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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重要 【二更合一】感謝訂閱……

  方喻同顫著聲輕喚她,「阿桂……?」

  阿桂纖長的睫毛如羽,並未隨著他的聲音抖動半下。

  眼眸緊緊闔著,似是想要藏住那漂亮的琥珀色,不叫人看見半分。

  方喻同緊張得聲音越發抖,又喚道:「……阿姐?」

  她最喜歡他這樣喊她的。

  可她仍舊沒有任何動靜。

  方喻同漆黑的瞳仁顫著,彷彿又到了他爹沒了的那日。

  他站在床前,看著他爹噴出一大口濁血,染紅了他的衣襟。

  那時候鋪天蓋地的絕望,也如現在這般。

  似是快將他吞噬淹沒,只有如墜冰窟的冰冷與黑暗。

  方喻同怔了片刻,如夢初醒后,彎腰將阿桂抱起來。

  這是他第一次抱她。

  才發現她力氣明明那麼大,可身子卻這麼輕。

  輕得好像就快要從他懷裡飄走。

  他留不下她。

  方喻同眼眶發熱,卻不及她身上滾燙的十之一二。

  他再熟悉不過,這意味著什麼。

  瘟病。

  方喻同在瘟病大營里待了幾日,自然知道得了瘟病的人若是發病會如何。

  有人咳血,有人發燙,也有人肌膚潰爛。

  雖瘟病顯露的開端不一樣,可結局卻一樣。

  都是死亡。

  方喻同垂下眼,攥緊拳頭,慢慢蹲下來捂著腦袋。

  絕望感蔓延至四肢百骸。

  都怪他……

  若不是他進了瘟病大營,阿桂在那邊大營待得好好的,根本不至於染上這瘟病。

  懊惱自責片刻,方喻同忽然跌跌撞撞地朝外跑去。

  找大夫。

  阿桂才發病,他可以給她找到大夫的!

  他爹走的時候,他就找不到大夫。

  可那是因為在村裡,且身無分文。

  可現在,他就在蘇安城,兜里還揣著二十兩銀子,總能救她。

  方喻同跑得大汗淋漓,終於找到了一間醫館。

  他跑進去,坐堂的大夫見過太多他這模樣的人,立刻提起身邊的藥箱,急問道:「病人在哪?帶我去?」

  方喻同怔在原地,半晌,他忽然又跑了出去。

  坐堂大夫皺起眉,搖搖頭坐下。

  哪來的小孩,把醫館當成玩兒的地方了?

  看來這門檻以後還要加高些。

  方喻同又一股腦跑到河邊,扶著垂楊柳喘氣。

  他剛才一愣神才想起,不能找大夫。

  若大夫知道阿桂得了瘟疫,定會報了官兵,將他們抓回去的!

  去了那瘟病大營,阿桂就算是兩隻腳都踏進了黃泉,再也無力回天。

  現在這樣,他還能拉她一把。

  像阿桂將他從地獄里拽回來那樣。

  他也要阿桂好好的。

  方喻同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腳步急促。

  一路走一路問人,至於打聽到了城南落英巷的小酒館。

  趙力說他不當值便會在這兒喝酒。

  可他找了一圈,意料之中的失望。

  方喻同點了一碟花生米,趁機問跑堂的小二,「小哥,我瞧你腳力快,能否幫我去給趙力趙大人送個信兒?」

  「趙大人?」小二想了想,恍然道,「喔!我知道!他就在城東的難民營那兒值守,可我這實在走不開,你——」

  他話未說完,看到桌上方喻同放下一枚碎銀,立刻又轉口道:「沒問題,不就捎個口信,我很快便能回!你同趙大人是何關係,要捎個什麼信兒?」

  「我是趙大人的鄰居,他媳婦兒讓我來捎信,說她又懷上了,福氣好得很,如他得空便回家瞧瞧。」方喻同面不改色地想好說辭,又道,「小哥,煩請你原話轉告趙大人,一個字兒都不要少。」

  「好好好,這是大喜事,我自然記得。」小二點點頭,正要向掌柜的去告個假,這城南城北的,半個時辰便能打個來回。

  可方喻同卻拽住他的衣袖,目光執拗道:「你先說說待會兒見了趙大人要如何說?我怕你忘了重要的話。」

  小二笑道:「這麼簡單的話,我總不會忘,平日里客官們報的菜名我都記得一清二楚呢……」

  對上方喻同漆黑的瞳眸,小二忽然覺得這小孩好怵人,馬上老老實實說道:「我去自然是恭喜趙大人,說他媳婦兒又懷上了,真是好福氣。」

  「不是。」方喻同緊緊看著他,「你當說,趙大人,你鄰居讓我來捎信,說你媳婦兒又懷上了,福氣好得很,如他得空便回家瞧瞧。」

  小二撓撓頭,卻被方喻同摁著將這句話背得個滾瓜爛熟,才讓他離開。

  看著方喻同打包花生米的背影,小二心裡犯嘀咕。

  這小孩……真夠奇怪的。

  不過管他呢,有銀子賺就成!

  方喻同將點的花生米用油紙包著,自個兒只吃了一粒,剩下的全帶回了客棧。

  阿桂仍昏迷不醒,臉頰潮紅,身上燙得嚇人。

  方喻同有照顧他爹的經驗,輕車熟路地將阿桂扶起來,半抱在懷裡。

  再將盛著溫水的茶盞貼著她的唇瓣,小心翼翼地灌進去一點。

  阿桂只喝了幾滴水,便再也灌不進去。

  透明的水漬順著她的唇角滑下,到下巴尖兒凝成水珠,嚇得方喻同趕緊用袖口替她擦乾淨。

  若是順著脖頸滑到衣裳里,那便不好擦,反倒容易著涼。

  方喻同有些心急,若阿桂連水都喝不下,病情定會急劇惡化。

  他嘆了一口氣,將兜里的炸花生米拿出來,輕聲道:「阿桂,你說你最喜歡吃這個的,我剛剛出門,給你帶了一些回來。」

  阿桂還是安安靜靜地躺著。

  沒有任何反應。

  方喻同心口如火澆,聲音壓得更低,「阿桂,你怎麼不睜眼看看?」

  「……你起來吃點好不好?我以後都聽你的話,叫你阿姐,再也不生氣搗亂。」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直到說不下去。

  眼淚猛地涌了上來,身子控制不住地發顫。

  方喻同守在床邊,鼓起腮幫子無聲地擦著眼角剛剛滲出的濕潤。

  拭得眼角發紅,卻倔強地別著臉,不想讓阿桂看到。

  男兒有淚不輕彈。

  爹死的時候,哭一哭倒沒什麼。

  可現在阿桂只是病著,不該哭的。

  然而眼淚卻像前些日決堤的洪水,他越覺得丟人越告訴自己不要哭,這淚珠子便止都止不住。

  阿桂!

  你若再不醒,我為你流的淚該比我爹還要多了!

  他會從地里爬出來罵我不孝子的!

  ……

  夜色徹底深下來。

  街上的人潮退去,都回了各家各院,休養生息。

  一切都重新歸於靜寂,只有打更人在長街上遊盪,伴隨著悠悠的梆子聲。

  方喻同趴到窗牖旁,踮起腳尖往下瞧。

  只見打更人慵懶的身影走過拐角,漸行漸遠。

  而這時,忽然有一道人影從對面巷子的深處走出來。

  客棧門前紅艷艷的燈籠投下一片朦朧的紅光,將他的影子拉得極長,如同鬼魅。

  方喻同不驚反喜,抬手確認臉頰上已無丟人的淚痕之後,悄悄跑了下去。

  客棧里許多屋子的燈都已吹熄,方喻同的腳步聲輕盈,怕叫人聽見什麼。

  大堂里,守門的店家也正在打著瞌睡,方喻同躡手躡腳地跑過去,只帶起一陣微風,吹得店家正做著美夢似的唇角勾得更深。

  方喻同跑進對面的巷子里,直走到最深處,才看到趙力正抱著刀在等他。

  趙力一見他,直接伸手劈來。

  方喻同一驚,卻躲不過,以為他要殺人滅口,卻只是被趙力不痛不癢地劈了幾下。

  趙力哭笑不得地斥罵道:「你這小兔崽子,找什麼理由不好,非說我媳婦兒懷上了?你可知她都什麼年紀了?搞得老子被那幫弟兄們嘲笑了小半日。」

  方喻同沒心情和他開玩笑,徑直說道:「我阿姐她……染了瘟病。」

  趙力臉色一僵,急忙道:「怎會這樣?」

  方喻同怕他要帶他們回去,後退一步:「趙大人,求你別把我們抓回去。我會讓阿姐一直待在客棧房間內,直到她病好。不會讓其他百姓因她而染上瘟病。」

  趙力沉吟半晌,無奈道:「不回去也好,若和其他難民放在一塊,只怕會病情加重,沒幾日就——」

  「等等,你剛剛說,你阿姐的病能好?」

  方喻同點點頭,鄭重地說道:「這便是我找趙大人來的緣由。昨晚您和那位統領大人說的話,我都聽到了,既然有治瘟病的方子,能不能請大人給我一份?」

  「要這方子倒是不難,聽說朝廷給各個州縣城池都發放了這治瘟病的方子。」趙力摸了摸下巴,思忖道,「只不過,這方子上所需要的藥材價值足足百兩白銀,你——」

  「我有法子。」方喻同朝他行了謝禮,「多謝趙大人關心,阿姐還在病著,我不能多留,得回去守著她。」

  「行。」趙力咬咬牙,雖然不知道這小子有什麼法子,但他弄個方子確實不難,「明日此時,我依舊在這等你,將方子給你。」

  「多謝趙大人。」方喻同走了幾步,忽然又回頭道,眸底壓著擔憂,「趙大人,我阿姐不吃不喝,昏迷不醒,你可知有什麼法子能幫幫她?」

  「……不然,我怕她撐不到明晚。」

  趙力又摸了摸下巴,忽然有些不安道:「其實……我倒是聽說過一個法子,只是,你若怕疼——」

  「我不怕。」方喻同眸色漆黑又篤定,「方大人且說。」

  他現在,什麼都不怕。

  除了……失去阿桂。

  趙力無奈地搖搖頭,心中憐憫這對姐弟,湊到方喻同耳邊,細細說了一番。

  方喻同越聽,眸色越沉。

  最後沉默著再朝趙力行了謝禮,轉頭朝巷口走去。

  趙力等他走了許久,這才長嘆一口氣,抬腳緩緩走出去。

  巷口正對著方喻同他們住的這間客棧。

  檐頂掛著兩隻紅艷艷的燈籠,投下朦朧的光暈,照亮了客棧的招牌。

  福如客棧。

  福氣大得很,如你有空回家來瞧瞧。

  趙力雖是個粗人,心卻細得很。

  媳婦兒忽然有喜這事本就蹊蹺,又是由城南落英巷的酒館小二來報信。

  再細細忖度著6小二看似有些硬生生拗出來的這兩句話。

  他便順利找到了方喻同和阿桂所投宿的客棧。

  他只在打更人打著梆子經過後客棧門前站了一會兒。

  方喻同便很快到了巷尾深處來找他。

  趙力沒想到,這小子平時看起來混不吝的,沒想到關鍵時刻就跟變了個人似的。

  懂進退,知分寸,機智又謹慎。

  當真是前途無量,前途無量啊!

  趙力仰頭輕笑,大搖大擺地朝城北走去。

  說不定以後這小子有出息了,他喝酒的時候還能和弟兄們吹噓吹噓!

  ……

  方喻同急匆匆回到屋內,生怕阿桂若是醒了,見不到他。

  可推開門,仍是滿室靜寂。

  他下樓前放了盞溫茶在床邊,想著若阿桂醒來定會口渴,他不在,她仍舊可以自個兒端起來喝。

  可眼前溫茶已放得一片冰涼。

  阿桂連指尖都未移動一下。

  方喻同眸色低沉,將阿桂額前已經被她燒得溫熱的帕子取下,放進涼水中打濕,重新貼回她額上。

  又取了條幹凈的溫帕子給她擦了擦臉、脖頸和手臂。

  至於身上其他地方還沒擦……

  方喻同杵了一會兒,咬咬牙,伸手朝阿桂胸襟處的系帶伸去。

  指尖全然是顫著的。

  碰到那系帶,竟似有溫度一般,燙得他難以捏住。

  方喻同盯著阿桂沉睡的面龐,那纖長濃密的長睫似把小刷子,卻未動彈一下。

  他想,若是知道了他即將要做的事情。

  她醒來后,會不會紅著臉,又扇他一巴掌。

  「對不起阿桂,我、我這也是為了你好。」方喻同咬咬牙,指尖用力,將纏緊的系帶扯開。

  ……

  給阿桂擦完身子,方喻同大汗淋漓,整個人如同剛從水裡撈出來一般,坐在床邊腳踏上,大口呼吸著。

  方才因為太過緊張,他憋氣憋得太久,好像忘了平日里自個兒是如何呼吸的。

  闔上眼,甩甩頭。

  方喻同深吸一口氣,將腦子裡亂糟糟的情緒趕走,而後又去要了桶熱水,回來倒在客棧沐浴用的大木桶內,徑直鑽了進去。

  很快,他也洗得一身乾淨清爽。

  尤其,將一雙手擦了又擦。

  一切,都才只是剛準備好而已。

  方喻同走到床邊,靜靜凝視著阿桂泛紅的臉頰。

  擦過溫帕子之後,她身上的燙意似乎退了一些。

  他微微抿起唇,忽然從褲兜里掏出一把小刀。

  這小刀,是趙力送他防身用的。

  此刻,他卻舉起來,劃破了自己的手心。

  血一滴滴地墜落,沒有落到別處。

  他另一隻手將阿桂的唇瓣輕輕撥開,汨汨血線全順著她的唇舌之間蔓延。

  阿桂竟有了反應,眉尖輕輕蹙起,低若未聞的沉吟一聲。

  方喻同瞳眸里泛起光亮,連忙喚她。

  可那只是曇花一現,她再沒了反應,依舊沉沉睡著。

  比起心裡的煎熬,手心被小刀劃破的痛算不得什麼。

  根本不值一提。

  方喻同只恨自己的血不夠多,不多一會兒,他只覺自己越來越虛弱,力氣彷彿隨著那些流走的血而消失了。

  他咬咬牙,又撐了片刻,才扯過提前準備好的布匹包好掌心。

  幸好,他的血沒浪費多少。

  不像喂她喝水那樣,容易從嘴裡流出來。

  趙力說,有些人天生就不容易染上瘟病。

  他在瘟病大營待了那麼多時日,卻毫髮無損地走出來,和染了瘟病卻未顯露出來的阿桂一直朝夕相處,也全然無事,所以他天生便是瘟病的剋星。

  若他肯將他的血給阿桂喝,那便可以緩解阿桂的病情。

  只可惜治標不治本,還是得拿到方子,才能徹底讓阿桂的病好起來。

  失血過多帶來的虛弱感和無力感緊緊纏繞著方喻同。

  若阿桂睜開眼,定會看到他的唇色蒼白得嚇人。

  他卻滿足地翹起嘴角,拱了拱阿桂蓋著的衾被,自個兒輕手輕腳地爬進去。

  阿桂睡得被窩裡十分滾燙,烘得他冰涼的手腳迅速回暖。

  若阿桂醒著,定要罵他不知死活,竟敢和瘟病的人同卧一榻。

  可她是阿桂,所以他才不會嫌棄。

  甚至他還有了可怕的想法。

  譬如若是治不好她,他獨活著似乎也沒什麼意思。

  但死之前,他要讓那個害死她的統領大人償命。

  若他們不被抓去難民營,這一切都不會發生的。

  ……

  翌日清晨。

  天一亮,方喻同便睜開了眼。

  像是有公雞在他體內打鳴。

  連方喻同自個兒都有些意外,他從未像現在這樣,彷彿變了個人。

  他累得很,卻依舊強撐著爬起來,收拾齊整,再次給阿桂留下醒來后伸手便能吃喝的溫粥熱水,這才不慌不忙地出了客棧。

  這次,他依舊一路問人,走到了一個高宅大院前。

  上頭燙金的匾龍飛鳳舞寫著「李宅」二字。

  他諷刺地勾勾唇,給門房塞了碎銀后才道:「我是你家夫人的遠親,有事與她相報。煩請你通報一聲。報我的名字,方喻同,她便會見我的。」

  有銀子自然好辦事。

  這似乎,還是小時候他娘教給他的。

  門房得了銀子,立刻喜笑顏開地說進去報夫人。

  方喻同在門口等著,望著大門后那雕得富貴錦繡的鏤金影壁。

  唇角掛著的諷刺越發明顯。

  當初她拋夫棄子,為的就是此般榮華富貴。

  真叫他噁心。

  無數個午夜夢回,他握著拳頭髮誓,再也不會和這樣的女人有任何瓜葛。

  她不配。

  阿桂曾問他,難道這些比他的命都重要嗎?

  他的回答,是。

  他寧死,也不想再見她,更不想欠她什麼。

  可現在,他卻還是來了這裡。

  命運沉淪,苦海浮沉。

  有些事或許是在逼他做個了斷。

  等治好阿桂,他一定還要告訴她。

  他的命沒這些重要。

  可她的命對他來說,比什麼都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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