  老大說完,扭頭回去,從屋裏拿出那把很笨重的搉炮手槍,別在腰裏。又從馬圈裏把馬拉出來,抓住馬鞭,牽到門外,翻身上馬,說一聲“把門鎖上”,朝王家莊方向奔去。


  來到嶽父王順利家,嶽父嶽母看見他那氣就不打一處來。嶽母開始說落起來:

  “也不知道榮妞啥樣了,在那裏不受罪嗎?那些起票的都沒有人性,你們也不想個辦法救人,就這樣等著,不行了賣地,借高利貸,也不能眼睜睜的看著那些沒有人性的東西把人害了。我這是做了啥惡了,叫我也跟著.……可真是一輩閨女三輩害,這還沒有到.……”


  數落的王順利心焦意亂,他打住婦人的話說:“哎呀,你就別添亂了。還是想想往前咋辦吧。明禮呀,這個事兒不好辦,牛家非要錢,那口好像是送了些,要五千現大洋,這五千現大洋說句話往哪裏弄啊。賣地吧明禮,這個事兒不能很拖,拖太長了恐怕牛家不依。不能叫出啥事。”


  “爹呀,你也知道,我們劉家那幾頃地一多半都是沙地,不值錢,我也打聽了,現在就是把地賣完也湊不夠牛家的贖金。再說了,起票的都是容易變臉變卦的人,他看你有了油水,隨時都會改變的。爹,昨天張老三去了,回來咋說的?”


  昨天晚上他和王順昌弟兄倆去了一趟西張莊,張老三喝醉了睡在床上。叫了幾遍這才醒來,迷迷糊糊的似在夢中把牛家兄弟痛罵一通,揚言要帶著隊伍滅了牛頭莊。到底也沒有把事情講個明白。王家兄弟沒要辦法,隻好暫且回去,明天再說。王順利把這件事敘說了一遍,並說:


  “一會兒和你順昌叔俺倆再去一趟西張莊,看看張老三咋說。你回去先把地賣了,先賣一頃地,你們三個就是三頃地,不管怎樣救人,都離不了現大洋。”


  這時候,劉明禮才想起來剛才送來的信,掏出來遞給嶽父說:“這是今天早上送來的,還要一麻袋現大洋。”


  王順利看了一遍說:“先準備大洋吧。沒有辦法。我去找你二叔去,我們倆去找張老三。”


  一旁聽著的劉明禮嶽母說:“你叫明禮跟你一塊兒去吧,他年輕,你跟著跑,路上遇著個啥事兒你不如明禮呀。”


  王順利想了想說:“也行,你跟我去吧,咱倆一塊兒去見你二叔。”


  翁婿二人牽著馬來到王順昌的家裏,把馬拴了,直接去找王順昌說話。


  王順昌在屋裏呆坐著,他也是正想著這個事兒。他抬頭看家王順利爺倆進屋,站起來說:“坐吧,我正想這這個事兒,咋弄好。”


  王順利說:“二弟,你和明禮再去一趟西張莊吧。看看張老三說得怎樣了。今天早上,牛頭莊的又來送信,要求三天以內準備一麻袋大洋。”


  王順昌站起來說:“哦,看來張老三去了沒有說好,這幫餓狼。好,我現在就去。明禮不用去,他一個讀書人會幹什麽,還是叫老套跟我去吧,他有功夫。”


  明禮也站起來,從腰裏拔出那把搉炮手槍,遞給萬順昌說:“二叔,你帶這這個吧,這是我去開封張封給我的。子彈不多,隻有五發。”


  王家兄弟同時吃了一驚,王順利問:“啥時候弄得?你有這個東西咋還叫……唉.……”往下不說了。


  王順昌搖搖頭說:“你放著吧,看家有用。別再出事兒了。我這裏有家夥。”說完,到裏屋把槍別在腰裏出來。


  幾個人說著往外走,老套在院子裏等著,他知道今天肯定還要去西張莊。他把馬已經備好,拴在門口的樹上。衣服和鞋也穿的停當,精神利落。


  出了王家大院,王順利和女婿劉明禮回去準備大洋暫且不說。這邊王順昌和把式老套騎上馬直奔西張莊去找張老三說事兒。來到張老三的家裏,老三的兄弟老四也在,他來找他三哥商量閨女出嫁的事。聽說東鄉牛頭莊起了劉家的票,也感覺很意外。特備是聽到牛家這幾個黃毛小子膽敢對他家三哥當個球毛來吹,立即有了殺人的衝動。他忽地站起來說:


  “三哥,王家和咱是近鄰,又是把子兄弟,這事兒既然求到咱的頭上了,咱不能不管。最可氣的是,這個小牛犢子不把咱們放在眼裏,敢來這地方胡作非為,這口氣不能咽。你說吧,咋弄他。”


  張老三沉思了一會兒說:“四弟,這個事兒我是有點生氣,我們在開封闖蕩的時候,他牛文在牛大壯手下還是一個馬仔。那時候,他站著伺候我。不過,我看了,現在這小子手裏有不少家夥,呼呼啦啦的闖進去幾把盒子炮。這個村這幾年都是起票的,手裏都有家夥。我想,要是為了別人的事結了這麽大的冤仇,是不是值當。你想想四弟,咱們一動手就得死人,不是咱死就是他死,這個事兒得好好想想,到底合算不合算。”


  “哥,隻要王家肯出錢,咱們也出出這口氣。說不定這一幫雜碎貨那一會兒還會把票起到咱西張莊,那時候咱就丟人丟大了哥。”


  弟兄倆說著,聽見外麵有人打門,老四從屋裏出來,喊了一聲:“誰呀?”朝院子裏走著,手裏卻是摸著那腰間。他來到門口往外看了一眼,發現是王順昌,呼啦一下把門打開了說,“六哥,是你呀。快進院。”


  二人進院子,老套在外麵等候。


  來到屋裏,三人坐下說話。


  張老三朝王順昌笑笑說:“六弟,你不知道,昨天你哥我差一點回不來。我拽著牛家老大不撒手,用槍抵住他的頭,他人多,槍多也沒有用。牛家老大給我牽馬,我不怕這幫雜碎,他都是一群胎毛未退的小孩兒。”


  “三哥,你受驚了。下麵咋辦?”王順昌說著問著。


  老三想了一會兒,用狡黠的眼光看著王順昌,呲著大黃牙皮笑肉不笑的問:“硬搶咋樣?”


  王順昌遲疑了一下說:“三哥,會不會撕票?”


  “這個我不敢說。也有可能,也許不會。”


  張家老四說:“晚上攻進去,打他那個冷不防。沒等他迷瞪過來,把人搶出來。再說,我們攻進去以後,抓住他們牛家的人,交換也行。隻要把人救出來,回頭再去滅了他也不遲。”


  “這樣要死人哪。”老三依舊看著王順昌,似乎在等王順昌表態度。


  “這樣吧,我回去和我大哥商量一下,三哥,你等我的信。說好了我再來找你。不管怎麽說,三哥你幫我,六弟感激你一輩子。下麵的事情,無論怎麽整,花錢的事包在我身上,吃喝,死傷費用,都是我的。”


  王順昌說完,站起來往外走。


  “四弟,你送送六弟。我就不出去了。”張老三坐在那裏沒動,神情很木然的看著眼前的地上。


  出了院門,王順昌別過張家老四,和老套騎上馬,回到王家莊。到家以後,打發人去叫王順利和劉明禮再來議事。老套出去一會兒,帶著劉明禮和王順利來到王家大院的上房坐定。王順昌把搶人的意圖說了,劉明禮當時就站起來反對。


  “二叔,這樣一來,小榮,還有老二家的,孩子小羊都可能被他們害了。我家老二肯定不會同意的。”轉向王順利說,“爹,我回去準備大洋吧,先給他們一些,穩住他們再想辦法。”說著,就要往外走。


  “慢著。”被王順昌叫住。“明禮,你能準備多少大洋?那一麻袋現大洋可不是小數目啊。你萬一準備不夠,那一群狼會放人麽?他們萬一一直不放,你咋辦?”


  “二叔,這樣吧,我和老二商量一下,我是想著先給他們一些,穩住他們,再想辦法。以後的事,咱再商量。爹,你看行不行?”


  兩天的功夫不到,王順利就蒼老了許多,夜裏睡不著覺,閨女小榮小時候的那雙小辮子一直在他的眼前晃蕩著。饃飯難以下咽,和老伴一替一聲的在屋裏哀聲歎氣。他看了一眼劉明禮,也想不出來許多好主意,又歎了一口氣說:“明禮,你到家裏給你娘說,把那二百個大洋也拿去吧。”


  劉明禮急忙搖搖手說:“爹,這可不行。這是我劉家的事,不用你老人家出錢。你先放著吧,我實在是走頭無路了再說吧。先放在家裏,我回去賣地。”


  說罷,來到院子裏,牽出馬,出門騎上去,王劉家寨的方向走去。


  回到劉家寨的家裏,劉家三兄弟在劉老三家裏商量贖人的事。


  劉家老三劉明義說:“哥,我還是那句話,我想到開封一趟,去找找張封,讓他給警察局裏說說,讓警察局派人去要人,警察代表民國政府,他牛頭莊再厲害,還敢和政府較勁?你沒看麽,就連張家老三他牛家都不尿,咱們給他湊不夠大洋,他會輕易的把人放了?”


  這幾天,老二心裏的怨氣特別大,他一直埋怨這次不應該都去開封,家裏有個男人總比沒有強。他看見老大老三就來氣,都是這個老三巴結那個張封,老大也是糊塗,跟著起哄,你說你們呢幹嘛要和這樣的人打交道呢?花錢又不辦事,沒有一點用。這時,他聽見老三的主意,馬上一股火起往上竄。你別看他對外邊的人不吭不響的,對自己的兄弟可是不留情。他瞪著一雙眼睛看著老三說:“老三,我看你不把你的侄子二嫂害死你是不拉倒!張家老三的圍攻都不行,怕撕票,你去叫警察圍攻牛頭莊,那不是把牛家弟兄往死裏整嗎?你這不是逼著他們撕票是什麽!”


  幾句話把老三噎得脖粗臉紅的,老三一肚委屈說不出來,他看了一眼老大,又看了一眼老二,結結巴巴說不成話:“這,這,二哥,你這是,大哥,我.……”


  眼看著內部要吵起來,老大劉明禮還是顧大局的,他繞開這個話題對二弟劉明玉說:“二弟,這樣吧,咱先賣點地吧,雖然暫時湊不夠那麽多錢,先給他們一部分,最起碼他們娘仨會安全一點。以後咱再慢慢的想辦法。這個事兒,我估計一時半會兒不會拉倒。牛家就是指望這吃飯的,他們不會輕易放人。不把咱們榨幹他們也不會撒手。老三,你不用賣地,你手頭要是有一點錢就拿出來擋擋急,沒有就算了。”


  老三說:“大哥,這都是咱家的事。我不賣地也不能瞪眼看著不管,小羊也是我的親侄子,孩子受罪我這當老爹的也心疼。這樣吧,我湊一百大洋吧。不行了我也賣地。”


  “那行,老三,隻當是我借你的,以後有了還你。”


  三天之內,劉家弟兄賣了兩頃地,三個人湊夠了一袋子現大洋,大概就是一千多塊吧,托人送到牛頭莊。牛家弟兄讓人捎過話來,下麵的錢不能少,讓盡快的把剩餘的那部分準備好了,近期送去。還捎過話來,說大人小孩都安好,讓劉家的人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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