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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1章 ·春窗曙滅九微火(1)

  天將黑的時候,來了個主事,稱梁二閣主的大公子一個人騎著馬跑到了教主下榻的館舍。


  鶯奴驚駭,問是怎麽回事,對方也說不出個所以然,隻說小郎君自己就來了,未知二閣主知情與否。按他對兒子的關照程度,可能連城離家三天都不會發現的。


  魚玄機在一旁說,這男兒是不是為你魔怔了,這樣瘋,我記得他年紀還小。


  那主事應聲道,哎,大公子七歲。


  七歲是虛歲,實際隻有六歲,連馬也是不久前剛給他買的小馬,不知他是怎麽找到來杭的路的,也不知是怎樣問到蝕月教主下榻的地點的。


  魚玄機有些煩悶,但對鶯奴說道,你回館裏看看吧。


  鶯奴正擔心魚玄機不肯,既然這樣說,她便起身了。她知道梁連城為什麽來,因為她自秋收後就一直住在杭州,他思念過甚。杭州不是長安,他臨時出逃,竟然撞到這來了。


  這有些嚇人了,現在是追到杭州,以後她去天涯海角他都會找到,鶯奴將無處遁形。


  她回了館舍,也沒有人敢責問梁連城,他就坐在鶯奴的房間裏,頭臉邋邋遢遢的,手裏捏著一個鏤銀的香囊,在燭下把玩著消磨時間,睫毛沉沉的。看到鶯奴來了,隻是把眼睛抬起來盯著她看,腳也不動,也不說話。


  鶯奴把他叫到門前,問他為什麽到這裏來。他看著鶯奴身後站著的謝昌玉和另外二人,很不滿地保持著沉默,眼睛朝著無關的地方轉去,顯得十分怪異。


  鶯奴已習慣了他憤怒的沉默,轉過頭去對身後的主事說道:“沈領事,你帶他去你房裏歇,明日一早送公子回去。”前半句話音才落,那孩子當即把頭轉回來,用暴怒的眼神恐嚇著鶯奴。


  她要伸手將他從房裏拉出來,梁連城立刻從腰裏抽出一把匕首,直指鶯奴。後麵幾個人嚇退了一步,連謝昌玉都開口喃喃道:“作孽嗬,二閣主怎麽教的。”


  鶯奴亦惱了,但也不能怎麽辦,僵持了片刻,她回頭要謝昌玉等人退開,讓人送熱湯和炭盆來。謝昌玉領命離去時麵色很複雜,大概是想到蝕月教的大弟子竟然是這樣的瘋貨。


  她默默地把門掩了,回到方才梁連城坐的位置,撿起他那隻銀香囊來看,一邊說道:“你已七歲了,既非無父無母之人,也非沒有從師學禮。為何總是露出野蠻模樣,讓父母師父難堪呢?”


  梁連城仍站在那燭火不能照到的門前,連匕首也還握在手裏,一言不發,隻是盯著她看。


  鶯奴也朝他看去,歎了口氣:“你總要一天長似一天的,明年就是八歲,三年後就是十歲,怎麽能一直呆在我身邊?便是黛黛,我也不讓她這樣粘著我。人貴自立,連城,你必得懂得這個道理。”


  他繼續沉默了許久,之後用那春鳥啼鳴般的聲音說道:“……隻要今夜裏。”


  隻要這一夜。


  鶯奴沒有回應,隻讓他過來擦洗手臉,他仍然固執地留在原地,等著她承諾。鶯奴很苦惱,並不隻是因為梁連城這樣不斷索求,是因為這太像過去她和閣主的關係。那時候,她總是到處跟著閣主,希望與他永不分離……為什麽連這樣的經曆也要再現一遍?

  她最後點了點頭,連城就彎下腰去,把手裏的刀留在原地,然後走來自己絞了塊帕子,一點點地擦著頭臉。鶯奴在一旁對他說,這就是最後一次了,以後在霜棠閣裏,夜裏也不能再來尋我,我會把這事說與你家大人知道。


  連城也不回應。他洗得非常認真,幾乎要把每一寸皮膚都擦透,眼神很冷酷。洗完了,他轉過去指著門口的那把刀說,今晚師父不可以跨過這把刀,要等我把刀收回去為止。


  鶯奴看著那刀,刀麵映著朦朦的月光。她回頭來對梁連城說道:“師父答應的事不會食言,但你該明白,能對師父用刀的日子以後再不會有了。”她說這句話的時刻,門口放著的那把刀應聲消失。


  那還是連城第一次看到她使用這心想事成的神力,一時被駭住了,一雙眼睛很害怕地盯著她。而她並無繼續震懾他的意思,起身扶他到榻上蓋了被,端著銅盆出去讓人換了回,之後熄了燭火,慢慢地清洗畢,回頭看見連城還睜著眼睛等著。


  她不與之分享被衾,就那樣披衣側臥著,用手臂輕輕攏著連城的身體,似乎是環抱而並不接觸他。男孩一直睜著眼睛,也不敢動彈,時不時地轉過頭去看師父假寐的臉龐。過了一會兒,像小女兒似的綿綿道,師父也蓋點被。


  鶯奴似乎已鐵了心不再妥協了,連這句話也沒有回應。


  他一直蟄伏了快有一時辰,覺得師父已入睡了,掙紮著透開鋪來蓋一些在她的肩上,打通了兩人間的壁壘,隨後仿佛尋食的桑蠶似的蠕蠕靠近,把冰涼的小手放在鶯奴乳上。她未入夢,但默許了,不去戳破。他十分驚喜地體味著那觸感,先是輕輕地摸索一下形狀,見師父還沒有醒來,便沿著胸脯向上下開拓,像盲人一般將目光匯聚在手心。


  鶯奴由此回憶起許多經曆,男人對她的探索總是似曾相識而沒有新意的,即使是新手也從不另辟蹊徑。他們總是出奇的一致,好像女媧造人的時候就把男人這樣造好似的。假如把握準了,這就是機關上可靠的一環;玄機一定懂得這個,她一定太懂得這個。


  連城不一會兒就在她懷中變得大汗淋漓,稍後整個擠到她胸前,額頭貼著她的下巴,如同冬貓在一捆稻草裏調試臥姿,找到最舒服的姿勢後就安然入睡了。


  她那時覺得連城終於還是碰了極限,自己對他不得不強硬些;但其實不敢想男孩越長大,極限越遠,這和她與閣主的境況又有不同之處。以往她對梁烏梵不教之罪隻是一笑而過,現在愈發覺得可悲,隻能想想梁烏梵自己成人,就曾仰賴唐襄和李深薇——尤其是唐襄——所以把這當作女人的責任也是必然,愛與罪根本是一體兩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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