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裏的空氣很緊張,牛家弟兄三個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目不轉睛的看著張老三那張似醉非醉的臉,那雙皮笑肉不笑的眼睛,還有那隻黑色的長滿毛毛的黑胳膊。可是,那張著的一口黃牙始終的露著,似乎隨時都會咬住什麽。


  “三哥,咱這樣吧,既然你出麵說了,我給你這個麵子,讓劉家拿出五千現大洋贖人,這錢隻當是給我三弟治傷的。三哥,你領著隊伍河南河北的闖蕩,也不容易,沒有錢是養不住人的,就連家裏的人也得挨餓。現在就是這個世道,沒有辦法。有吃有喝的,誰願意幹這要命的差事。兄弟我也不容易,我請大哥體諒小弟。”


  要說這話說到這一步也算是有了轉機,給了張老三麵子。但是,張老三想得是放人,而且不能胃口太大,否則,就是不給他這個麵子。他端起酒碗,又喝幹一碗,然後把那黒碗往桌子上一撂,碗在桌子上滴溜溜轉了一圈兒,然後停在那盤牛肉邊了。他伸手抓起一塊牛肉說:“我他媽的就喜歡吃牛肉!”塞進嘴裏狠狠的嚼了幾口,又“噗”地一聲吐在桌子上,趔趄一下站起來,伸手拎起那把盒子說,“好酒,有勁。我得回去,你們好好想想,這件事不會這麽著就罷休的,俺老張雖然殺人放火,但是,從不在自己門口幹這種事,孫子才這麽下作呢.……”


  這時候,老四把酒碗使勁往地上一摔說:“你太過分了!來人.……”


  話音剛落,從屋外“呼呼啦啦”進來四五個拿槍的人,就要上前去拿張老三,隻見張老三一把抓住了牛文的衣領,別看牛文比他年輕,論力量不是張老三的對手。張老三洋裝醉酒,一把手拎著機頭張開的盒子炮,一隻手拽著牛文的衣服不撒手,說著:“好,好酒,你們牛頭村就是這樣對我張老三的?好,牛老大,我算是知道了,你小子這一輩子不會有大出息,你必然死在我的手上。你送我出去,.……不然……”晃晃手中的盒子槍。


  老二牛武聽說過此人的厲害,動手特快,他一揚手向門口的幾個人打了個手勢,讓退出去,這才小聲對張老三說:“三哥,別傷我哥,我們有話好說。都是在江湖上混的,山不轉水轉,不定那一會兒就轉在一起了。別傷我哥,有話好說。”


  “這個兄弟會說話,你們傷我試試看,我敢說,我的隊伍一夜之間把你們全村滅了。不過,我們不在門口做這種活兒,不像你們這些胎毛沒有退淨的小孩子。走吧,咱倆一塊兒出去,我來看你了,你難道就不送送我?”說著,用手槍點著牛文。


  這一會兒,大家都靜下來,遠遠的看著張老三和牛家老大走出院子,來到路西那匹白馬處。那馬吃飽喝足,很悠閑的站在樹下,仰脖子朝路東的主人和陌生人看著。


  “好,你替哥哥把韁繩解了,我喝醉了,好。我對你說,冤家易解不易結,我給你說的這個事,不會拉倒,你要是清涼人的話,就把票給我放了,我給你弄一千現大洋,給你兄弟治這槍傷綽綽有餘。再說了,幹這個的,別說受傷了,就是這條命說不準那一會兒也搭進去了。你想好了,別幹傻事兒。”從牛家老大手裏接過馬韁繩,翻身上馬。走出去十幾步了還回頭說了一句,“別送了,下一回我還請你喝酒!”一揚馬鞭,那馬四蹄揚起一陣煙塵順著來路飛奔而去。


  身後牛家老大的臉色鐵青,站在那裏,看著張老三遠去的背影,咬著牙說:“等著吧,總有一天我會弄死你的!”這一回,牛家老大在全村人的麵前,算是把臉麵丟盡了。他自己回院裏的時候,不知道是怎麽走進去的。誰問話他都是一言不發。他呆呆的坐了一會兒,心想,自己的本事不如人啊。這是他的真心話,他畢竟是經過的風浪太少,他怎麽能跟這個人間活閻王相比呢?不過他不怕,人還在他手裏,他大量這些人也不敢造次,下麵的主動權還在他這裏。他看著院子了來幫忙的牛家人,讓老二叫進屋裏喝酒,以表感謝。


  “老二,再叫你大嫂炒幾個菜,這裏有肉,有酒,不夠了再買,都喝點壓壓驚。”


  院子裏的人都進屋裏,人多坐不下,牛文和牛祿坐在外圍,其他的牛家人都圍在桌子周圍喝酒吃肉。喝著吃著,牛家老大對大家說著:

  “弟兄們都多長個眼睛,這個張老三是有名的土匪頭子,他在這一帶已經混了幾十年了,手上的人命多的沒數了。他說一不二,王家劉家合在一起來對付我們牛頭村,也是不容大意的。他們的人在咱們手上,他們一定不會心甘情願的把錢送過來,肯定會暗地裏想什麽辦法來對付咱們。咱們夜裏一定要格外的小心。”


  牛家老二牛武說:“人在我們手裏,這樣吧,明天我去一趟劉家寨,給他定個最後的交錢日期,在對他們說明,不能再想這樣的辦法,告訴他們,要想活命,隻有按照要求把錢交過來,領人。不然,讓你們連個屍首都見不到。晚上留好打更的,分開,不能讓張老三鑽了咱們的空子。”


  這些起票的牛家人,就在這裏你一言我一語的把晚上打更的人定下來,一旦發現有動靜,誰家都不能怠慢,必須全體出動,家裏一杆槍都不能留,全部都到村西堤堰上集合,無論來的是官是匪是民,隻要是來攻牛頭莊的,一律消滅。


  人們都散去,天已經快黑了。牛家老大惦記著到開封找洋大夫治槍傷的老三老五和老六。他最擔心的就是老六的玩心太大,誤了大事。他安排老二牛武去接一下,今天老四把老三去開封治槍傷的事說了,那個張老三是個心中有數不外露的人,說不定這個家夥已經把這條消息記在心裏了。萬一他路上派人把老三他們截了,那就壞了大事了。到時候不但拿不到錢,說不定還要倒回來去給張老三送錢。他叫老二叫上幾個人帶上家夥走了。他在家裏看著,家裏也不能不防範,什麽意外的情況都可能發生。


  看來,起票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這世道,把人都逼瘋了,你不想這樣你就得那樣,隻要想生存,就得有生存技巧,有時候就得豁出命去。


  到了三更天時,牛家老三他們回到家裏,老大始終沒有睡,老二他們把老三抬進他的屋裏,交給他的媳婦照顧。這才來到老大家裏敘說今晚上發生的事情。


  老二說:“今天去對了,路上遇到幾個人,像是劫路的,都有家夥,我們剛走到一片沙崗那裏,這幾個人就從沙崗背後竄出來,截住我們,老三他們也剛好到。我們人多,打了幾槍,那夥人看著不沾光,就跑了。”


  老大問:“有人受傷沒有?”


  “沒有。就是旺財弟的手上被子彈擦破了一點皮。包紮了,沒事兒。”


  老五牛禎說:“找了個洋醫生,開了刀,打了幾針。據那個洋醫生說,不會落下殘疾,就是要注意休息,不能亂動。停幾天還得去換藥,說是不能感染了。不過,花去了十幾塊大洋。”


  老大牛文拍著桌子說:“花多少大洋都得看,隻要不落下殘疾。以後還有很多的事情得去做,躺在床上一輩子那能行?急也能把人急死了。”


  這時候,老四過來附在老大牛文的耳朵上小聲說了一句什麽,老大這才抬頭對大家說:“都回去歇著吧,晚了,跑了一天,大家都累了。明天還得起早幹活呐。”


  等人們走了以後,老大交待老四說:“那孩子發燒讓她媽給她灌點水喝,這麽晚了朝哪裏給他找人看病啊。明天早上再說,總不會今天晚上就死了吧。隻要別餓死就行,全指望他們給咱們換現大洋呢。”


  忙了一天,都累極了,各自回到屋裏睡覺。這個時候,如果張家老三組織攻打牛頭莊,肯定能夠得手。不過,西張莊離這裏幾十裏路,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票屋裏的三個人坐在地上的地鋪上,披上的被子滿是腦油味道,不知道多少時日沒有見過太陽,濕漉漉的,用手一摸都有一種讓人起雞皮疙瘩的感覺。王氏和和韓氏雖說不是大家閨秀,也是吃穿不愁的家庭出來的姑娘,哪裏受過這種委屈。可是,沒有辦法,到了這個時候,在這個環境當中,身不由己,沒有選擇的餘地。隻能是盡快適應這裏的一切,盡力的保住性命,能夠回到自己的家裏,與親人相見。


  來到這裏已經是第二個夜晚,孩子小羊受驚帶餓,開始發燒。屋裏幾乎沒有光線,隻有那個遞飯進來的小窗口打開的時候,才能看到一縷光線,這縷光線立刻使人的眼睛很不適應,孩子小羊急忙藏在母親的懷裏。吃過晚飯以後,孩子開始發燒,老四來送水的時候,韓氏哀告著能不能給孩子找個郎中看看。很晚的時候,老四牛祿來告訴說,明天再說。那時候看病和現在不同,拿幾片藥吃了就可退燒,那時都是中草藥,需要煎藥,你一個被人起來的票,誰去給你煎藥呢?保不準哪一會兒就把你撕票了,還會顧得給你看病。但是,孩子發燒,這是任何一個母親都無法忍受的。孩子小羊直哼唧,身上火炭似的。韓氏沒有辦法,急得直哭。王氏在一旁用毛巾給孩子敷在額頭上,能起到稍許的退燒作用,最起碼孩子可能會好受一些。王氏迷信,信奉佛教,一會兒一禱告,祈求佛祖保佑孩子平安。


  作孽呀!但願這個孩子能夠熬到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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