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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絕望 【萬字肥章】感謝訂閱

  李宅下人帶著方喻同穿過亭台樓閣,小橋流水,到了一間南北通透處處透著雅緻精巧的院子里。

  他目不斜視,好似見慣了這些榮華富貴一般。

  就連那下人都暗暗驚詫,以為他是什麼見慣了世面的富家子弟,氣度不凡。

  院子的正屋大門,亦雕了許多精緻鏤金的吉祥圖案。

  有一位丫鬟守在門口,看到他倆來了,便推門進去稟告。

  很快又走出來,引著方喻同進去。

  屋內處處皆是滿目琳琅的擺件,金銀玉石,數不勝數。

  繞過那綉金線的山水花鳥屏風,方喻同的目光落在了倚在美人靠上的那位婦人身上。

  她雖是婦人打扮,卻還是如他記憶中那般明麗秀美,似是連時光都捨不得剝奪她的這份美貌。

  眉如遠山黛,眼如秋波橫,穿著鴨蛋青緞底襦裙,身姿娉婷裊娜。

  這便是方喻同的親娘,俞蓉蓉。

  方喻同如今還未長開,一張臉便已十分俊俏明秀,便是遺傳了他娘的這份美貌。

  俞蓉蓉正裁剪著手裡的石榴紗,輕軟細膩,襯得那雙手亦是白皙纖嫩。

  方喻同收回目光,脊背挺得筆直,下頜緊緊繃著,默不作聲。

  俞蓉蓉讓身側的兩個丫鬟都褪下,等屋內靜了,才抬起縴手,捏起小几上一枚青皮鮮果,走到方喻同身前,「吃吧。」

  她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宛如在賞賜他什麼。

  方喻同皺了皺眉,後退幾步,緊緊盯著地上貴奢柔軟的絨毯。

  俞蓉蓉漆黑的眸光打量著他,良久,才道:「來找我作甚?莫不是你爹死之前,讓你來投靠我?」

  她的語氣里,有難以自掩的慌張。

  彷彿視方喻同為洪水猛獸,怕他纏上她。

  方喻同猛地抬眸,深深看著她:「你如何知道我爹死了?」

  俞蓉蓉垂下眼,薄情難掩,淡聲道:「他那身子,不是遲早的事么?前些日子見到你出現在蘇安城,我便猜到了。」

  方喻同眼神陰鷙,沉默片刻,直接說道:「給我二百兩銀子。」

  二百兩銀子,不是小數目。

  饒是俞蓉蓉也掀了掀眼皮,「你一個孩子,要這麼多銀子作甚?」

  方喻同淡漠地看著她,不徐不疾地說道:「你是我何人,問我這麼多作甚?」

  「二百兩,我沒有。」俞蓉蓉輕飄飄嘆了一句,「小同,我在這裡過的,沒有你瞧著的那般好。」

  方喻同神色端正嚴肅,疏離冷淡,「你過得好不好,與我何干。我只是想知道,若我出現你那位夫君面前,他看到我的臉,會不會聯想什麼。」

  「你——」聽出他言語中的威逼之意,俞蓉蓉氣得臉色驟然變白。

  方喻同沉默的看著她,眸底是一片暗光。

  她緩了口氣,直勾勾看著方喻同,深深道:「你這孩子,和你爹真是一點兒都不像。」

  方秀才光明磊落,深知禮義廉恥,絕做不出這種威脅人的勾當。

  即便當年,她捲走了家裡的許多銀子離開,他也毫無怨言,反說是他拖累了她。

  方喻同輕輕笑了笑,忽然抬腳往前走,直直逼視著她,「當然不像,我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沒娘生沒娘養,自然要懂得為自己盤算些。」

  「你——」俞蓉蓉再次語塞,彷彿被他指著鼻子罵,卻又不知如何還嘴。

  她張口,正要喊人,方喻同卻忽然從懷裡拿出把小刀,在袖子上一邊擦拭著,一邊說道:「我知道二百兩對你來說不難,不過是出出血的事情,何必要鬧得太大呢?」

  「還有,你別以為我在你宅子里,就能將我偷偷怎樣。」方喻同頓了頓,又沖她咧嘴笑道,「雖然我知道你這人素來心狠,為了自己的榮華富貴,什麼都可以不要,但是我來之前,曾與好友說過,若我進了李宅半個時辰內未出來,便去報官。」

  「聽說官兵一查,許多宅子里見不得人的事情都會抖落出來,也不知道你們這李宅干不幹凈。」方喻同笑容更深,露出雪白的牙齒,「你說呢?嗯?」

  俞蓉蓉氣得渾身顫抖,牙齒緊咬。

  他這笑容,簡直比鬼魅還可怕!

  俞蓉蓉攥著拳,眼底忽然起了水霧,眼尾泛著紅,泫然欲泣,「我、我這是造了什麼孽……竟有你這樣——」

  「廢話少說!」話未說完,方喻同忽然沒了耐心,直接將小刀往她身側的紫檀木桌上一插,「旁人吃你那一套,我可見慣了!」

  「不怕告訴你,若沒有那兩百兩銀子,我活不成!」方喻同陰鷙的瞳眸漸漸變深,「若我活不成了,你說我最恨誰?最想拉誰一起下黃泉?」

  俞蓉蓉被他一嚇,眼淚活生生憋了回去。

  她指尖發顫,彷彿從沒認識過方喻同似的看著他。

  幾年不見,他怎的變得如此可怕?

  俞蓉蓉抿了口熱茶壓了壓驚,這才心疼地說道:「給,我給你。」

  「只是這二百兩銀子實在太多,小同,你可知我在這李宅不好過,婆母視我為眼中釘,宅子里還有許多小妖精她們——」俞蓉蓉還想再討價還價。

  可又被方喻同手中的小刀晃得沒了聲息。

  那明晃晃的刀鋒,著實顯得她這心肝都快破了。

  俞蓉蓉牙都快咬碎,「好,我、我去籌銀子,等籌齊了再——」

  「我、現、在、就、要。」方喻同一字一頓地說出口,冷冷看著她,「兩百兩銀票,現在就給我。」

  俞蓉蓉還想再說什麼,卻又聽方喻同說道:「我知道你有,不必誆我。」

  俞蓉蓉腿一軟,跌坐在軟榻上。

  他怎麼什麼都知道?!

  方喻同一動不動地盯著她,冷笑道:「怎的?還想再說什麼?」

  他沒有告訴她,他知道她的事情,還多著呢!

  俞蓉蓉無話可說,萬分無奈,只得去拿。

  她背對著方喻同在自己的妝奩里拿著銀票,儘管看不到他,卻仍覺得頭皮被他盯得發麻,不由悲從中來。

  她這是造了什麼孽!竟生出這麼一個小畜生!

  若是之前不讓他進來,只怕他便會在門房等著,讓李家所有人都看到他的臉,倒是她的麻煩只會更多。

  可讓他進來了,卻是動也動不得,打也打不過,更有把柄被他握著,只能乖乖掏錢給他。

  二百兩銀子,是她進李家以來所有的積蓄。

  就這麼全給了他,俞蓉蓉的心彷彿在滴血,又似是被他用小刀在一下下地剜著動,心痛得無以復加。

  俞蓉蓉慢悠悠地拿出銀票,戀戀不捨地將銀票放到方喻同。

  卻在放到他手心的時候驀然收回,警惕地看著他,「拿了這銀票,你得離開蘇安城,不許再來李宅!」

  「自然。」方喻同伸手將銀票拿回來,揣到懷裡,這才收回小刀,輕描淡寫地說道:「好了,從此以後,你不欠我什麼了。」

  俞蓉蓉:?

  她不可置信自己聽到的話。

  明明是她十月懷胎將他生下。

  又含辛茹苦把他養到幾歲。

  而現在,又是他拿走了她費盡心思攢了好幾年的兩百兩銀子!

  俞蓉蓉差點被氣得暈過去,勉強扶著屏風,渾身顫慄,指尖發抖,聲線也極其不穩。

  「你滾!給我滾出去!離開蘇安城!」

  拿到兩百兩銀子,心情極好,方喻同勾了勾唇,沒理會歇斯底里的俞蓉蓉,徑直朝外走。

  俞蓉蓉指尖狠狠掐著屏風的金框,再次低喝道:「從此以後,你我橋歸橋路歸路,再無半點情分瓜葛!」

  方喻同身形一頓,而後又繼續大步朝外走。

  留下一句諷刺而玩味的輕笑,「好啊,求之不得。」

  方喻同走到院子里,那引他來的下人還在等他。

  而另一邊的空地上,正有個兩三歲的小孩在搖頭晃腦地玩著一隻花老虎。

  見到他出來,那小孩忽然朝門口跑去,「娘親見完客人了!娘親可以陪我玩兒啦!」

  丫鬟奶媽們跟在小孩身後,追著跑,一邊喊著,「哎喲小祖宗,你跑慢些。」

  再然後,好像又聽到了裡頭有花瓶打碎的聲音,還有俞蓉蓉緊張關心的聲音,「麟兒可摔著哪裡了?站起來轉兩圈給娘看看。花瓶碎了沒關係,麟兒無事便好。」

  方喻同靜默地看了一會兒,轉頭戴上斗笠,隨著那下人離開。

  那下人許是覺得氣氛太沉悶,忽而訕笑道:「小少爺真是命好啊,老爺夫人老夫人都當眼珠子寶貝似的寵他。而且誰不知道咱們李家是蘇安城首富,以後這萬貫家產都有他來繼承,咱們只有羨慕的份啊……」

  方喻同沒有應聲,腳步加快往外走。

  或許吧。

  從前他想象這一幕,羨慕過,嫉妒過,甚至恨過。

  可現在親眼所見,反倒如過眼雲煙。

  方喻同心想,他再也不會羨慕旁人了。

  這是阿桂在逃難時教他的,能活下來,就該心存感激,不必與他人比較。

  有句話,他是說給俞蓉蓉聽,也是說給他自己聽。

  拿了這兩百兩,走出李宅大門,從此以後,她不再欠他什麼了。

  就當一筆勾銷。

  他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

  而她於他,從此只是陌生人。

  踏上回福如客棧的路,斗笠之下,方喻同眉眼之間稚氣仍存,卻好似長大了不少。

  成長,有時候不是靠歲月,而是靠苦難。 ……

  李宅離福如客棧有一大段路。

  正是白日,方喻同卻還是脫下了斗笠。

  街上戴斗笠的小孩太少,他不願引人矚目。

  他走得小心翼翼,雖昨日趙力說難民大營並未有官兵說他們逃走,可他卻還是十分謹慎,遠遠看到官兵就躲進各個小巷裡,直到官兵走過後才出去。

  不過因順利地拿到了二百兩銀票,所以這份緊張也無法影響他舒暢的心情,且越靠近客棧,原本警惕的他也漸漸放鬆下來。

  路過一個小攤時,他忍不住要了幾個桂花糕包起來,想等阿桂醒來后和她一塊吃。

  買好桂花糕,方喻同剛將商販找回的銅板放回兜里,就發覺不遠處有個中年男人一直在盯著他瞧。

  那人蓄著八字鬍,身形瘦削,眼神卻是銳利不凡。

  方喻同心中一跳,只道這人他並不認識。

  連忙捂緊了懷裡的銀票,加快腳步往回走。

  可不遠處,又遇見有官兵過來。

  他只好鑽進了一條巷子里。

  所幸已經快走到福如客棧,這一帶小巷子多,四通八達,走哪兒都能回客棧。

  當時他和阿桂決定住在這裡也有這個緣由。

  方喻同早就摸清了這一帶的巷子,他一鑽進巷子,便飛快跑起來。

  可這時,忽然身後有人追他。

  正是剛剛那中年男人身邊的僕從。

  那僕從腰間別著長劍,也不知什麼來頭,腳步迅疾如風,在方喻同身後喊道:「留步!我家大人請你過去一敘。」

  留步?

  方喻同一顆心跳得飛快,這不知來頭的大人是誰他全然不知,哪敢留步。

  他沒有停下,反倒跑得更快。

  在各個巷子里靈活地上鑽下跳,仿若一隻入水的魚兒,很快便跑得沒影。

  幸好追他那人對這些巷子間的地形不熟,漸漸被甩下。

  方喻同確認了許久那人沒再跟著他之後,才悄悄回了客棧。

  客棧大堂里白日有些熱鬧,人來人往,絡繹不絕。

  他出去又回來,倒是沒被什麼人注意到。

  方喻同推開房門鑽進去,又飛快將門關上。

  剛鬆了一口氣,可又立刻提起來。

  只見原本躺著阿桂的那張架子床上空空如也。

  阿桂不見了!

  方喻同急忙喚道:「阿桂!」

  「我在。」阿桂忽然走出來,病容蒼白,臉上卻帶著淺笑,「抱歉,聽到外頭有動靜,我不知是誰,便先藏了起來。」

  沒想到她病著居然還這樣警惕。

  方喻同忽然愧疚道:「阿桂,對不起。」

  阿桂別開頭,壓抑地咳了幾聲,才勉強坐下道:「我知道你不會拋下我不管,且我醒來時床邊就有溫粥熱水,所以我不怕。」

  話雖如此,但她卻不著痕迹地擦了擦手心裡的汗。

  「不止這個事。」方喻同垂下眼帘,眸底一片暗色,「若不是我,你也不會染病。」

  「人各有命。」阿桂眸光淡淡,神色平靜,除了臉色過分蒼白,完全看不出她染了那可怕的瘟病。

  在難民大營里,凡是染了病的,要麼怨天尤人憤世嫉俗,要麼萬念俱灰平躺等死,再不然便是哭天搶地嗚呼哀哉。

  只有她不一樣。

  她不哭不鬧,淡然平和。

  方喻同微微抿了抿唇,他就知道,阿桂一直都是不一樣的。

  不過,她最不一樣的,是她和那些難民不一樣。

  她還可以治好,還可以好好活下去。

  方喻同頭一回辦成這樣的大事,見到阿桂醒來,更是忍不住飄了起來,迫不及待想要炫耀。

  他搬起小凳,往阿桂身邊挪了挪,神秘兮兮地湊到她耳邊說道:「猜猜我帶了什麼回來?」

  阿桂彎起細眉軟眼,輕笑道:「是桂花糕么?我已經聞到了。」

  「你鼻子挺靈。」方喻同從懷裡掏出熱乎乎的桂花糕,小心地剝開包著的油紙,那馥郁芬芳的桂花味道愈發濃郁,熏得整間屋子都香飄飄的。

  阿桂深吸了一口,讚歎道:「真香。」

  「那你吃啊。」方喻同聞著香味,悄悄咽了咽口水,然後推到阿桂跟前。

  他也想吃,但他得先緊著阿桂,她吃完他再吃剩下的便是。

  阿桂搖了搖頭,似乎有些難受地用鼻子哼了一聲,「我吃不下。」

  方喻同轉著漆黑的眼珠,忍住腹中的飢餓,又將桂花糕收起來,「那就等你病好了,咱們一塊吃。」

  阿桂掩著口鼻,不想將瘟病傳他,垂眼無奈道:「這瘟病怎會好.……趁我現在還能照顧自己,你不必管我,免得被我染上。」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方喻同忽然不高興了,噌地一下站起來,不知往桌上拍了張什麼,鼓起腮幫子看他,「我病了你不顧死活地照顧我,你病了我便扔下你走,你把我當什麼?」

  阿桂被他嚇得眼皮子一跳,暗道這小孩真是喜怒無常,一陣兒一陣兒的。

  她無奈地扯了扯他袖口,輕聲道:「不走便不走,你這般生氣作甚?我能把你當什麼,自然是阿弟,不然我早不管你了。」

  方喻同撇了撇嘴,心道誰要當你阿弟。

  他扭開頭,硬邦邦地說道:「我只是氣自個兒跟個笑話似的,你若不拿我當自己人,那我這二百兩銀票豈不是白拿了。」

  「我自是拿你當自己人的。」阿桂軟語哄著,說了半句才意識到方喻同後面的話,聲音陡然拔高一些,「你說什麼?二百兩銀票?」

  她順著方喻同的目光看過去,才發現他剛剛拍在桌子上的,是兩張銀票。

  各一百兩,加起來便是兩百兩。

  旁邊還蓋著瑞和錢莊的字型大小印章,真金白銀,絕無虛假。

  阿桂瞪圓了眼看向方喻同,手心漫起一層濡濕,被他驚到,嗓音微微顫著。

  「這些銀票你哪裡來的?」

  方喻同垂下頭,原本的驕傲陡然消失,忽而又沮喪而不情不願地低聲解釋道:「找她拿的。」

  顯然,這並不是一件讓他覺得多光彩的事情,反倒讓他覺得丟臉。

  阿桂反應了一會兒,才知道他口中的「她」,應該就是他一直不願去找的他娘。

  沒想到他自個兒寧願在難民營中病死,都不願低頭去找他娘。

  可為了她,他竟然……

  阿桂緊緊攥著指尖,心中一時百感交集。

  望著方喻同低垂的臉,竟不知該說什麼。

  良久,她才幹巴巴地問道:「她、她怎會有這麼多銀子?」

  方喻同神色莫辯,輕聲道:「她嫁的男人是蘇安城首富,這兩百兩算什麼?」

  阿桂呼吸一滯,望著方喻同幽暗的眸子,小心翼翼道:「那你.……」

  「我是她見不得人的過去。」方喻同微抿唇角,「她嫁給蘇安城首富時,隱瞞了她曾嫁人並育有一子的事情。所以今日我去找她,她怕被我捅破以前的簍子,便慌慌張張將二百兩銀票打發給我,讓我快些離開蘇安城。」

  阿桂聽著實在離奇,也不知他娘是如何瞞天過海的。

  從方家改嫁蘇安城首富,也著實是一步登天,從此榮華富貴享之不盡了。

  她不知道,方喻同說得輕描淡寫,在李宅表現得如何無所畏懼,狠戾無情,其實他從李宅走出來的時候,整個後背都是濕透的。

  只要錯了一步,他就很可能拿不到這二百兩銀票,還要交代在那裡。

  幸好和俞蓉蓉分別這麼久,他還是一如既往地了解她。

  最了解的,便是這榮華富貴在她心中頂頂重要的位置。

  與方喻同說了一會子話,阿桂便有些乏了。

  她勉強吃了兩口熱粥,沒什麼胃口,就又睡下。

  只是沒想到以前是她逼著方喻同吃肉乾,而這次輪到了他。

  他撬開她的唇舌往裡塞肉乾的時候,說的話也與她如出一轍。

  「要多吃些肉,才能好得快。」

  可這是她曾經說過的話,實在沒辦法反駁。

  旁的事也是,她沒想到她說過的做過的他都記得一清二楚,而且還都學得像模像樣。

  阿桂哭笑不得,加上身上沒有力氣,也就任由他擺布了。

  到了晚飯時候,方喻同不由分說將他碗里的肉都挑到了她碗里。

  阿桂不好夾來夾去,因為這食物之間是最容易傳染瘟病的。

  她只好將她碗里的肉絲和粥都悶頭喝完。

  吃過飯,方喻同又將她摁進被窩裡,讓她好好歇著。

  病人不得亂動,要養精蓄銳。

  阿桂無奈,連鞋都被他收走,只能躺在床上眼睜睜看著他獨自忙碌。

  將屋子裡拾掇齊整后,方喻同又貼心地過來問她需要些什麼,想吃些什麼,被窩裡暖不暖,這樣躺著可安逸。

  尤其叮囑她若是要睡之前,定要先告訴他。

  彷彿是因上回醒來發現她人事不省而嚇到了。

  他生怕再來那麼一回,也不想再體驗那麼一回。

  阿桂雖染了瘟病,這樣被他一折騰,心情反而輕鬆下來。

  在這樣人人自顧不暇的時候,有人能將她看得如此重要,倒成了她心中濃濃的慰藉。 ……

  夜幕重新深深籠罩著蘇安城。

  方喻同如約去等趙力,順利拿到了方子。

  趙力沒多探聽他一個小孩哪裡弄到那麼多銀子去抓藥,尊重每個人的秘密,這是趙力的溫柔之處。

  他告訴方喻同,若是找不到地方煎藥,可以去他家。

  他老母親常年卧榻,日日都要煎藥,所以並不會引人生疑。

  方喻同謝過趙力,又問了問難民大營的情況。

  趙力直嘆氣道每日都要死不少人,還是老樣子。

  也慶幸阿桂她們逃了出來,不然在裡頭遲早要被磋磨死。

  聽得沒發現他們逃走的消息,方喻同心頭放鬆不少。

  回到客棧里,阿桂還沒睡,臉上滿是焦急的模樣,在等著他。

  方喻同快步走到床邊,寶貝似的拿出那張方子,漆黑眸子里滿是亮光。

  「阿桂,拿到了方子,等我明日去抓了葯,就去趙大人家裡熬藥,他已經打點過了,正好他家就在這一片的巷子里,近得很。」

  阿桂盯著他說得興奮的模樣,月光透過窗牖落下來。

  照著他俊秀生動的面龐,也映在她琥珀色的眸子里。

  她的眼波在夜色中顯得格外柔和,忽而輕聲道:「小同,謝謝你。」

  方喻同怔了片刻,扭過頭,似是有些害臊,不自覺地攥緊手下的衾被說道:「不用謝。」

  半晌,他又看向阿桂,鄭重其事地說道:「阿桂,我們以後,都不許再說謝謝二字。」

  他們同生共死,才不要這麼生分。

  阿桂微微一愣,看向他執拗而認真的眸子,而後笑道:「好,那我以後就不客套了。」

  方喻同點點頭,板著小臉像模像樣地說道:「是該這樣。」

  阿桂笑容更深一些,眸底卻是困意難掩。

  方喻同敏銳地捕捉到,立刻將她的被角掖了掖,「你快些睡,明日我早起去給你熬藥。你起晚一些,醒來剛好喝葯。」

  「嗯。」阿桂輕聲應了,隨口道:「謝——」

  剛說一半,忽然被方喻同一瞪。

  她連忙收聲,彎起眸子道:「抱歉,差點忘了。」

  「.……」

  方喻同沉默半晌,眸色深深補充道,「也不許說抱歉。」

  阿桂:.……

  這一晚,阿桂醒著。

  方喻同沒有偷偷鑽她被窩裡睡,另外找掌柜的要了新的褥子和衾被,在她床前打了地鋪。

  第二日他又在天色剛亮的時候醒了。

  這次,看著外頭霧蒙蒙的白光,他明白不是他的身體里住了一隻會打鳴的公雞。

  而是他現在,終於懂得了什麼叫責任。

  方喻同躡手躡腳起來,生怕吵醒阿桂。

  簡單梳洗過後便趕忙出去買葯,城中醫館有許多家。

  他不敢露富,只好先去錢莊將銀票換成碎銀,再將方子上的葯都拆散開來,東家買幾樣,西家買幾樣。

  幾乎跑遍了整個蘇安城。

  幸好大清早的,街上行人都在各奔生計地忙活著,並未注意他。

  買完葯后,方喻同回到福如客棧門前,循著昨晚趙力教他的路線,找到了趙力家。

  門口掛著幾串紅椒,正是趙力給他的記號。

  趙力昨夜回了趟家,早就知會了他的家人。

  所以方喻同敲門的時候,趙力他媳婦兒就笑容滿面地過來開門了。

  見到趙力媳婦兒,方喻同一愣,不由心虛地摸了摸鼻子。

  終於知道為何當時趙力要揍他。

  方喻同禮貌地喊了聲大嬸。

  婦人眼角滿是細紋,笑著帶方喻同進門,「這孩子長得真俊!聽說你是給你姐熬藥的?你們姐弟倆感情真好吶……」

  方喻同忽然道:「不是我姐,趙大人不大清楚狀況。」

  「不過,我們倆感情確實很好。」他又補充了一句,說得十分認真。 ……

  就這樣,方喻同開始忙碌起來。

  每日都起得和雞一樣早,去趙家煎藥,將一日三頓地都熬好,盛在竹筒裡帶回客棧。

  早上帶回來的還熱乎著,阿桂醒時便能喝。

  剩下的也只需將竹筒泡在滾燙熱水裡一番,便能溫熱入口。

  阿桂喝葯很乖。

  方喻同聞著都苦得直擰眉的葯,她喝下去竟然連眉頭都不皺一下。

  方喻同在路上買好的蜜餞沒了用處,提前準備好要哄她喝葯的話也憋回了肚子里。

  他不由有些挫敗,奇怪地看著她,嘀咕道:「你怎麼都不怕苦的?」

  「人怎麼可能不怕苦。」阿桂輕笑著,擦掉嘴角的葯漬,「只是若能活下去,這點苦算不得什麼。」

  方喻同微抿起唇角,又聽到阿桂說道:「而且,這葯是你費盡心思給我弄來的,為了你,我也不可浪費一滴。」

  她說這話倒確實是有感而發。

  二百兩銀票,換了她,想破腦袋都不知該如何去弄。

  著實珍貴無比。

  方喻同聽著這話,唇角亦抿得更深。

  好似滿屋子的藥味聞著,都成了甜的。

  每日雖忙,卻算不得多累。

  比起逃難時,比起在難民營,都好上許多。

  方子上的葯一共開了七服,只消喝七日,便能藥到病除。

  說起來阿桂染上這瘟病,倒是她剛發病人事不省的第一日最為兇險。

  後來方喻同餵了她血喝。

  再後來方喻同又給她弄來了價值百兩的葯。

  她的病一日比一日好。

  肌膚沒有潰爛,咳嗽也很快便不再犯,直到最後,體溫也恢復了正常,臉頰和唇色也都回到了從前。

  方喻同很是高興,最後一日去趙家給阿桂煎藥,他腳步輕快,臉色從容。

  而這次敲門,竟是趙力來開的門。

  趙力是他們的恩人,方喻同見到他立馬笑道,「趙大人,您今日怎的回家了?」

  可趙力卻臉色凝重,將他拉進院內,小聲道:「你快些熬完葯,回去帶阿桂離開客棧!」

  「離開?」方喻同也立刻警惕起來,「趙大人,可是出了什麼事?」

  「.……我們也想離開,可出城需要的那小木牌,聽說得拿著戶籍去官府領。」

  他無奈地抿了抿唇,作為入城剛登記過戶籍的難民,一去豈不是漏了陷?

  趙力微嘆一口氣,快速說道:「這些日子除了你們,還有一些難民也逃走了,我原本還未發覺,但昨日統領大人心血來潮,拿著名冊清點人數,發覺少了二十來人。你和阿桂,也被查出來了。」

  方喻同呼吸一滯,「那他已派了官兵追捕我們?」

  「是。」趙力無奈搖頭,「但他不敢聲張,畢竟逃走的這些都是沒得瘟病的,他若是大肆抓捕,未免落人口舌。所以這些日子街上的官兵會多起來,你和阿桂定要小心。」

  方喻同咬咬唇,糾結道:「那趙大人可有讓我們出城的法子?」

  趙力摸著下巴說道:「今日午後守城的是我兄弟,你帶上阿桂,我午時三刻在城門口的趙記小麵館等你們。」

  方喻同大喜過望,垂首道:「趙大人多番照顧我們,救命之恩,以後定當相報!」

  趙力無所謂地擺擺手,「這些虛話倒不必說,你小子以後出息了,多請我喝幾頓好酒便是!行了快些去吧,煎完葯便回客棧,早做準備。」

  「是。」方喻同眸色沉下來,快步走到煎藥的爐子旁。

  背影單薄,心事重重。

  ……

  方喻同煎好葯回客棧的一路,著實遇到了好幾撥官兵。

  幸好他眼疾手快又靈活,總算有驚無險地回到了客棧里。

  他推開門,阿桂正在給他縫補褲腳上前幾日躲避官兵時不小心劃破的口子。

  方喻同連忙走過去,不樂意地扯過來,「誰要你幫我縫的?」

  阿桂看著他氣急敗壞耳根微紅的樣子,抿唇輕笑,「只是替你縫褲腳而已,你還害臊了不成?」

  方喻同別開頭,「才沒有。」

  阿桂和他相處多日,自然知道他什麼時候是生氣,什麼時候是彆扭。

  她抿著唇,彎起眸子看他,沒有戳破。

  方喻同回頭對上她笑意盈盈的琥珀眼眸,故意板起臉道:「你還未全好,這種縫縫補補的事兒就不要做了。」

  隨後,他將竹筒放到阿桂面前,「快些喝葯吧,喝完咱們要收拾東西,準備離開。」

  阿桂眼底的笑意褪去,坐直身子,蹙眉問道:「出什麼事了?」

  方喻同無奈地將趙力同他說的話和阿桂重複了一遍,嘟囔道:「那統領大人腦子真有病,咱們又不是病民,非要抓我們回去作甚?」

  阿桂嘆口氣,將竹筒對著嘴邊,一股腦全灌下去。

  舌尖苦得發麻,她卻神色輕淡地擦了擦嘴角,輕聲道:「或許是怕像我這種得了瘟病卻不自知的人到了蘇安城裡,害其他百姓也染上吧。」

  「你沒有害人。」方喻同目光執拗地看向阿桂,「是他害了你才對!」

  「.……若不是非要我們去那勞什子難民營,你又如何會接觸到染了瘟病的難民,又如何會染上瘟病?」

  方喻同恨得牙癢。

  他和阿桂受的許多苦,本是可以避開的。

  阿桂無奈地搖搖頭,「時也命也,罷.……不說這些,我們快收拾東西,準備走吧。」

  算起來,在這客棧的七八日,倒是兩人這一路上最好的幾日。

  雖然也提心弔膽擔心著官兵找上門,但不必風雨兼程的趕路,也沒有束縛在難民營的磋磨。

  這幾日平淡許多,也自由許多。

  兩人得了閑便說說話解解悶。

  這是他們失去親人之後,過得最快樂自在的幾日。

  ……

  離開之前,再次不舍地看了眼清理乾淨的屋子,兩人沉默著挎上新準備好的包袱,離開了福如客棧。

  去城門的路上,又遇到了兩撥官兵。

  幸好方喻同已有了經驗,拉著阿桂東躲西藏,避開了官兵的搜尋。

  阿桂這還是病好后第一回出來,在房中悶了幾日,原本就有些沉鬱,再加上被官兵們一嚇,手心沁出一片濡濕。

  方喻同正緊張地牽著阿桂的手心,漸漸也感覺到,回頭看她。

  阿桂不好意思地想要抽回手,「我擦擦。」

  可方喻同卻沒鬆手,握得緊緊的,反而朝她咧嘴笑道:「你不必害臊,我頭一回差點撞上官兵時,也是如此。」

  這小孩,真記仇。

  她方才說他害臊,這會兒立刻還回來了。

  阿桂咬著唇角,忽然想到什麼,眸底帶著狡黠的笑意看他,「我記得我昏睡的時候,好像聽到你在我耳邊說話。」

  方喻同眼皮子一跳,故作冷靜地看著外頭官兵走了沒有。

  後腦勺對著阿桂道:「我說了什麼?我倒不記得了。」

  「我可記得。」阿桂捏著他的手心,笑道,「你說若我醒來,你便乖乖叫我阿姐。」

  「.……」方喻同摸了摸鼻尖,抬頭望天,「我竟說過這樣的話?阿桂,這大抵是你當時在做夢吧。」

  「怎麼會呢?」阿桂撇撇嘴,促狹地看著他,「你還說你以後都聽我的話。我讓你向東你絕不往西。」

  「.……」方喻同忽然拉著她往外走,顧左右而言他道,「阿桂你走快些,午時三刻,莫遲到了。」

  阿桂抿起唇角,跟在他身後。

  盯著方喻同發紅的耳朵根,她敢確信他著實說過這些話。

  不然他的耳朵為何這樣紅?

  只要戳中了他害臊的地方,他就會耳朵紅。

  阿桂再了解他不過。

  可阿桂不知道,方喻同耳紅的不是因為她聽到他說要喊她阿姐,也不是他信誓旦旦地說以後要聽她的話。

  而是他忽然聯想到,若她能聽到他說的話,那麼那晚他給她擦身子的時候,她會不會也感覺到呢.……

  想著想著,方喻同便覺得耳尖滾燙,臉上也火辣辣的。

  比阿桂扇他巴掌的時候,還要火辣。

  她應該還不知道,也不會扇他吧……

  得小心些。

  方喻同警醒著,和阿桂一路緊趕慢趕到了城門口。

  可這次,竟遠遠就瞧見了許多官兵都扎堆站著,神色鄭重,彷彿比平日城門口駐守的陣仗大多了,像是來了什麼大人物。

  兩人皆是呼吸一緊,想躲起來。

  可這時身後又忽然傳來了馬蹄噠噠的聲音,回頭一看,竟然是那位不可一世的統領大人騎著高頭大馬飛奔而來。

  說時遲那時快,阿桂她們看到高婁的同時,他也看到了他們。

  正是名冊上逃走了的兩個小孩!

  高婁遠遠看到,便立刻一夾馬腹阿桂兩人飛奔而來,同時高聲喝道:「抓住他們!那倆小孩染了瘟病!是從難民營逃出來的!」

  阿桂和方喻同立在長街中央,兩頭都是官兵,前後左右都是行人,兩側沒有小巷只有鋪面。

  當真是無處可逃,一股冰冷的絕望感向四肢百骸蔓延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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