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皆有定數
靜沅知道白袍男子這話是什麽意思,所謂天命之人,必定要曆經種種常人無法承受的磨難和痛苦,方能磨練出百折不撓的心智,承擔起屬於他的天命。潤玉如今的境遇雖然不佳,但確實還活得好好的,還沒到磨難重重的地步,所以之後定然還有更大的挫折等著他。
這就誠如孟子所言:“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這個道理她懂,可是,卻並不十分讚同。
為什麽隻有磨難和痛苦才能造就出能承擔大任的“斯人”?難道一生過得平安喜樂、諸事順遂的人就不能有擔當和勇力了嗎?
不,並不是的!
擔當和勇力分明是通過良好的教養便能擁有的東西!
至少,在她原本認識的那麽多人裏,真正曆經磨難的人並不多,可他們不也憑著本心,擔當起了一個偌大的國家,一起締造出了一個盛世!
明明隻要一群人合力便能容易許多倍做到的事,為什麽一定要“斯人”一人受盡磨難後獨自去承擔?
磨難很多時候是能增益人的心智不假,可更多時候卻是會磨滅人的信念,甚至是讓人改性移情,失去人性中原本所有的光輝的一麵,自此沉淪。
畢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在曆經磨難之後,心頭熾熱仍在,不怨不憎、不改初心。
當然,在苦難中沉淪的人可以說是不配成為“斯人”,可誰又曾問過那些人,他們是否願意做“斯人”?
難道僅僅因為他們有成為“斯人”的資格嗎?他們難道就不向往過著平安順遂、受人庇佑的人生嗎?
哪怕他們想做“斯人”,想要承擔大任,可憑什麽他們想為芸芸眾生出力,就一定要經受苦難?
這些問題,無心無情、公正無私的天道自然不會去想,在它那裏,一人與蒼生,孰輕孰重,是完全不需要考慮的問題……
何況,天道也不會要了天命之人的性命,隻是磨礪其心智罷了,隻要天命之人能經受得住重重考驗,之後自然會得到更多。
可如果沒經受住呢?
於天道而言,一個天命之人磨礪失敗了,它可以再挑選下一個,而失敗的天命之人呢?他們的苦痛就白受了嗎?
旁人她管不到,可潤玉是她的朋友,她不可能坐視不理!
無論潤玉是不是天命之人,他都不該去經受什麽苦難,她才不管那些苦難是不是可以磨礪他的心智,在她看來,潤玉的心智已是極佳,何需再多此一舉!
她相信潤玉,即便不經曆什麽苦難,隻要真的到了需要他挺身而出的那一天,他也定會承擔起屬於自己的天命。
所以,靜沅沒有順勢應下白袍男子的話,而是說道:“這個之後再說,前輩您現在可以跟我說說‘二’了嗎?”
白袍男子笑意一滯,撓了撓頭,道:“丫頭你怎麽就這麽較真?今天非要把這事弄個清楚明白不可嗎?”
靜沅卻了然一笑,道:“非也,不是晚輩較真,而是前輩您在這跟我賣關子呢!
是您自己先說了有我能幫得上忙的地方,可卻接連隻說我做不到的辦法,想要我知難而退。以我對前輩的了解,您定是將真正行之有效的辦法留到最後了,是也不是?”
白袍男子扶額搖頭,道:“哎呀,真是什麽都瞞不過你這丫頭!不過,方才不都說了嗎,這事有你那個朋友呢,你不是一直覺得他能成大器嗎?那還有什麽可不放心的?”
靜沅搖了搖頭,道:“這不是一回事,這是我自己本來就想做的事情,不會因為現在知道潤玉也做得來便有所改變。
他有他能做的事,我也有我能做的事,我雖不喜歡攬事,卻也不會把所有的事都推給別人。
再者,這事潤玉自己還不知道,我們倒先在這裏替他一番盤算,越俎代庖得也太過了。”
“怎麽?你還想告訴他不成?”白袍男子神色嚴肅了起來,“丫頭,你可想清楚了,你我能對此間天道的隱秘言談無忌,是因你我乃異世之人,與它無涉,而且你身具大千世界的天道之力,天道不能對你如何,可換成那個潤玉就不一定了。”
“你貿然告知他這些,萬一影響到了天道原本為他安排好的路,他會有什麽下場且不論,單說對此間世界可能造成的後果就不是他,甚至不是你擔得起呀!而且,其實他身在局中,過早知道這些對他來說,也未必是一件好事。”
白袍男子的潛台詞便是潤玉可能會心生退意,止步不前,畢竟他這些年也多少知曉一些潤玉的為人。以他閱人無數的眼光來看,潤玉此子實在太過溫吞隱忍,心思深是深,但都用在自保上了,整個人可以說是毫無鋒芒,若不被逼到絕境是不可能有所作為的,天道想要磨礪他實屬正常。
也就是他們家的這個小丫頭心太軟,不想自己朋友吃苦頭,才在這拐彎抹角地想幫忙。殊不知,這樣的苦也不是誰都有資格受的,許多人想求都求不來呢!隻要前麵受點苦楚,將來就能得到無比斐然的回報,說出去不知會有多少人心動!
靜沅卻不這麽看,“前輩,我相信潤玉,他不至於此!你或許很難信他,但總不能不信我呀!”
“再說了,你這會兒說他是局中人,不該知道太多,那如果換作是有一天需要我去應劫受苦,你也會為了大局著想,什麽都不告訴我,讓我獨自麵對一切嗎?”
“那怎麽行?!”白袍男子想也不想地脫口而出。
緊接著,他便明白了靜沅之意,說到底不過一句話,人有親疏遠近。潤玉與他無幹,他自然能將可能發生在潤玉身上的事看得無關緊要,甚至還覺得理所當然。可這事若換到靜沅身上,那就是萬萬不行的!
雖然知道這麽一來,自己前麵說的話就有些站不住腳,但白袍男子也不打算掩飾自己的偏心,理直氣壯地說道:“果兒丫頭你和他不一樣,再大的劫也輪不到你去應,再大的事也不需要你擔著!而且丫頭你的心性已經這般好了,哪裏還需要磨礪!”
靜沅感動又無奈地笑了起來,道:“我就知道前輩您會這麽想,我對潤玉的看法和您對我的看法是一樣的,憑什麽這事就該由他承擔呢?
這世上哪有那麽多應該的事?
即便潤玉有心承擔,可我既幫得上忙,自然要襄助一二,哪有作壁上觀的道理?”
聞言,白袍男子靜默了片刻,再開口時,語氣染上了些許惆悵:“也罷,或許真是老夫我想左了……”
明明他曾經也因自己的遭遇怨恨上蒼不公、怨恨淨蓮妖聖那家夥無情,怎麽轉頭自己得了自由就能對旁人不公的境遇事不關己地說上一句“順其自然”呢……
“前輩……?”
“沒事,就是想起了一點不開心的舊事,想不到啊……”白袍男子意味不明地感慨了一句,接著才道——
“好,老夫告訴你!二便是還!”
“此界行將泯滅的緣故說到底是最初失去了太多的本源之力,所以隻要還給它便可。”
“還?”靜沅微微蹙眉,“要如何還?最初那些攫取太多本源之力的修煉者或是已經成聖離開此界,或是早已隕落,恐怕還不了吧。”
白袍男子搖了搖頭,沉聲道:“不需要他們來還,現在此界的修煉者依然掌控著許多本不該由他們掌控的力量,隻要剝奪他們手中的這些力量,返還給天地即可。”
頓了頓,不等靜沅再發問,白袍男子便舉了個例子:“比如,那個花界所掌控的草木生發之力,不是僅僅掌控一時一地,而是掌控著整個世界的草木生發之力,六界草木無時無刻不受其操控,這可是連神農都不曾擁有的可怕能力……
而這樣可怕的能力花界那些人用來卻沒有任何限製,也不用付出任何代價,這怎不令人心驚?
這本不是能由此界任何生靈所掌控的能力,而是屬於天地自然之力,早該回歸天地!一如那個水神也沒有資格掌控世間萬水、江河湖海。”
靜沅的眼中閃過明悟之色,緩緩道:“是了,天地自然之力是屬於一界所有的生靈,可以為任何人所用,卻不能為任何人所有!
哪怕是我等修仙之輩,也隻是通過不斷地修煉,盡可能多地化天地自然之力為己用,再與外界天地之力彼此循環,生生不息,而不能貪求掌控天地之力。
除非己身實力強到可以另行開辟一界,如此方才有資格掌控新辟之界的天地之力。”
“不錯,正是如此。”白袍男子頷首讚許道,“丫頭你五係兼修,對於五行相生相克之道必然清楚,隻要收回此界一些修煉者所操控的五係屬性的天地自然之力,五行循環相生之下,也能逐漸補足世界的本源之力。隻是,這一過程同樣耗時不短,比不得之前那些法子來得快速有效。”
“但相較之下,此法最為簡單易行且最是公允,隻可惜此間天道疲弱已久,早已無力直接對此間世界的修煉之輩做出什麽舉動,遑論剝奪他們掌控著的天地之力了。”
“至於本身操控著這些力量的人自然不會舍得將這般得天獨厚之力返還天地,反而會想方設法將其留住甚至傳承下去。”
“當然了,老夫這話說的有些偏頗,這些人裏麵更多地可能是根本沒意識到自己掌控著多麽不合理的力量,更想不到這等有關世界本源之力的隱秘。”
靜沅沉默著點了點頭,她也是這麽想的。
隨後她長吐了一口氣,沉聲道:“我知道該怎麽做了,多謝前輩您的指點。”
“沒什麽,幾句話的事而已!”白袍男子擺了擺手,緊接著又道:“不過,說真的,這法子除了丫頭你還真沒別人能辦到。
且不說隻有你這樣五係靈力兼修的人,才能借助五行相生相克之道一一剝奪他人身上不同屬性的天地自然之力。
更為緊要的是,此舉有違天和,不僅施術過程極為凶險,稍有不慎雙方皆會有性命之危,而且但凡有一點貪心私念,在剝奪天地之力後忍不住將其據為己有,那必定會遭到反噬——輕則與自身靈力相衝,修為盡廢,重則直接爆體而亡,元神泯滅!
否則單憑前麵那個條件便能取得旁人身上的天地之力,此間世界早該亂套了!”
說到這裏,白袍男子皺起了眉,有些不悅地嘀咕道:“這麽說起來,此間世界的天道還真是好算計啊,該不會一早打得便是這個主意吧?真是豈有此理!”
靜沅卻並無被算計地惱怒,還反過來安撫白袍男子道:“前輩您多慮了,我倒是覺得這是一飲一啄,皆有定數。
縱使此間天道能牽引我來此,難道還能左右我在來到此界之前的修煉之法嗎?我五係靈力兼修在前,性情亦是早已養成,這些可都不是來到此界之後才專門改弦易張的。
今日種種,與其說是此間天道的算計,不如說是因緣巧合、恰逢其會。
大約,我是注定要幫這個忙的。”
※※※※※※※※※※※※※※※※※※※※
從小到大,周圍的人無論家長、老師,都在告訴我們什麽“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不經風雨,怎見彩虹”、“磨難是財富”等等之類的話,曾經我也是這麽覺得,但現在長大了再看,這種話真的就是心靈雞湯而已。現實的情況更多是,經曆的磨難越多越容易失去希望和鬥誌,真正能在磨難中砥礪出來的人太少了,所以“斯人”真的很難得!而且其實能成功的人,不經任何挫折,一路順風順水也能成功。所以我現在覺得,比起磨難,環境和教育才是真正能培養性格的決定因素。
潤玉就是這樣,他受的磨難不算少了,但其實這些磨難沒有改變他的性格,隻是改變了他的想法,他的性格從始至終沒有什麽根本的變化,還是他小時候和後來生活環境的雙重影響下形成的那種性格,所以本文裏麵不會再讓他去受電魚這種除了痛以外沒什麽用的磨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