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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9章 ·寶扇迎歸九華帳(1)

  魚玄機聽到她的話,扭過頭來,嘟著嘴道:“我多久沒有來了你不是最清楚的?原來就整天像嬤嬤一樣追著我問。”


  芳山的聲音顫顫的:“奴婢上個月太忙,是遺忘了記錄。”


  魚玄機把頭側回去,心不在焉地說:“不是你忘了記,是我沒來。”


  怎麽會沒來?若是沒有揉腰這一出,她不敢疑心,因為女兒家的這回事有時就是這樣的,心情煩躁了不來,熬夜勞作多了也會爽期,年紀輕的時候尤其是常態。但是她已經陪伴宮主那麽多年了,她說話做事有什麽版式,芳山早就熟稔於心,這揉腰的事兒和癸水沒來是有關係的,宮主央求她來揉揉腰,是為了把這件事情告訴她,就連她問出那個問題,都不是自願的,是宮主暗示她這樣問。她用了許許多多語言和表演的圍欄困住獵物。


  她嚇壞了,說道:“這可不能,宮主又唬奴婢取樂!”


  魚玄機把身子從她懷裏抬了起來,撩起蔽膝看著她說:“芳山,我為什麽要唬你?這個時候我有什麽心思取樂?我現在既是呂不韋又是趙姬。”


  她就知道宮主又自己拿了主意,呆住了好一會兒,這一回什麽也沒有說,借著馬車滾滾的喧鬧聲,忽然掩麵大哭。


  魚玄機最怕看人哭,覺得心煩,垂了眉:“你謝天謝地罷,我早幾日出產,就早幾日回家,不用擔心在那紫閣主人的金絲籠裏出不來了。你現在慶幸我吃睡香甜、心情舒暢都來不及,你看看那個唐閣主懷胎病懨懨的,兩個月了床都不起,我裝也裝不來。”但又恐怕聽到芳山搬出幽鸞的話來指責她,到底有點理虧,兩隻手不自覺地攪在一起,揉著裙子。


  芳山好像聽不見她講話似的,獨在一旁嚎啕。魚玄機臉色也沉沉的,冷眼看她。想這車外的人也聽不出是誰在哭,魚玄機幹脆不勸,不一會靠著車廂掰起指甲來,摩擦上麵塗的鳳仙花。


  芳山哭得累,漸漸止了。她從手的縫隙裏去看宮主的臉,魚玄機正斜著一雙眼看她,眼神怨怨的。


  宮主的話也有幾分歪理,至少不用擔心那紫閣主人陽衰的事了。丈夫年邁,槍軟精稀的,懷孕生女真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馬月去;假如這半路上丈夫死了,那更是沒法辦,現在她自己帶著一個胎嫁進去,倒反而省事——宮主是策劃過的,就是冒了一點風險,剛嫁進去就生孩子的也不是沒有,梁閣主家的那位聽說也是這樣,她那時的年紀倒要宮主大一點呢。好在剛生下來的孩子,看不出像誰,滿了周歲也就帶回宮去了。唯一的難處,就隻在出產的日子上……


  算了吧……宮主趕時間,這對她好。


  但是這孩子父親也是問題。宮主什麽時候弄來了這個身子?清清白白的怎麽會有了?都沒有人教她那回事。萬一是山下哪個野小子白占了宮主的便宜,她想想就能氣得七竅生煙。


  ——不對,不對……


  宮主是不是遭了欺負?

  ——也不對,也不對。宮主多少是會功夫的,再不濟,逃跑的武功也是一流。宮主鐵了心在婚前要這個孩子,不是因為她怕紫閣主人太老。


  芳山隱約知道了些內情,反而怵了,越想越虛弱,心跳得隆隆作響,胸腔裏像在打雷。


  她抽泣著轉過頭來,看見魚玄機正在揉搓自己後腰,一身嫁衣臃腫得她不能轉身。芳山無法,仍舊悄無聲息地過去替她輕輕地揉搓肌肉,語氣有些軟下來了:“那,那奴婢隻問一件事,你讓奴婢知道小宮主的父親是誰。”


  魚玄機格格笑了一通,轉過眼來媚媚地低聲地說:“她阿爺現在不就在紫閣裏麽?”


  宮主愛講怪話的毛病又犯了,芳山就閉了嘴。


  魚玄機不久便在她懷裏睡著了。她垂睫看著宮主側身躺在自己大腿上,眼睛滑向其小腹,宮主正用手交疊著護在上麵。現在小宮主的肚子裏也有了小小宮主……誰敢想呢,她從未把宮主當作一個成熟的女人,想到她有孕一事隻是覺得陌生而奇妙。


  事情怎會變成這樣的?

  宮主睡著了,她才有空回憶這兩月來疏漏的可疑。是了,這樣她就明白為什麽宮主從瑤光樓出關的那一天跛著腳,她竟願意為自己認定的計劃受這種罪。有一瞬間,她懷疑宮主就像傳說裏講的那樣,是踩了神鳥的爪印,或是夢見了巨龍,第二天忽然就妊娠了,有神明要借她的腹生子。既然天樞宮主機關聰明,求喚神明何嚐不可。誰又知道她此刻到底有沒有懷娠呢?什麽都沒有人能知道。


  她或許從頭至尾就是在騙人、演戲,把一件十萬火急的事變成一件可以商量的事,把人不斷地引到新的陷阱裏。而她如今能做的,就隻是這樣稍稍撫慰宮主身體上的苦痛——不管是真是假。


  有時她覺得宮主的世界裏,唯有她本人是活人,其他人無不隻是用來撫慰她的道具罷了。


  她不該覺得傷心,該覺得害怕。她想起宮主小時候一想到有什麽要忙,總是立刻扔了飯碗書攤子,跑了,她就一個人留在原處替宮主收拾。宮主不是貴族的女嬌娘,沒得頤指氣使的派頭,但從懂事起一直目中無人的,或許是真是從李教主那裏繼承了一些年青時候的傲氣。她也隻是回回留在她的身後收拾攤子,有時也來不及追問她到底要去哪裏,也許這一次宮主不再回來了呢?她少女時有那樣想過,但也怕宮主再不回來了。


  可是總有一天她再也不會回來的。


  從湖州到杭州的路上,芳山禁不住的胡思亂想。到了城裏,四周又開始喧嘩吵鬧起來,就像夢將醒時朦朧中聽見鬆聲。她把宮主從懷裏喚醒,替之修整妝容,重將蔽膝蓋好,令她正襟危坐。


  錢塘城裏已是昏鴉陣陣,紫暮垂垂,富貴的人家這就點上了夜燈,琉璃瓦上抹著梅子色的黃昏。結婚大喜,臨宵禁了還有許多人夾道看熱鬧,這是難得上晚街的理由;還有上個月在湖州納采的人們,也夾雜在人群裏,應約來賞宮主出嫁的盛事。


  若不是早知道宮主要嫁的是個耄耋之年的老人,這原本多麽風光快活,一輩子便隻有這一次。車外喧喧嚷嚷,車內冷冷清清,兩人都不說話了。她知道宮主準備了很多藥物,好讓她的長夜稍短;可是唯有今晚忙亂,來不及事先準備。她事後進去替宮主擦拭身體,出來哭了整個後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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