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天上人間 修
田勝近來過得尤為忙碌，卻絲毫不覺疲憊。
比起兄長田蚡，他不管是學識還是武功，都差了老大一截。仿佛上天將父母的所有長處盡皆遺傳給了田蚡，半分沒留給自己。
長期生活在優秀老哥陰影下的田勝，索性破罐子破摔，終日無所事事，跟著長安城的紈絝們飛鷹走狗，眼瞧已是二十出頭，依舊一事無成。
然而就在數月前，同母異父的姐姐，當今的皇後王娡差人來，宣他進宮去見侄兒，七歲的太子殿下。
那日，滿心疑惑的田蚡步入東宮，邁入了那扇徹底改變他命運的大門。
經過太子劉徹長達三個時辰的傳/銷式震撼教育後，半知半解的田勝帶著太子詹事府中的幾名禦廚和工匠，迷迷糊糊回到了家中。
隨之而來的是滿滿的十餘車銅錢，整整百萬錢啊！
最令田勝費解的是，太子殿下竟讓他用這百萬錢建一幢占地不大的樓閣，造價百萬錢的樓閣！
田勝實在不明白，何等樓閣造價竟會如此高昂。
好在太子殿下遣人送來一份稱作計劃書的條陳，內裏詳細敘述將來可能出現的各種意外及其應對方法，以及後續如何獲取最大利益。
用於記載這份計劃書的竹簡運來後，塞滿大半個屋子，田勝足足花了三日方才盡數看完。隻覺得越看越入迷，甚至重複翻閱了數遍。
田勝覺得有計劃書在手，若還不能把事情辦好，那真是沒臉活在世上了。一時間，他頓覺豪情萬丈，仿佛一個智珠在握的將軍，恨不得趕緊在商場上肆意衝殺。
偉大的田勝！
他繼承了華夏商人的光榮的傳統，陶朱公、呂不韋、鄧通在這一刻靈魂附體！他代表了華夏商人悠久的曆史和傳統，在這一刻，他不是一個人在戰鬥，他不是一個人！
長安城內，世家豪門的宅邸盡皆分布在北闕一帶，稱作“北闕甲第”。
作為皇後的弟弟，田勝在寸土寸金的北闕甲第也擁有一套占地不小的別院。
田勝看完計劃書後，便親自領著百餘名匠人和幫工，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中，將這套價值不菲的別院徹底夷為平地。
太子詹事府派來的匠人們紛紛拿著一張張繪製著奇怪線條的絹帛，不斷的在廢墟上比照著，測量著。
數日後，他們開始指揮著雇來的幫工和各類工匠，在廢墟上建起一幢奇怪的三層樓閣。
與周圍的木製建築不同，這幢樓閣盡數用青磚砌牆。後院還挖了幾個巨大的深坑，通過溝道和樓閣底部連通起來。
最令人咂舌的是，樓閣的牆體上竟貼著數種新奇的瓷瓦。
這些被工匠們稱為瓷磚的瓦片，表麵像精心打磨過的雲石（大理石）般光滑平整，卻比雲石薄很多，且上麵的花紋明顯不是天然生成的。
據參與內部裝飾的工匠透露，樓閣內裏的牆體盡數貼著瓷磚，上麵的花紋竟能拚湊出各種精美的圖案。每片瓷磚都有特定的位置，不能有絲毫混淆。
整幢樓閣拔地而起的耗時很短，僅是半月不到，整幢樓閣便已封頂。然而工匠們又足足花去月餘的水磨功夫，方才完成內部裝飾，讓外人不由得紛紛猜測樓閣的內裏究竟精致奢華到何種程度。
完工的隔天，上百輛蓋著草席的大車，將許多物件秘密送入樓閣中，整個過程皆是太子詹事府的匠人親手負責。
兩個月，田勝足足忙了兩個月。
兩個月下來，原本麵色紅潤，肥頭大耳的他，竟然麵容憔悴，形如枯骨，可見他有多麽上心。
在這期間，他拒絕了所有狐朋狗友的邀約，全身心的撲在這幢樓閣的施工中。對於周遭眾人的好奇詢問，他秉持著太子殿下一再要求的保持神秘感的原則，守口如瓶，便連自家爹媽都沒能套出半句話來。
又過得半月，在整個北闕甲第權貴們的揣測和期待中，這幢極盡奢華的樓閣方才掛上了牌匾，金燦燦的四個大字“天上人間”。
“天上人間”的院門外掛出告示，言明隻接待女賓，擇日開放。
諸多紈絝子弟鬱悶至死，卻也不敢去尋田勝晦氣，他背後可有皇後和太子撐腰，想找死也別拖累了家人。
數日後，曾獲邀出席前次宮廷宴會的貴婦們，再度收到了一封請柬。
請柬言稱皇後有感於貴婦們每日辛勤持家，照顧自家老爺，使他們得以心無旁騖的為國效力，故賜下“天上人間”的免費招待券，讓眾貴婦三日後前去玩樂。
貴婦們雖不曉得那免費招待券是甚麽玩意，但請柬的大意還是清楚的。
回想上次宮廷宴會的盛況，再加上近日“天上人間”那沸沸揚揚的諸多傳聞，貴婦們自是不免期待。
三日後，天上人間終於向世人掀開了它的神秘麵紗。
朝陽東升，晨鍾敲響。
隨著第一縷陽光灑落在長安城的街道上，北闕甲第的貴婦們有生以來首次比她們上朝的夫婿更早出門，坐上車駕轎輦，朝天上人間趕去。
天上人間的院門外，站著兩排麵帶微笑的宮裝侍女，仔細驗看過貴婦們手中的招待券，便由其他侍女將她們引入院內樓閣。
不少沒有招待券的貴婦，想蒙混過關，盡是被侍女禮貌的擋在了門外，撒潑耍賴都沒有，隻能引來眾人的鄙視，隻得悻悻的離開。更數位朝廷重臣家的紈絝子弟想要犯渾，卻被隱在人群中的太子宿衛一拳打翻，交給中尉府的兵卒押走。
貴婦們剛邁入樓閣的正廳，便是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了。
廳堂中空，弧形的穹頂足有兩層樓高，懸掛著一盞巨大的琉璃吊燈，為數眾多的小燈盞盡皆點燃，亮光透過琉璃燈罩投射到整個大廳，形成了五顏六色的柔和光暈。
地麵鋪設著光滑如鏡的米黃色地磚，幾乎能照出人的影子。牆上的精美瓷磚，更是拚湊出數幅巨大的圖案，有駿馬，有雄鷹，有山川河流，有日月星辰。
大廳中央是個大圓台，按侍女的介紹，那是舞台，專為歌舞表演之用。琴師此時已端坐台上，身前桌案擺放著古琴，正自彈奏著樂曲。
大廳四周放置著數十張圓桌，每張圓桌都被半圓形狀的坐具環繞著。據侍女們介紹，這種坐具名為沙發，供眾人欣賞表演時休憩之用。
貴婦們發覺，這天上人間，便連茅廁都是格外新奇。
淨手台上有被稱作活門的銅管，向左一擰就會流出溫暖的水流，向右一擰就會流出清涼的水流。淨手前，會有侍女將胰子（其實漢朝用的是澡豆）遞過來；淨手後，侍女會及時送上幹淨的錦帕。
雪隱室裏有被稱作抽水馬桶的陶瓷便具，隻需一拉旁邊的繩子，就會自動的排出水來，將穢物衝走。如廁前，會有侍女先用絹帛將抽水馬桶擦拭一遍；如廁後不需要用廁籌，而是會有幹淨的絹帛遞上。
此等出恭方式，貴婦們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隨後，侍女又引著貴婦們走上精巧的旋轉樓梯，上了二樓。
整個二樓分隔成十數間獨立的小廂房，每間廂房內都有侍女伺候，室內正中擺著桌椅，周圍還有沙發和茶幾。
“三樓止步，還望夫人見諒。”
二樓通向三樓的樓梯口，侍女欠身行禮，出言攔下一位正欲登樓的貴婦。
“這是何故？我要看看怎了？”
這貴婦甚是好奇，愈是不讓她看，她便愈發想看。
侍女道：“回夫人，需執有特級貴賓卡方可登樓。”
貴婦聞言，微有些愣怔，疑惑道：“特級貴賓卡是甚麽玩意，如何能弄到？”
侍女恭敬的出言解釋道：“如今特級貴賓卡僅有三張，分別在太後娘娘，皇後娘娘和館陶公主手中。”
嘶！
貴婦倒吸涼氣，沒敢再提登樓之事，但心裏卻盤算著如何能弄來那甚麽特級貴賓卡，端是身份的象征。
約莫半個時辰，貴婦們方才離了導引的侍女，自行體驗天上人間的奇妙之處。
不少喜好樂曲的貴婦圍坐在大廳的沙發上，一邊聆聽著舞台上傳來的悠揚琴聲，一邊不住點評著。顯是換了琴師，指法和音律與先前略有不同，讓貴婦們多了幾分話頭。
“幾位夫人，可要飲些果汁？”
侍女趨步近前，雙手呈上一冊絹書，躬身問道。
貴婦們圍著細看，隻見絹書上畫著各式蔬果，其後標注著名稱和價錢。
“梨子味的，一百錢，倒也不貴。給我來一樽。”
有位貴婦正覺口渴，伸手便要從荷囊裏掏金豆子。
“夫人們既有皇後娘娘賜下的免費招待券，今日花銷便是全免，不需付賬。”
侍女微笑著提醒道，但為避免日後誤會，複又多加了句，“然隻限今日，夫人日後若是再來，便是要付賬的。”
貴婦們這才知曉免費招待券的含義，感情是皇後娘娘讓咱隨意吃喝玩樂。
那還客氣啥？
貴婦們一邊感念皇後娘娘的福澤，一邊大肆的點著飲料。
見得某位貴婦連點了好幾樽，侍女輕聲提醒道：“夫人，且是稍等，本店並非隻有飲品，還有各式糕點和甜羹。”
說完，侍女又呈上一冊更為厚實的絹書，冊子裏同樣畫著各式糕點，標注著名稱和價錢。
貴婦們皆是眸色大亮，在宮廷宴會品嚐過，至今讓人念念不忘的美味糕點，今日竟能隨意吃？
侍女用炭筆將貴婦們點的食物記在薄薄的白陶片上，便請貴婦們稍候，退了下去。
片刻後，數名侍女將各種果汁和糕點端了出來，擺了滿滿一桌子。
貴婦們一邊吃喝，一邊聽著琴曲，心情舒暢到了極點。
“幾位夫人，要點曲嗎？”一位侍女再度上前詢問道。
一位貴婦饒有興致的問道：“還能點曲？”
“正是。若是無人點曲，琴師們就會依著原定的曲目彈。若是夫人有喜歡聽的，可從中點上一曲。”
侍女呈上絹書，上麵有曲目名字，曲目介紹和點曲的價錢。
精明的貴婦試探著問道：“今日點曲也不要錢吧？”
“正是，今天所有花銷一概全免。”
“那便來曲廣陵散吧。”
“諾，請夫人稍候。”侍女應道，恭敬的退了下去。
待得一曲奏畢，換上新的琴師，廣陵散幽幽奏響，聽得貴婦們如癡如醉。
與大廳閑逸優雅的氣氛完全不同，二樓的一個個廂房內，端是嬉笑連連，貴婦紛紛圍坐桌邊，玩著新奇的遊戲。
“三個七帶兩個八！”
“兩個鬼，炸！”
這是鬥地主的。
“東風！”“碰！”
“北風！”“糊了！”
這是搓麻將的。
……
總之飛行棋，鬥獸棋，跳棋，升級，拖拉機，一應俱全。
不得不說，出自名門望族的貴婦們大多是聰慧之人，隻需侍女簡單介紹過規則，很快便能上手。有些貴婦玩累了，便坐到旁邊的沙發上歇會，一邊喝果汁吃糕點，一邊看著別人玩。
漸漸的，不少貴婦因吃喝過多，想要出恭，本猶豫著是否回府，卻突是想起那新奇的茅廁，索性去親身體驗一番。
出來後，不禁心生感歎，真是不枉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