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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5章 ·戲罷曾無理曲時(5)

  她頗為不耐地說:“你要我幫你什麽?”


  龐小蝶緊接著說道:“我想做蝕月教主!”


  魚玄機的手就頓了一頓。她抿了一下筷子,轉過頭來看著她:“現在?”


  龐小蝶搖了搖頭,但說:“我不想嫁給紫三員外!”


  她似有所悟似的,頗為好笑地品味了一番,回過頭讓她坐下了。小蝶也很焦急,因不知自己是不是冒犯了人,不敢坐。魚玄機便順勢說:“你要做教主,是為隻有教主不必聽父母媒妁之言,可以自己左右婚事。但你又說,鶯奴教主也並不想你所嫁非人,所以可見要你嫁人的不是教主,是你阿爺。這簡單,不必做到教主那麽高的位置才能自由,你殺了你的阿爺不就好了?”


  龐小蝶駭道:“我怎能殺了我的父親?!”


  “你連區區的五閣主也不敢殺,卻要做蝕月教主,難道不奇怪麽?你既怨恨阿爺的安排,卻又要做他心中的明珠;就連爭做教主也是討他的歡心,不過想告訴他自己並非和親之庸才。步搖不是這樣輕廉之物,可以隨手送你。”


  對麵沉默了,魚玄機顧自撥弄了一會兒飯菜,見她還不動,又說道:“你來找我,是不是想向我要一樣東西?”


  龐小蝶身子一震,訝異地點點頭。


  “你知道這樣的後果?”


  她有些曖昧地頷了一下首。魚玄機見她並不確定,就歎了一口氣,說道:“嫁紫三之事,是你自己點的頭,無有可以逼迫你的人,與我更有何幹。此事亦然,是你一人的決定。”


  龐小蝶低聲道:“小蝶必不對教主透露分毫。”


  魚玄機便不吃了,站起來到梳妝台前找了一把銀鉸刀,讓龐小蝶坐在凳上,伸手將她的前額髦兒鉸掉了一截。她左右看了看,撣去她臉上的碎發,回頭道:“你與秦教主差遠了!”很不屑地放了鉸子,說,那東西不是隨手可得的,把飯吃了,你今日先回去罷。


  小蝶吃完了退出去,芳山回房來收拾碗碟,看見地上兩縷頭發,還不及開口問,魚玄機就坐在一旁,對她好笑地說:“小妮子想學李僑秦棠姬!”


  芳山切切地問:“宮主將蠱傳給她了?”


  “她自己要的,與我有什麽幹係?我是無心之失。”


  芳山一時手顫,滑脫了一個盤子,激得魚玄機打了個寒戰。她驚道:“鶯奴教主怎會答應呀!”


  魚玄機乜斜著眼睛,上下打量著她,似乎覺察芳山最近犯錯的時候多了:“你別看龐小蝶不聲不響的,原不是什麽良材,不堪大用,嫁紫閣這樣的小事也不能托付。無論她嫁不嫁紫閣,以這副麵貌留著月痕,都是可恥之事,將來是要惹禍害的。”


  芳山又一次想起宮主對著那盒草果煎餅嘔吐的事情,那從微末之處檢驗善惡的天賦,仿佛是別人學不來的——芳山從沒覺得龐小蝶壞,就像那時未覺得紫居純壞。而她又有些不敢相信似的,呆在原處。這些人變壞,難道真是天生就壞,宮主就沒有從中作梗?紫居純變成現今這個模樣,真的沒有宮主的功勞嗎?


  魚玄機還在一旁說著:“胸無點墨之人,一心求取功名,為了得逞便不擇手段,剽竊代寫無所不為。資質貧弱的人為了爭上,何種不齒的事情都肯一試,然而龐小蝶竟還留著最平庸的善惡論,既壞又爛,簡直不如李僑。”


  芳山又想起那晚的經曆了,大慟,忽然直直站著,慘然道:“宮主何來的自信斷言他人的人生,如若你評判小蝶娘子不能成才,就將她肆意變成惡人,何知不會壞了她原本的修為,又何知不會殃及他人呢?!宮主亦不是神,怎麽能左右別人的德行?假若以宮主的眼來看,世上完人,唯有你一人!”越說越驚恐,那夜的回憶又開始侵襲她了,有一刻眼前全是黑的。


  魚玄機看出她神情有些古怪,但不知所起,隻回答道:“我何時求過完人呢,完人乃是最無聊的一種人。但你要說評判,我當然自有高下,同非完人,我很喜歡秦棠姬,遠超過現在蝕月教裏任何一個人,所以她死了我也難過。龐小蝶死了我會難過麽?嗬,此等鼠輩,死了我也不會知道!”


  芳山十分絕望地說道:“宮主會知道的,因為宮主會親自殺了她的!”兩道淚忽然就落下來了。等龐小蝶成了觀音奴,隻消宮主一念,她就灰飛煙滅。她並非與龐小蝶養成了什麽友情,隻是愈發痛恨宮主那操縱一切的欲望,何況那操縱也不過是一種娛樂,就像把《山海經》中的妖怪封在瓶裏把玩,無益而惡毒,宮主為什麽會是這樣的人?


  魚玄機冷眼瞧著,沉默了片刻,說道:“你讓別人來收拾碗筷罷,先去休息。”


  然而芳山心中積蓄了很多的話想說,隻不知道如何開口。今夜的爭執因小蝶而起,但終究是因為紫居純對她行的惡事。假如將此事告訴宮主,她怕宮主會殺了紫居純,但更怕宮主無動於衷。想到阿純原是因為得不到宮主,所以才變得這樣乖戾,又有些怨恨宮主;喜日初見的時候,阿純難道不是一個好人嗎?她甚至想過,如若宮主真能成阿純的妻,到時她服侍宮主的丈夫,也就成了天經地義的事,不必像今天這樣痛苦難當……即使宮主不願嫁他,當初哪怕隻是聽了阿純的話、逃了婚從這裏離開,總好過現在這半死不活的情形。


  是啊,宮主又何必聽紫居純的話、何必做紫居純的妻,要她無謂地服從男人是不可能的。可就是如此倔強倨傲的一個人,從頭要留在紫閣又是為了什麽,霜棠閣已這樣富裕,何苦再覬覦紫閣的家產,一座金山與兩座金山同是花不完的錢。


  魚玄機見她呆著不走,湊上前將她手裏的碗碟取走,將她推到耳房裏,放了簾子。芳山啞著嗓子問她:“宮主為什麽要留在紫閣呢?”


  她坐到炭盆邊撥了撥火,笑道:“你有沒有讀過一個釋宗故事,說帝釋天神壽已至,感人間佛法不弘,有人對他說這薩波達王慈湣眾生,於是他化作老鷹來考驗薩波達王?”


  芳山道:“婢子知道。這薩波達王為了救下鴿子,割下自己的肉喂給老鷹,是為以身殉法。”


  原本等著宮主繼續高談闊論,而她竟然沒再說下去了,站起來把炭盆踢到芳山帳邊,熄了她房裏的燈火,轉身回了正房。她不像年輕時那樣聒噪愛講,多說些話就覺得無趣,何況也沒有人與她說話。方才那兩句爭執,想必更讓她覺得身邊沒有懂她的人。


  芳山留在帳中,窺著隔牆透出來的火光,回想宮主那句話的含義。


  宮主留在這裏,也是為了以身殉法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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