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逃離 【二更合一】感謝訂閱……
阿桂和方喻同縮在黑咕隆咚的角落夾縫裡,瑟瑟不敢發抖。
眼睜睜瞧見霜白月光下,那位統領大人的側臉斂在陰影之下,緩緩轉過來。
阿桂指尖攥緊,心陡然提得更高。
雖然她自信和方喻同都藏得極好,可也無法保證這位統領大人的眼神格外銳利。
兩人濡濕的掌心握得極緊,分不出是誰出的汗更多。
被迎面灌來的冷風一激,越發覺得透骨的涼。
統領大人的臉就快完全轉過來了,可這時,忽然一道醇厚的嗓音傳來。
「統領大人。」
是趙力。
那統領大人重新轉過頭去,似乎有些不悅,「你們每日就巡邏一趟?」
「是……」
統領大人聲音里的不悅更加明顯,「趙力,這些年你似乎越發懈怠了,怎的?是覺得我與你同進城衛軍,如今卻比你高了兩級,心有不滿?」
趙力嚴肅道:「屬下不敢,只是擔心弟兄們總來這兒,容易染上瘟病。」
統領大人冷哼道:「你們連這點膽子都沒有,當初是如何加入城衛軍的?」
趙力垂首,壓低語氣道:「小的知錯。」
心中卻是腹誹,高婁有本事怎麼不讓自己的親信來巡邏,非讓他的弟兄們去巡邏送死?
高婁一向知道,趙力對他有意見。
因為當年趙力確實處處比他優秀,只是他更心狠手辣,瞄準機會,才登上了統領的位置。
高婁淡淡掃了趙力一眼,吩咐道:「從今日起,每日巡邏增至三趟,你手裡的人一直守在難民營,直到這事結束。」
「是。」趙力頓了頓,忽然又道,「統領大人,為何不請大夫來診治?就讓他們活生生病死?」
高婁嗤笑一聲,「趙力,這麼多年,你還是如此天真。」
他負手而立,良久,低聲道:「治瘟疫的葯,其實已研製出來。」
「什麼?」趙力震驚地喊了出來,恰好遮掩住呼吸變得急促的阿桂和方喻同。
震驚過後,趙力喜道:「那這些難民們,是不是很快就能得救?」
高婁冷聲回道,「沒那個必要。」
「舒陽城的瘟疫爆發得比我們這裡早了半月有餘,早有大夫已經成功用藥治好了一位得了瘟疫的走商……可你知道治好他花了多少銀子治好的么?」
趙力搖頭,茫然聽著。
高婁嗤笑道:「光是買藥材的銀錢,你一輩子都賺不到。」
趙力呼吸緊促,不可置信地看著高婁。
「所以,你不要再妄想著朝廷的撥款能救下他們。」高婁忽然回頭,將阿桂和方喻同嚇了一跳。
幸好他沒往下瞧,目光平視掃過眼前的兩個大營,仿若注視著螻蟻一般的淡漠。
這些人,死就死了,對他而言,算不得什麼。
不讓這簍子捅得更大,被朝廷責罰。
這才是最重要的。
趙力聲音里含著一絲顫抖和不忍,「可那些沒有得瘟病的難民呢?他們本不該死。」
「都是同一個方向過來的,誰知道他們是不是已經染上,只是暫時沒有顯露出來?」高婁負手而立,不屑道,「更何況,不過是多死幾個和少死幾個的區別,至少他們死了,可以保證蘇安城的百姓不會染上瘟病,你我的家人都可安全無虞。」
難民們,都死光了才沒有隱患。
朝廷若問起難民們為何無一存活,也推說是這瘟病太過兇猛便是。
高婁早就盤算好了一切,無論怎樣,他都是那個處理得當雷霆手段的統領大人。
在城衛軍中,始終是一座不可撼動的高山。
「……對了,若是這群難民們有什麼顯赫的親朋好友尋來,你記得報我。」
高婁深思起來,若沒有染病的,能做個順水人情也不錯。
高婁說罷,抬腳道:「走吧,你今日帶我的這條巡邏路線不錯,以後都循著這條走。」
「統領大人可還去營內看看?」趙力循例問道。
「不去,臟。」高婁皺眉嫌棄道,「我可不想染上瘟病。」
趙力偷偷啐了一口。
心道:就你的命tm金貴,其他人的命都不值錢。
……
等到趙力和高婁遠去,阿桂和方喻同那股提著的氣兒才漸漸松下去。
他們大概明白,大概是碰巧撞上這位統領大人在安排趙力他們的巡邏路線,所以才差點撞上。
阿桂已經蜷得身子都快麻木。
方喻同作勢要離開,卻被她反手拉住。
她壓低聲音在他耳邊道:「就在此處躲著。」
方喻同漆黑的瞳眸望進她的眼睛里,愣了半晌,然後點了點頭。
他抿緊唇,極小聲道:「那個統領大人,我討厭他。」
阿桂微微嘆氣,「我也討厭他,可是……我們能拿他怎樣呢?」
「阿桂,這些難民,真的都會死么?」方喻同眸子里露出不忍。
朝夕相處了這麼多日,難民大多質樸善良,大家相互照顧,同舟共濟,彼此偶爾還聊上幾句家中以前的光景。
在方喻同看來,便如左鄰右舍一般,至少有些情誼在。
更何況,就算不認識,看著這麼多陌生人一步步走入死亡的深淵,想想也是不忍。
阿桂輕輕按著方喻同的手背,聲如蚊訥,在他耳邊細細勸慰道:「小同,你可聽說過一句話?」
「什麼?」方喻同陡然抬頭,望向阿桂。
月亮不知何時移了半寸。
月色如銀,正好撒進她琥珀色寶石一般的眸子里。
如同泛起淺淺的水光漣漪,美得讓他呼吸一滯。
腦子好像有些空,只聽到她溫軟清潤的聲音。
「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她淡眉彎唇如款款星月,輕聲道,「小同,如今我們先逃出去照顧好自己,再想想有沒有旁的法子救大家。」
方喻同怔怔地聽著。
這句話,他曾聽他爹說過。
當時不過是聽了釋義之後撇了撇嘴,並未放在心上。
可現在,他聽到阿桂這樣說,心裡想的卻是——
窮則獨善阿桂,達則……最濟阿桂。
無論如何,保全她才是最重要的。
兩人正極小聲地說著話。
忽然又聽到趙力的腳步聲去而復返。
他們連忙繼續往黑暗中藏身,一顆心又高高提起來。
不過這次,趙力是一個人來的。
他彎腰探下,擦了擦額角的汗,「幸好你們藏得深,我可生怕你們不慎發出什麼聲響來。」
趙力有些欣慰。
這倆小孩都不愧是他看中的,以後定前途無量。
兩人性子都不錯,而且也經得起大風大浪。
剛剛那樣危急都沒有露怯,也沒有膽小怕事,始終藏得很好。
看到趙力這樣,阿桂和方喻同才敢從夾縫裡爬出來。
阿桂欲要行禮道謝,卻被趙力一把拉住,「莫要再耽誤,快跟我走。」
趙力腳步極快,阿桂和方喻同幾乎要疾走才能跟上。
幸好兩人這次都沒帶竹筐,輕裝上陣。
難民營是在一片空地上,後頭連著蘇安城的內河,前頭抵著蘇安城的城牆。
兩邊的盡頭則各有一片樹林,有官兵駐守。
趙力駕輕就熟地帶著他們穿了一條林子里的小道,竟輕輕鬆鬆地就過了官兵的關卡,到了一條架在內河上的小石橋上。
趙力臉色鄭重地說道:「你二人下了橋往南走,便能看到投宿的客棧。這些銀錢,你們拿著。」
他從懷中掏出一個錢袋,頓了頓,低聲道:「阿桂,你當時給了我二十來兩銀子,除去給小同買葯的銀錢和打點官兵的錢,剩下的我都沒動,如今悉數還你。」
「這如何行?本就送給趙大人感激之用。」阿桂一愣,連忙退卻。
趙力忽而笑道:「我用不著這些,我在蘇安城有吃有喝的,朝廷不會虧待我們。倒是你和小同,沒了父母,如今又剛逃出難民營,少不了花錢的地兒。」
阿桂眼眶微紅地看著趙力。
都說出門遇貴人是人生一大幸事,她總算有了深刻體會。
趙力又語速飛快道:「高婁的警惕性很強,他今日已經下令,讓我們每日盤點難民營的人數,若我當值,還能瞞下,可若是換了人,我也不能保證你們倆逃走的事情是否瞞得住。」
「不過為了避免城內百姓恐慌,想必他也不會大張旗鼓地找你們。記住,只要避開城內官兵,就不會有事。」趙力寬慰地拍拍方喻同的肩膀,輕聲道,「照顧好你阿姐。」
「趙大人,你放走我們,不會有事吧?」阿桂有些擔憂地咬著唇。
「放心,高婁能知道是我放你們走的?再說,我都混多少年了?你們不必擔心我。」趙力輕笑幾聲,走了沒多遠又忽然回頭道,「對了,若是有什麼事,可以去城東落英巷的小酒館找我。我若不當值,必去那兒小酌一杯。」
阿桂望著趙力的背影,深深行了個謝禮。
然後便拉著方喻同道:「天快亮了,我們走遠些。此處是城南,我們走到城北去,離得越遠越好。」
「不去投宿了么?」方喻同疑惑道。
阿桂比方喻同見多識廣,輕蹙眉尖道:「城門早已關閉,我們半夜三更去投宿,店家定會生疑。趙大人的意思原本也是讓我們等天亮后再去投宿。」
方喻同懵懵懂懂點點頭,又聽得阿桂說道:「不過我們不去投宿,等天一亮,我們便去瞧瞧能否離開蘇安城,趁他們還未發覺我們逃走之前。」
「好。」方喻同聽著阿桂略顯緊張的語氣,心跳也不由加快起來。
雖然沒抱什麼希望,但若是能離開這蘇安城那是再好不過。
蘇安城內,此時是一片夜深人靜。
偶爾聽到打更人的腳步聲,兩人便會躡手躡腳地躲起來,怕被人瞧見。
幸好蘇安城內沒有宵禁,所以並未有官兵巡邏。
偶爾也能遇見一兩個行人腳步踉蹌,似是醉酒而歸。
阿桂和方喻同小心地躲避著行人,因此耽誤了不少時辰。
兩人走到城東時,天都快亮了。
商議一番,索性到了城門口。
瞧著今日能否有機會出城。
不過兩人有了上回的教訓,只敢躲在極隱蔽的角落裡。
雖他們已經換上了乾淨的衣裳,除了有些面黃肌瘦,再無半點難民的樣子,但小心防備些總是沒錯。
城門口已有三三兩兩的百姓等著出城。
有人挑著擔子,有人提著包袱,似乎前些日子難民和瘟病的事情對他們都未造成任何影響,生活一如既往地安泰忙碌。
等到城門一開,便都陸陸續續出城去了。
瞧起來似乎很容易。
可阿桂細心地看到他們似乎都遞了個小木牌給守城的官兵,才得以通行。
方喻同皺眉道:「也不知那小木牌是什麼,我們沒有那個,只怕是出不了城。」
兩人只好折返,找了處便宜的客棧投宿。
捨不得花銀子,便要了一間最便宜的,兩人仍舊一塊住。
投宿的時候,兩人打聽了一耳朵,才知道那小木牌是官府發放的。
別的州縣不知道,但想要出蘇安城就得有它。
且每回出城都得拿著戶籍去官府登記核對后,才能領一枚小木牌。
出城時便要交給官兵,再一次確認。
阿桂也是才知道。
城中百姓都知道許多難民染了瘟病,不過他們倒是並未露出多少擔憂之色。
反倒都稱讚這次朝廷處理得當,沒讓瘟病泛濫,還都說這次官府出錢出力建了個難民營集中收留了那些難民,不僅提供吃喝住處,還幫難民們治病,真是讓人安心。
所以這出城繁瑣一些,他們也都願意。
阿桂和方喻同聽著,不置一詞,卻心寒不已。
朝廷這當面一套背面一套的做法,真讓人噁心。
被騙去的難民們如墜地獄,行將就木。
蘇安城的百姓們也被蒙在鼓裡,為之歌功頌德……
回到屋內,阿桂將門窗關上,又檢查了一遍屋內,才輕聲道:「一夜未眠,你先睡一會兒吧。」
「那你呢?」方喻同抿緊唇看她。
「我守著你。」阿桂很自然地接了話,將屋內唯一一張床上的褥子鋪開,又倒了杯熱茶抿了一口。
她回頭,發現方喻同還杵在那兒一動不動地看著他,疑惑道,「你怎的還不睡?」
「我也想喝水。」方喻同忽然朝她手中的青釉茶杯伸出手,眼巴巴地討要。
阿桂握緊茶杯躲開,局促道:「這茶杯我喝過的,桌上還有新的,你且用那個。」
方喻同撇了撇嘴,略顯失望地拿起桌上的另一個茶杯斟了半杯熱茶,忍不住嘀咕道:「我又不嫌棄你,難道你還嫌棄我不成?」
阿桂瞧這小孩又開始彆扭,無奈地揉了揉眉心,「不是嫌棄你,只是萬一我有瘟病,你喝了我的茶水,容易也染上這病。」
「你胡說什麼?」方喻同飛快反駁,擰緊眉看她,「呸呸呸,誰讓你胡說這些?」
「好好好,我不該胡說,自罰一杯可行?」阿桂又斟了一杯熱茶喝下,然後繼續哄道,「這樣可行?」
方喻同扭開頭,眉眼間依舊帶著惱意。
阿桂輕笑,「你不必如此緊張,那天我聽趙大人也說了,這瘟病傳人並不如何迅猛,若只是和病民朝夕相處兩日,染上之人不過十之一二。」
只是時間久了,這瘟病侵人才會越來越厲害。
見方喻同警惕的神色放鬆不少,阿桂又清清嗓子說道:「不過還是要小心一些,染上瘟病的前幾日沒有絲毫顯露,不得大意。」
方喻同神色鄭重地點點頭,「你放心,我省得。」
算起來,他才是真正意義上從那些病民屍體上摸爬滾打逃出來的。
方喻同有些不安地躺到了床上。
許久未睡床榻,他似乎還些不適應,輾轉反側了幾下,又忽然看向坐在桌旁的阿桂,「你不來睡么?」
阿桂被他這樣一問,面上忽然一熱。
轉過頭去,她抿了口清茶潤了潤發緊的喉嚨,輕聲說道:「你先歇吧,我還不困。」
方喻同確實困了,這幾日都睡得不安穩,昨兒更是一天一夜都沒睡。
即使有些心神不寧,但到底還是長身體的年紀,他撐不住。
又翻了幾下身,他很快便睡沉過去。
阿桂聽著他綿長的呼吸聲,這才摸了摸有些羞臊的臉頰,將手臂墊在桌上,再將腦袋枕在上頭。
她趴在方桌上,從方才起就一直在打架的眼皮子終於能闔上。
其實哪裡是不困,她頭一沾到臂彎里就能馬上入睡。
只是以前和方喻同擠在一個褥子里不算什麼,那都是睡在地上,且條件危難,沒有法子。
可現在,她若再躺上去,那便算……同床共枕。
她臉皮到底沒有厚到這種程度。
即便當他是阿弟,也不行。
阿桂一隻手墊著自個兒的頭,另一隻手貼著微微發燙的臉頰。
只當自己是想到「同床共枕」的含義,再想到這些日子都和方喻同擠在一處睡而起了羞臊之心。
旁人都道她倆是姐弟,即便親密一些也無妨。
可只有她自己清楚,她和他並無半點血緣關係。
等過了這段艱難困苦連命都不一定能保住的日子,再也不要和他一塊睡了。
到底男女有別。
阿桂告誡著自個兒,漸漸失了意識。
……
這一覺睡得有些久。
直到白晝褪去,夜幕降臨,方喻同飢腸轆轆地睜開眼。
映入眼帘的,是阿桂蜷縮著躺在地上。
他嚇得猛一激靈,惺忪睡意全無,急得連鞋襪都來不及穿,直接跳下床,才發現這地上原來如此涼,刺骨的寒意彷彿在扎著腳心。
不知是因為害怕還是因為寒冷,方喻同的身子竟不受控制地顫慄起來,他伸出指尖哆嗦著碰了碰阿桂潮紅得有些不正常的臉頰。
竟滾燙得他連忙縮回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