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三章、父子相見
有醉就有醒，有醒也自然就有醉。
醉與醒，不過一瞬之間，也不過一念之間。
前一刻原東園已經醉了——醉裏乾坤大，壺中日月長。
可這一瞬之間原東園也已經醒了，他似乎已經明白自己並非是逍遙天下的隱士，也是無爭山莊的莊主，更是兒子原隨雲的父親。
原隨雲瞧不見原東園，瞎子自然是什麽都瞧不見的，可他有許多種方式判斷一個地方有多少人，這種方式是瞎子的秘訣，也是他獨門的秘訣，這種秘訣是非常正確的，迄今為止並未出現一丁點
錯誤。
迄今為止還沒有任何人知道原隨雲是倚靠什麽方式來判斷得出四周的事情的。
這一次原隨雲也已做出了判斷。
他判斷出四周除開他以外，還存在四個人——柳長街、白小樓、父親原東園以及一個他從未見過的人。
這一次他的判斷也沒有出錯，可柳長街已經發現原隨雲變了。
原隨雲的長相外貌當然是不可能發生變化的，變化的是那種由內而發發出來的氣質。
柳長街曾聽陳風提起過，世上每個人都會給自己帶上一些麵具，這些麵具在不同的時候以不同的方式使用出來，有時候麵具戴的越久，甚至連自己都難以分辨出麵上是不是真帶上了麵具。
此時此刻的原隨雲似乎也已經帶上了麵目，亦或者這本就是原隨雲本來的樣子。
原隨雲麵上已經沒有剛才的瀟灑與淡然，帶著一種世家子弟與生俱來的高貴以及溫文爾雅的氣質，無論任何人瞧見他也都會另眼相看的。
而剛才的原隨雲並非是這種氣質。
柳長街不是傻乎乎的人，也沒有傻乎乎的問。
他明白此時此刻最好的做法就是閉上嘴巴，畢恭畢敬立在哪裏。他的眼力是很不錯的，他可以看得出眼前這三個人都是殺人如草芥的絕世高手。
他自認武功很不錯，可也沒有把握在三個人中的任何一個人麵前接下三十招，前提還是在他手中有武器的時候。
而且他這次不是來打架的，而是來求人的。
如今即便有人讓他跪下，才能達成他的心願，柳長街也是不會有半點遲疑的。
原隨雲已經開口了。
原隨雲輕輕拍了一下柳長街的見麵，對上柳長街詫異的目光，微笑道：“家父德高望重，平生最擅長之事就是樂於助人，解人於危難之間，我沒有法子的事情，家父未必沒有法子，即便家父沒
有法子，家父的朋友也是有法子的。”
墨七星眼神古怪的瞥了一眼自飲自酌的原東園。
他實在難以想象原隨雲竟然是以這種輕鬆愉快的口吻和父親原東園說話，而且墨七星還發現原東園似乎一點也不詫異，而且還風輕雲淡，顯然這種對話並非是隻有一兩次。
墨七星一臉喝下了兩三口，這才望向自己的兒子原隨雲，搖頭歎道：“你又給我帶來麻煩了？”
原隨雲微微一笑，恭敬施禮道：“這些年來我給父親帶來的麻煩似乎並不算多？”
原東園望著那張極其像年輕時候自己的麵龐，慢慢道：“自從你七歲以後，你基本上就沒有給我帶來麻煩的，唯一的兩三次麻煩，也都是仆人傳給我的，最後也都是你自己解決的。”
“似乎是的。”原隨雲畢恭畢敬。
原東園嘴角勾起了一抹玩味的笑意，淡淡道：“可這次你似乎根本沒有法子解決這個麻煩？”
“世上總有一些事情是人做不到的，兒子也是人，當然也有辦不到的事情，正如父親也一樣，總有一些事難以做到。”原隨雲淡淡道：“不過我辦不到的事情實在並不算多，因此這一次要麻煩
父親您的事情也並不算多。”
這時候不但墨七星感覺奇怪了，甚至白小樓、柳長街也已感覺非常奇怪了。
他們都發現原東園和原隨雲之間的對話根本不像是父子間的對話，雖然他們言語動作之中都是非常注重禮節與用詞的，也都是真正的世家子弟的風範。
可他們那平淡的語氣中卻帶著一種說不出的生疏。
仿佛這兩人已經有很久沒有見麵，又好像這兩人因為某種奇特的情況，斬斷了彼此之間血脈之間的聯係。
墨七星、白小樓、柳長街都感覺非常奇怪。
柳長街原本已經準備上前去求原東園，可這時候他的身體都仿佛化作了雕塑，口齒也在這一瞬間被封住了，隻是呆若木雞一般立在原隨雲身側。
原隨雲麵上還是帶著淡淡的笑意，可柳長街、墨七星以及白小樓甚至都可以感覺原隨雲麵上那種笑容說不出的淡漠，而且似乎帶著一種說不出的譏諷味道。
他們的腦海不由思忖起了關於原隨雲原東園這兩父子在江湖上的傳說。
原隨雲不是天生的瞎子，而是後來下來。
原隨雲其實本是驚才絕豔的天才。
傳說無爭山莊和神劍山莊當代都誕生了兩位絕代天才，神劍山莊的是三少爺謝曉峰，而無爭山莊當然就是原隨雲。
據知情人士所說，昔年神劍山莊莊主謝王孫帶著兒子謝曉峰曾拜訪過無爭山莊，兩位同樣驚才絕豔的天才曾在無爭山莊的後院在文、武之道上麵都進行過較量。
而最終的結果，竟然是如今武林的中流砥柱，武林十大劍客之一的三少爺謝曉峰一敗塗地，而原隨雲竟然全勝。
似乎上天也都開始嫉妒原隨雲這驚才絕豔的天才人物，在七歲那年，原隨雲不知道什麽原因竟然瞎了，而且無論請了多少名醫，都束手無策，最終在江湖人的同情與憐憫的眼神之中，消失在了
江湖人的視線中。
隨後也就是五年前，大概在原隨雲才漸漸出現在江湖人的視野中，可原隨雲的名氣早已經隨著時間而被塵封了。
原隨雲也隻是尋常不過的世家子弟原隨雲了。
白小樓、墨七星、柳長街腦海之中都不由回憶起關於原隨雲的傳言，又望著這對仿佛如陌生人相見的優雅父子，不由將這一切全部聯係在一起。
——難道昔年原隨雲雙眼致盲，並非是病症，而是有其他原因。
原隨雲畢恭畢敬立在原東園麵前，無論從禮儀還是神情動作上麵，原隨雲都是非常合格的兒子。
風度翩翩，知書達理。
原東園筆直坐在原隨雲麵前，無論任何人瞧上去，也都感覺原東園也是非常合格的父親。
可這對合格的父親，合格的兒子相見，卻似乎形同陌路。
一點也不像是父子關係。
原隨雲畢恭畢敬立在原東園麵前，微笑道：“父親幫兒子的忙，似乎並不為過？”
“當然不為過。”原東園淡淡道：“你想我幫你什麽忙？”
原隨雲道：“我希望父親幫我尋出破解如意天魔陣的法子？”
原東園的麵上沒有一丁點變化，瞥了一眼柳長街，冷笑道：“為了你的朋友？”
原隨雲道：“我自己似乎也不用求人。”
“你這樣的人竟然還有朋友？”冷笑中，原東園忽然出手，朝著原隨雲麵頰上砸去。
柳長街眼中已經閃現了怒意，大步上前就要阻擋。
可他才走了一步，便被原隨雲阻攔了下來。
砰的一聲巨響，原隨雲的額頭直接被酒壇砸出鮮血，可原隨雲偏偏立得筆直，一動不動。
砰的一聲酒壇原隨雲的腳下碎裂碎片，原隨雲偏偏如小山而立，額頭上的鮮血也順著麵頰流了下來。
可原隨雲居然還很冷靜，麵上竟然沒有半點變化。
這一刻不但柳長街、白小樓、墨七星都神情動容，甚至於原東園的麵色都已經變了。
春雨灑落在五個人的身上，原隨雲麵上還是帶著溫和如玉的笑意。
這是無論任何人都如沐春風的笑容，可如今這笑容在鮮血的映襯之下，竟然顯得如此刺眼，刺心。
這一刻原東園發現自己的心已經碎裂了一地。
原隨雲那種還是令人如沐春風的笑容卻令他仿佛已置身在九幽地獄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