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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8章 ·羅帷送上七香車(5)

  “另有大概是……太宗的時候,有一戶傾慕天樞宮主很久很久的人家,也算是有錢,代代都來納采,這家父親七十多歲還去了一次納采會,最後也沒能娶到宮主,一輩子最大的憾事不過如此,含恨而終。這家的兒子後來贏了納采會,下聘替父親把宮主娶回家來。大婚的晚上,讓她睡在墳墓旁邊,和父親的靈牌過夜,以此告慰其父在天之靈。嫁了死人,最後也還是生完孩子回了聚山,中間的恐怖連日記裏也不多寫。其實你知道,天樞宮放在以前也不貧困,根本不需要代代賣女,她們這樣做必然是一種儀式,有別的涵義在其中;假如我是個真正的宮主,自然不會害怕這樣的事。我也想知道她們這樣獻祭出去是為了獲得什麽啟示,所以毋寧說嫁得越慘、啟示越明了。”


  芳山聽完一點都沒有心安,反而是頭腦嗡嗡作響,鼻孔隻進冷氣。她才要對著宮主那雙冷紅的嘴唇說話,就聽到外麵紫二公子喊了一聲“停下”,馬隊踢踢磕磕地停了。


  那青年過來掀她的車簾,芳山沒了主意,一臉害怕地盯著他看。年輕的公子微微笑道:“魚宮主,你下車罷,我們不娶了。”


  哪有半路悔婚的說法,芳山聽到這話的瞬間覺得腦際嗡嗡作響,急得快要暈過去。那人卻徑直爬上車廂來,用一雙很熱的手去拉魚玄機的,壓低了聲音在她耳邊說:“快走吧,現在從小路折回去,我給你換一套便衣。你的嫁妝就暫時在我家放一放,有什麽重要的東西想拿回去的,我將來再悄悄送還。”


  情勢微微地朝她們未知的方向變了變。魚玄機輕輕掙脫他的手,抬臂把蓋在頭上的蔽膝揭了,露出紅嘴唇抿成一個“一”字。她的嘴角掛著一種厭煩和不甘心,那是她做了萬全的準備、鼓起勇氣做的決定,最討厭被不自量力的人攪擾。


  對麵看到了她蔽膝下滿頭的白髻,神色中有些驚訝。


  她盯著他的眼睛看了半天,說道:“你不是我丈夫罷?”


  青年道:“宮主明鑒。我確是四郎家的老二,但不是你丈夫。宮主叫我阿純罷。等你去了我家,就知道嫁的是誰,那時候我就該叫你祖母了。你快走,我回去對老大人說路上遭了搶,沒守住你。外麵的那些人都知道的,是我親近的家丁,他們會幫忙圓謊。”


  芳山聽得一對瞳子直顫,原來他們家是早預備著騙婚的,難怪那個小丫頭如此出言不遜,難怪讓她住那樣奇怪的新房!她一麵胡思亂想,一麵喃喃道,那聘書上寫的丁未年,莫不是八十年前的丁未年?


  紫公子點點頭道,是了,是老大人的生年,比我早了六十年了。宮主才十六歲,我的老大人今年七十九,前後已有二十來個妻妾,不怨少你一個。那天是我的父親犯錯糊塗,騙了老大人的寶物去納采,老大人雷霆震怒,說用他的財寶娶妻,那美人自然是歸他所有,還打了父親,家父現在還臥床起不來,怕是要不好了。明裏都說是我娶你,一到紫閣就把你送到我祖父那裏去。


  芳山的眼神空白了,她想起納采會剛結束的那天晚上鶯奴拉著她坐在那裏閑說,正提起了這種混亂,婚姻原是男人對女人的搶奪。


  正說著話,外麵有個小侍女伸進手來,遞了兩套不起眼的平民衣裳。


  紫居純把這衣裳塞到芳山手裏,繼續說:“快些吧,我讓我的人騎馬送你回去。”


  芳山這才稍微從震驚裏活過來一些,口中輕輕地道謝:“謝謝、謝謝……宮主,我們……”遞衣裳過去,卻被宮主那戴著玉鐲和金釧的手給沉沉地推了回來。魚玄機抬眼看了看紫居純的臉,說道:“紫公子仗義,玄機心領了,還望以後在紫閣裏稍稍照應。接著走吧。”


  居純這就有些不解了,還未來得及說下一句話,就聽到魚玄機斬釘截鐵地說道:“難為公子替我策劃這樣大的脫逃,我心中感激,不能回報。公子想這樣做,非但是見我可憐,也是為了不讓紫閣出醜、落於口舌,更免了實情傳出去與蝕月教爭執。但我乃是天樞宮的宮主,你們已經明媒聘娶了我,此刻逃走,我的顏麵何在呢?我出嫁是為了早日延綿後嗣,為自己的家業留一名後人。縱使和別人生育後代,以後要如何對天下人解釋、她長大以後又要怎麽誠信納采?人人都會說天樞宮主拿了錢便要逃婚。如今對你們紫閣最好的決定,就是勸你家主人快些醒悟,把我許配給你,這樣就能免去所有不快。但我看你一家在紫閣主人麵前人微言輕,若是說得通,老大人早就想開了。既然說不通,你放我去做了紫閣第二十三十房夫人,我不在乎。”


  紫居純是從沒想過魚玄機會說出這樣一長串來回絕他的,她的口氣好像從一開始就明白自己不會有什麽好姻緣,不是從納采下聘那時候,而是從懂得自己是一個女人的時候就明白了。他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哀歎,說道:“不是純可憐宮主,這樣說就折煞我了……蝕月教強大,發起怒來,我家難免受損。家祖也上了年紀,他隻是糊塗,賭氣娶你。宮主就當是幫幫紫閣。”


  她甚至覺得此人的天真有些可愛,不禁笑了,把蔽膝重新遮回去,兩手重新疊放到膝蓋上,說道:“鶯夫人與我是朋友,我自會在她那裏護著我的夫家。純,你啟程吧。”


  這下子居純也有些窘,更有些害怕,隻得在芳山驚恐的眼神裏退了出去。馬車重新開始隆隆前行的那一刻,她忍不住哭了。怎麽這樣陰差陽錯的?宮主又一意孤行,她真是勸不動了。她想起了昨天去過的那個院子,以後那個院子就是宮主在聚山外麵的別居,做著一個老頭子數不清第幾房的夫人,人人經過時朝裏麵看看,都把她們當作笑話。宮主什麽時候才能從那裏脫身?


  她哭得傷心,馬車外麵也聽得到。她是想讓外麵的人也能聽到,或許純公子再心軟一些,可憐她們的處境,到了家中再與紫閣主人據理力爭一番,免去兩家的恥辱。隻是這樣的祈禱未免絕望了,說不通就是說不通,宮主看得很開。


  魚玄機聽她哭了片刻,好像也忍耐不住,歎起氣來,遮在蔽膝下麵的嘴唇又輕輕地動了:“噯,不要哭了。我的身體不舒服,你來幫我揉揉。”


  她抬起臉來,見宮主一手撐在腰後頭。


  “怎麽又腰酸了,前幾日勸你吃些藥,都說還好,不要吃。現在又酸起來了,一會兒更是一天的勞累,怎麽吃得消嗬。”她不記得宮主哪天受過腰傷,隻是勸過她別再長久伏案,但是十六七歲的人說什麽也不可能看書看出腰病來的。她的手往那腰間柔軟的緞子上捏了一回,讓被沉重頭飾壓累了的宮主往她身上倚靠著歇息。她的蔽膝又滑到一邊去了,露出那張施了濃濃鉛粉的婚妝的臉,但是嘴唇邊上是帶著笑容的,像白雪覆蓋的地方長著一棵開花的野草。宮主那時突然給她一種羔子、豬崽的感覺,她好久沒有體會過宮主這樣依賴她的感覺了。


  芳山接著用那隻手揉捏著,聽著絲綿在她手指下發出沙沙的聲音。宮主被她的手勁兒惹得癢了,格格地笑,要她稍微再用力些,但是不要太用力了。她的腰酸痛難忍,要沿著骨頭微微地刮到麻了才行,可不能捶打,傷身體。


  芳山依照她說的手法按摩。有那麽一小會兒,她覺得宮主故意引起她的注意,好讓她從傷感和驚恐中暫時解脫出來。她小時候常玩這種把戲的,裝病總裝得很像。有時候,她演戲隻是為了好玩。


  不知道那個念頭是什麽時候來的,她鬼使神差地問:

  “宮主,你多久沒有來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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