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來參加議事的人都散去,王順昌把老套叫過來說:


  “老套,你去牽兩匹馬來,你跟我到西張莊一趟。”


  老套問:“掌櫃的,就咱倆去?”


  王順昌邊整理衣服邊回答說:“就咱倆。”


  這個長工又是看家護院的保衛人員,就如同王順昌的衛兵,膽大心細,又會使槍,平時王順昌出門少不了帶著老套。這已經是習慣了。老套聽說又要帶他出去,心裏這才涼快了,他看得出來,掌櫃的並沒有懷疑到他的頭上。昨晚上的事情,自從老套回來以後,一直如一塊石頭壓在他的心上。這一會兒,立刻感到輕鬆了。他到馬廄裏拉出兩匹馬,來到前院門口等著。不一會兒,王順昌從上房出來,往北拐彎,穿過一個門樓,頂著穿堂風,來到北大門口。他從老套手裏接過馬韁繩和馬鞭,拉著那匹棗紅馬,頭裏出了院門。站在門口時這才扭頭向老套交待:


  “兄弟,咱倆今天去找西張莊的張家老三,我進去,你在外麵等我,我出來以後,你再跟張家老三去一趟牛頭莊一趟,就為昨夜起票那事。我的侄女還有劉家老三家的,還有孩子都被牛家兄弟起走了。我想讓你跟著老三去一趟牛頭莊,你到那裏以後,在外麵等著。我不能去,我懷疑咱家這裏也是這弟兄幾個幹的。我去了說不定會壞事的。”說著,從腰間拽出一把盒子炮遞給老套說,“你拿著,裏邊有二十發子彈。必要的時候,可以防身用。”


  這一番話,特別是最後的遞槍,讓老套的心事徹底放下。掌櫃的能把槍交給他,就等於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給了他,他心裏一動,藏在心裏的話脫口而出:“掌櫃的,你不懷疑我……”


  萬順昌是個見過大世麵的人,心胸寬闊,有些遠見,他一拽馬鐙把左腳伸進去看了一眼老套說:“兄弟,我知道你是怎麽想的,走吧。早去早回。”


  西張莊離王莊有四五裏的路程,兩個人騎著兩匹快馬,一前一後順著那條長滿槐樹和柳樹的野地向西張莊奔去。不到晌午,就來到了西張莊張老三的家裏。這是一個不大的小院,門樓也不是很高,雙扇木門,油的漆黑。萬順昌拍打了幾下門環,不一會兒,門從裏邊開了,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站在屋門當中,身後是一堵影背牆。他就是張家老三。他和王順昌的個子差不多高,就是臉上帶著一股殺氣,猛一看笑眯眯的,往那雙眼睛後麵再看,那裏有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好像時刻就能把人吞進去。左臉上有一道傷疤,這是在河北岸與那裏的地方武裝交火時受的槍傷。見王順昌站在門口,他把露出半截的粗胳膊一抬向王順昌招呼說:


  “弟,快進來。”一張口,露出兩排黃黃的牙齒,有些外張。


  按照他們把兄弟的排序,王順昌在其中排行老。


  “三哥,我來在給你說說我侄女那事兒。”回頭對老套交待著,“老套兄弟,你在門口等我,我進去和三個說點事兒就出來。”


  說著,把韁繩遞到老套的手裏,隨著張家老三進了院子。來到堂屋裏坐定,萬順昌掏出一個錢袋,裏邊裝著劉家老大劉明禮給他的五十塊現大洋。他往當門的八仙桌上一擱說:“三哥,這事兒你費心了。這是五十塊大洋,你拿著吃頓飯,回頭需要我在給你送來。”


  張家老三說:“弟,你我都是兄弟,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這樣弄就太外氣了。不就是去一趟把人弄回來麽,你三哥我這點麵子還是有的。他牛家弟兄才穿了幾天的有襠褲啊,想在咱這一帶稱大,恐怕還輪不著他。”說著,也沒動窩。


  說了幾句客套話,王順昌就把老套介紹給張老三說:“外麵那個人是我的貼身保鏢,也就是看見護院的,他是懷慶府原陽人,在我這裏已經幾年了,人可靠,身上有些功夫,槍使得也不錯,槍法也好。我把我的家夥給他了,盒子。這個人你帶著,要緊的時候他會幫上你的。”


  張家老三用狡黠的眼神看了王順昌一眼說:“弟,你不知道三哥我和北岸的人不對乎?懷慶府的人和我有仇。你用誰我不管,我信不過北岸的人,說不定我前邊走,他後邊就打了我的黑槍了。我死了也是個糊塗鬼。我還是帶著我自己的人去吧。你們先回去,我吃過晌午飯就去牛頭莊。幾十裏的路程,晚上就能回來。兄弟你放心,在咱這一帶,沒人敢把你三哥我怎樣的。”說著站起來說,“要不你晌午也在我這裏吃飯?咱弟兄倆喝幾杯。”


  “三哥,我就不留了,你一會兒還要去牛頭莊,喝點酒不安全。我就先回去了,明天我再來找你聽信兒。三哥,這個事兒全靠你了。”王順昌說著感激的話出了院子。


  張家老三送到門口,沒有邁出院門,就把門關上了。他時刻留心著門口那個懷慶府來的漢子,他和北岸的人打了這麽多年的交到,結下了很深的冤仇,他時刻提防著北岸的人,同樣,北岸的人也時刻提防著他。


  門口那可大榆樹上拴著王順昌的棗紅馬,他徑直來到馬的跟前,解下韁繩說:“老套,咱們走吧,三哥自己有人,不讓咱們跟他去。”


  這時候,老套也把韁繩抓在手裏,聽了掌櫃的話笑笑沒有說話。走離了張老三的院子有一百多步的時候,老套小聲的對王順昌說:“掌櫃的,我是懷慶府一帶的人,張家掌櫃的是不會讓我跟他去的。他在黃河兩岸有名氣,結怨不少。都防著對方呢。”


  “哦,我到把這件事忘了。”


  “掌櫃的,你對我信任我記在心裏,我這一輩子就交給你了,隻要你用我,我就一直在你這裏幹,你啥時候不用我了,你說句話,我走人。想你這樣仁義厚道的人,這一帶很少見。通過這件事我算看明白了,你沒有懷疑我老套,我記在心裏了。”這個河北漢字等於向掌櫃的表白了自己的忠心。


  王順昌也是讀過三國的,他最佩服劉玄德的為人,文不能詩文,武不能安邦,但是,他能讓那些文臣武將為己所用,這就是劉備的強項。王順昌不是和老套鬥心眼,他是實心實意的對待這個忠心的把式。他看了一眼老套說:“兄弟,你放心,有我一口飯吃,就少不了你的。”


  主仆二人說著話,來到村外,不由得加快了跑馬的速度,很快就消失在西張莊村西那條東西道路上。


  再說張家老三,他回到屋裏,把錢袋收起來,放在腰間紮緊了。進了東間拿出一把盒子炮,插進腰帶裏,把腰帶紮緊。出了屋門,來到西廂房告訴他的老婆一聲,從馬圈裏牽出一匹白馬,出了院門,一個人,一縱身跨上馬背,馬鞭一揮,喊一聲“駕”,那匹膘肥體壯的馬便四蹄揚起,一溜煙向動奔馳而去。


  這個黃河兩岸的土匪頭子,張家老三,是個有名的孤膽男人,精明大膽心細,今天他要單槍匹馬去會會牛頭莊牛家兄弟。他大量這幾個胎毛未退的年輕人不會把怎樣,就憑他在這一帶的威名,估計不當場把人放了,最起碼也會把贖人的價碼壓低。他走在半路上時還充滿了自信。他騎著馬跑了一陣,摸摸腰間的盒子炮,用手壓了壓,又一夾馬肚子,加快了行進的速度。不知道跑了多少路程,張老三遙遙看見一個村莊,他在這一帶很熟,這個村莊不是牛頭莊。這裏有一個酒店,他在這裏喝過酒。這裏的燒酒很有名氣,是本地一個老頭蒸出來的,祖傳的手藝。老頭用的酒曲很好,蒸出來的高粱酒有一種特殊的曲香味兒,接近醬香,特別是老頭家裏窖藏著爺爺輩兒的酒,開壇曲香四溢,入口味道醇厚軟綿,那是一壇難求。張家老三到了酒店門前下馬。掌櫃的看見來了客人,好麵熟,突然想起來這個人是遠近聞名的土匪頭子,以前在這裏喝過酒,不敢怠慢,急忙從屋裏迎了出來。


  “三哥大駕光臨,進屋進屋。”掌櫃的點頭哈腰的說著客氣話。


  “不用了,掌櫃的,把你那爺爺輩兒酒窖藏的好酒給我弄一壇,中午我要和朋友喝酒。有牛肉沒有?”張老三問著,看著周圍的環境,眼鏡滴溜溜的轉動著。


  掌櫃的急忙答道:“有,還有剛出鍋的驢肉,冒著熱氣呢。還有焦花生要不要?”


  “都要,一樣包些,用麻繩困紮好了。別讓騎馬顛出來。這是大洋。”說著把錢袋解了遞給掌櫃的。


  掌櫃的見狀哪裏敢要,說著:“一會兒再說,一會兒再說。”急急忙忙到屋裏準備酒肉去了。他那裏敢得罪這個僅次於閻王爺樣的人,說不定一會兒就把自己交代了。


  一會兒,酒店掌櫃的把酒肉焦花生準備停當,用一根粗粗的麻繩包好捆好,遞給手牽著大白馬的活閻王張老三說:“給你掌櫃的,包好了。”


  “多少錢?”


  “你拿去吃,隻要你老人家喜歡。”


  看樣子這個酒店掌櫃的不敢要錢,張老三心裏有些不高興,這個人讓他反感,他雖然是個魔王一級的人,但是總也要講些道理的,不能為了這一壇酒壞了自己的名聲。更何況今天花的錢都是人家的,他曆來也沒有把銀子放在眼裏。天天過的都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說不定哪一會兒就被閻王收了,要錢有個屁用。他從錢袋子裏摸出兩個現大洋,扔給掌櫃的扭頭上了馬。把酒肉放在懷裏的馬鞍上,栓牢,用鞭抽了一下馬屁股,那馬就小跑起來。


  撇下身後的酒店掌櫃,捏著兩個大洋,說著“這也用不完哪……這也……”看著那馬上的活閻王張老三走遠,這才想起來喊一句:“掌櫃的,還來呀……”


  大白馬顛簸了一段路程,就到了牛頭莊的村西邊。西邊是一片樹林,地勢比較低窪,有些地方還有黃河漲水時留下的水坑,坑裏的水清澈見底,水中還有一些小魚遊動。張家老三朝著村落裏看了一會兒說:“還真他娘的不好攻。”他發現,從這裏往村裏攻擊,到了村西頭時,有一道高高的土堤,可能是黃河漲水的時候用來擋水的土堰,不過也可以用來做戰壕使用,易守難攻。張老三和牛家老大牛文也沒有深交,都是到開封城玩兒時通過他人認識的,有一麵之緣,或者見過更多,隻是當時這個娃娃年齡太小,隻是個馬仔,沒有引起他的注意。沒想到,士別三日,竟然也學會起票殺人了。不簡單。他心裏默默的想著。他信步人馬順著一條通向村中的小路走著,不一會兒就進了村子。他不知道牛文家裏住處,打聽了一個街上坐著的老頭,老頭用手指給張家老三。並用警惕的眼神看了一眼這個騎著大白馬的人,心裏說,好威風的一個人物。


  來到門前時,張老三下馬,手裏拎著馬韁繩,琢磨著拴到哪裏去。他發現路西,就是牛家的對麵有一棵大榆樹,覺得這是個好地方,往北往南都可以跑馬,就拉著馬來到榆樹那裏,把馬拴在了樹上。手裏拎著一大包東西,轉身回到牛家的南院門,舉手正要拍打門環,不料,門從裏邊開了一條小縫隙,露出一張女人的肉呼呼的臉,眯縫著小眼睛問道:


  “你找誰呀?”


  這是老大的媳婦,她奉丈夫之命,先來探聽虛實的。她的身後,站著一個或者是幾個手裏拿著盒子炮的男人。


  “我是張老三,來找你們的掌櫃的喝酒,去把牛文老弟叫出來。”


  婦人看看來人手裏拎著的東西,半信半疑的開了門,又往身後看了一眼。


  這時候,從裏邊走過來牛文牛武和老四牛祿,弟兄三個來到門口,牛文何老三見過,他意思也一下突然認出了來人,急忙陪著笑臉說:

  “哎呀,原來是三哥來了,你看你來也不說一聲,讓兄弟去接一下。你看你還拿著東西,你這是笑話兄弟,你來我家是看得起我牛家,難道我們牛家牛管不起你飯?三哥,趕快進來,趕快進來。”說著,朝身後的兩個兄弟介紹說,“這就是我常給你們說起的西鄉張三哥,黃河兩岸沒有不知道他的威名的。趕快給三哥準備晌午飯,咱們家來了貴客,趕緊趕緊。”說著接過老三手中的紙包。


  “兄弟家的院子蓋得挺結實,這房子都是這幾年建成的吧?你們弟兄幹的不賴,前幾年咱們見麵時,我記得你還是跟著那個誰?哦,對,你們村的牛大壯幹對不對?現在另立山頭了,這樣對,跟著誰都不如自己有個山頭。好,好,好。”


  一連說了叫了三個好。這話中有話,也等於揭了牛家弟兄的老底。那意思非常明顯,你們在我的麵前按說就是個小輩兒,我當年帶領弟兄們在開封嫖窯子下館子的時候,你還給牛大壯當馬仔,別在我麵前太張狂了。


  牛家老大接上說:“那是啊,現在也不行,我怎能和三哥你比呀。你是人強馬壯的,帶著隊伍,走南闖北的,誰敢小瞧了大哥你呀。”


  幾個人說著來到牛家老大家的那三間正房,正當門有個八仙桌子,這種桌子幾乎家家都要,直到上世紀八十年代,這種桌子也很普遍,隻是後來的就簡單化了。那時候八仙桌太師椅,是戶家,就是財主以及有身份的人家必備的。就像現在的沙發一樣普遍。正當們靠著北山牆有一個一丈多長的條幾,上麵放著祖宗的牌位,以及一些比較貴重的茶壺匾額等。牛家老二和牛家老四牛祿把桌子拉出來,擺放到屋當門,把兩把太師椅放在顯耀的位置。這是用來長輩和客人坐的。


  “來三哥,你上座。”老二牛武把張老三讓到正中間的位置上。


  這時,老大想起來一件事,他扭頭吩咐老四一件事說:“老四,你去把三哥的馬飲飲水,再添點草料,跑了幾十裏的路了,得墊補墊補。弄點好料,喂飽了。一會兒還得走路呢。招呼好,老四,別大意了,一會兒回來陪三哥喝酒。嚐嚐三哥的好酒。”顯得有些囉嗦,老四聽得出來,這是讓他出去安排下麵的事,不能讓出了什麽意外。


  張老三也不客氣,一屁股坐在中間那把太師椅上。


  還沒有坐定的牛老大問:“三哥,就你一個人?”


  張老三把手一揮,很是不以為然的說:“你看,我到兄弟家走個親戚,帶那麽多人幹什麽?又不是來打仗的。”


  老二借機上前伸出一個大拇指稱讚著:“我佩服三哥的膽量,現在這世道,兵荒馬亂的,三哥孤膽英雄。”


  正在說著話,牛家大嫂把那些牛肉驢肉花生米用盤子碗端上桌子,擺放整齊,然後又默默的出去了。


  牛老二把酒碗擺上,打開酒壇,酒香撲鼻而出。幾個人幾乎同時說了一聲“好酒”。老二擺放了四個碗,挨著倒滿,然後坐下來,看著張老三說道:


  “三哥,大哥,咱先幹一碗?”


  老三問:“不等老四了?”


  老大說:“不用,他喂過馬就來。咱先喝,一會兒他回來再補上。”說著,端起酒碗向著張老三說,“大哥,你來我家是看得起我,你可是請不來的貴客。來,我敬你一碗。”說著,先幹了一碗。然後,把碗傾了一下,放在桌子上。嘴角還滴著酒液。


  下麵都幹了一碗。放下碗,用手拿起碗裏的大塊牛肉驢肉,放在嘴裏大嚼了一陣。牛家老二很注意張老三的表情,察言觀色,隻是捏起幾顆花生放在嘴裏慢慢的嚼著等待著這個造訪者的來意。


  院子裏傳來腳步聲,很快腳步就來到門前,老四走進屋裏。他看著大哥說:“大哥,都安排好了,那馬還真是渴了,喝了一盆水。”


  張老三說:“多謝兄弟!你也喝一碗吧,我們剛喝完一碗。”


  老四稍一停頓,附在就碗上用鼻子聞了一下說:“這酒真香。好,我喝一碗。”說著,端起來,一飲而盡。


  張老三勸著吃肉,並說:“這家的驢肉不賴,我常吃。這酒平時他們家是不公開賣的。我這是特意點的。”


  牛家老大牛文問:“三哥,你今天不會是喝酒來了吧?”


  張老三把身子正了正,看著這弟兄三個說道:“不錯,我今天來他還真是有點事兒。是這麽回事,你們昨晚上到劉家寨去了對不對?王莊是不是你們幹的這個我不清楚,我就是來說劉家寨這事兒的。你們弄來的那兩個女人裏,有一個是王莊王家的閨女,叫小榮。我和王家王順昌是磕頭的把兄弟,今天他去找我了,讓我出麵給你們說和說和,他就是這麽回事兒。”說到這裏,主動把碗端起來說,“邊說邊喝,一會兒酒就跑味兒了。”說著,又幹了一碗。


  連幹兩碗,按現在的算法,至少也有七八兩了。又是度數較高的窖酒,已經有一些醉意了。牛家老大接上問道:


  “三哥,你說說是個啥意思吧。”


  “好,我就說說我的意思。我的意思如果不合三個兄弟的口味,咱再商量。我的意思是,把人放了,你們從我這裏拿到大洋,隻是你們原來開的價錢太高,你就是把這三個票撕了,他也給你弄不來。你們幹這個無非就是圖幾個錢,圖錢也要看看對方的家底。他劉家就那幾頃地,賣光了也弄不來一麻袋不紮口的現大洋。你們也不容易,弄錢是目的,殺人是下策。幾位兄弟給我個麵子,咱商量商量,再開個價吧。”


  這話說得態度有些強硬,好像有點不容分辯的意思。說得弟兄幾個你看看我,我看看他的,一時沒有想起來怎樣說話。


  就這樣僵持了一會兒,由於酒上了頭,老四先開了口。他說:“三哥,我說吧,這一票我們也虧大了。我三哥挨了一槍,現在去開封找洋醫生看傷了。聽郎中說,腿要殘疾,這治傷下來不知道要花多少銀元呢。萬一不會走路了,這以後還要吃飯,都是事兒。把人放了,這不可能。”


  張老三把臉一拉說:“說吧,誰當家,要多少大洋,說吧。既然連我的老臉也不看了,那咱就公事公辦。我也知道這裏的規矩。說吧。”


  牛家老大聽完這硬邦邦的話,心裏也有些不高興,他皺著眉頭說:“三哥,不是不給你麵子,老四說的也是實情,這治槍傷下來也不知道要花多少現大洋。人是不能放的。就是這現大洋的事情,我看咱這麽著吧……”


  張老三的脾氣是從來就不將就的,他是個土匪頭子,玩兒槍的人,一般情況下都是用槍來講理,哪有今天這樣的事啊。他酒勁湧上來,把上衣扣子拉開,發出啪啪啪的聲響,腰裏露出盒子炮,他索性把槍拽出來,往桌子上一拍說:“好,這酒有勁,我得鬆鬆腰帶,這家夥太礙事。往下說吧。”


  如在平時,或者換了其他的人,可能就不說了。可是,今天是在牛頭莊,在牛家院子裏說話,他把槍拽出來放在桌子上,這分明是威脅。牛家兄弟也不是嚇大的,也不吃他張老三這一套。


  弟兄三個當時變了臉色,忽地站了起來,隻眼睛一起看著這個膽大妄為的張老三,這個不知死活的張家狂徒。


  張老三把衣袖捋上去,露出那粗壯的胳膊,用衣襟扇扇風,一動不動,翻翻眼皮看著這怒目金剛們,長著黃黃的牙笑笑說:“站著幹啥,坐下來說,坐下。別激動,說說下麵咋辦。我聽聽。”


  牛家老大看了看眼前這個貌不驚人的活閻王張老三,馬上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坐下來說:“我是怕三哥的槍走火了。我看看,三哥的槍不賴,我看看。”說著,伸手就要去拿。


  被張老三按住說:“我這把槍有個毛病,別人摸了老走火,我使著順手,從來也不走火。”說著拿起來,對著梁上瞄著。然後又放在他的右手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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