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潤玉生念(四)
除此之外,他心中更有一層難言的疑慮。
花界這般行止會在人界造成何等後果,旁的仙神不知,難道身居天帝之職的父帝也會不知嗎?為何父帝會任由人界遭受浩劫?
雖然花界叛出天界,自成一界,可正如靜沅所說,花界實力孱弱,眾芳主靈力也不算高,隻要天界有心,莫說阻止花界此舉,就是收回花界也不是什麽難事……
既如此,父帝為何要如此縱容花界?難道真的僅僅是因為愧對先花神嗎?可就為了這份愧疚,就能罔顧人界萬千生靈的性命嗎?
還是說,這其中……另有玄機……
想到這裏,潤玉腦中忽然閃過靜沅說的那句“動輒以斷糧威脅其他族群”,還有近日聽聞的花界斷了鳥族吃食一事,臉色忍不住微微一變。
難道說,父帝是想借花界之力製衡其他各族嗎?
潤玉心下一震,掩於袖中的右手頓時微微握緊,複又在心底否認道:不,這不可能……父帝他……當不至於此……他總該對這芸芸眾生存著一絲惻隱之心……
努力想控製自己不去深思那個可怕的猜測,但潤玉的臉上卻還是流露出了一絲苦澀,他也不想如此揣測自己的父帝,可父帝到底是什麽樣的人,他心底不是不清楚的。
父帝根本就不是一個有多麽深情且長情的人,這些年來他的風流韻事數不勝數,就算他到如今還對先花神念念不忘,可這裏麵又能有幾分真情呢?
若非是為了權力製衡,一心想著統一六界的父帝怎會容忍花界那麽多年,甚至有時還會加以袒護……
花界掌管六界糧草,且自立為一界,偏偏一眾掌權的芳主修為平平,花界精靈更是靈力低微,整個花界無兵無將,堪稱毫無自保之力,唯一能用以禦敵的手段便是斷糧。可這招真正能夠針對的除了人族和普通的飛禽走獸,便是各族中靈力低下的精靈之輩,對於靈力高深的仙神妖魔根本起不到作用,如此,自然也就威脅不到天界。
而這麽多年來,花界眾芳主行事毫無顧忌,與各界中不少大族都有過嫌隙,尤其和天界戰力最強的鳥族銜恨頗深。細細算來,花界在六界之中竟然沒有交好的勢力,能夠屹立至今,說到底倚仗的還是與天界的關係,或者說是父帝的心思……
如此想來,花界是多麽好用的一顆棋子啊!
看似手握大權,實則是無根浮萍、孤立無援,隻要父帝動念,隨時都可以將其收回,而任由花界自成一界,則可以在必要的時候,借花界之力來抑製某些族群勢力的壯大。至於因此產生的恩怨糾葛隻會被算在花界的身上,天界不會沾染半分,那些族群記恨的也隻會是花界。
就算有哪一族真的不顧父帝對花界隱隱的庇佑而對直接花界動武,父帝和天界也有足夠的回旋餘地,無論是以顧念舊情為由相助花界,還是等花界落敗順勢收回花界,問罪出兵的族群,於天界而言都是無損之事。
就如此次花界斷鳥族吃食一事,若非顧忌父帝,以天後的驕橫、鳥族的強悍,如何會隱忍至今!
隻是不知父帝如今是否知曉此事……
不過,依父帝素日裏對鳥族的忌憚,便是真的知曉了,恐怕也隻會假作不知,由著鳥族受損。
這般的心機謀算,他從前隻是不曾去想,卻並非是不懂,他終究還是希望父帝雖有帝王心術,卻還能對天下蒼生存著憐愛之心。可如今看來,到底還是他奢望了。
天界乃至整個六界都已經病入膏肓,積重難返,再這樣下去,六界還有什麽氣數,蒼生還有什麽活路?可又有誰能站出來改變這一切呢?
旭鳳嗎……
不,旭鳳他做不到……
潤玉知道,自己這個弟弟確實襟懷坦蕩、正直磊落,與玩弄權術的父帝完全不同,可旭鳳在天後為他營造的一方淨土中生活得太久了,他的眼中看不到任何陰私與汙穢,遑論一掃沉屙,還六界以清平!
旭鳳他在戰場上拚殺,確實所向披靡,可若真的置身於天界這個複雜的權力漩渦之中,他定然應付不來。除非有人先為他蕩平一切,締造一個清平盛世的大好局麵,而後以他正直純良的秉性,定能將這個盛世承繼下去。
可那個人又能是誰呢?
父帝……天後……都不可能……
那……自己呢?
嗬,便是他真的願意為旭鳳鋪路,天後,甚至父帝……都不會相信他是出於真心,更不會給他這樣的機會。
何況,比起在天界困守一生,他更想早日擺脫這尷尬的處境,脫離天界,做一方逍遙散仙。隻是,很早以前他便明了自己在父帝心中是一枚拉攏水神和水族、製衡天後和鳥族的絕佳棋子,是不可能輕易放任他離開天界、逍遙度日的。
原本他雖不願接受這樣的命運,卻也無從反抗,隻得盡力隱忍退避,用深居簡出、不參與天界事務的辦法來表明自己無心天界權力,無意與旭鳳相爭的態度。雖說天界幾乎無人信他,但他終歸是問心無愧。
但不久前旭鳳涅槃時遇襲失蹤之事,終於還是讓天後對他的猜忌之心到達了頂峰,即便旭鳳平安歸來,天後恐怕也徹底容不得他了。原本他還在想著,隻要查出偷襲之人,還自己一個清白,或許還能將這表麵的平靜繼續維持下去。
然而,今日聽了靜沅所言的種種,他的心中卻生出了一個新的念頭,他不願再這般自欺欺人下去!眼下的形勢,也容不得他再抱有奢望,他確實該好好想想未來的路到底要怎麽走了……
是真的就此拋棄天界浮華,做一個逍遙散仙,獨善其身,還是……站出來為這六界眾生做些什麽……
見潤玉久久不語,靜沅有些擔心地詢問道:“潤玉,你還好吧?”雖然自己方才說的都是實話,但對於一直生活在此間的人來說,大概太過了些吧……
潤玉回神看向靜沅,皎潔的月光似乎為他那溫潤的眉眼籠罩上了一層迷霧,他輕聲開口道:“無事。”
又靜默了片刻,潤玉忍不住問道:“靜沅,既然你將此間形勢看得如此透徹,又對人族懷有桑梓之情,難道不曾想過……”
“我知道你想問什麽。”大抵是潤玉覺得自己想問的問題有些唐突,說到一半便還是停了下來,但靜沅卻已經明了了,有些自嘲地笑了笑,道:“其實,來到此界四千多年,在了解到此界種種的不公與亂象,又目睹了人族生存的境況以後,我不是沒想過去改變這一切的,可最後我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因為,我很清楚自己是個什麽樣的人,有些事不是我憑著自己的一腔熱血就能做到的,而且最重要的是,我不知道自己要怎麽做。我沒有我師尊那種僅憑一己之力即可撥亂反正、扭轉乾坤的能力,更沒有我父親那樣匡濟天下、拯救蒼生的仁心和與之匹配的智慧與謀略。
嗬,說來也不怕你笑話,我被我的父母、師尊庇佑於羽翼之下太久了,過慣了順風順水的人生,所以在真正遇事時終究是少了些孤勇之氣,承擔不了一肩擔荷天下蒼生命運的重任。
再者,我對此間人族雖有桑梓情誼,可這裏到底非我故土,我願為此間人族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卻不可能像對待我原本世界的人族那般竭盡全力。”
潤玉聽完這話,不由地歎道:“靜沅當真坦誠!”這世上大多數人連認清自己的不足都做不到,更不用說如此坦然地承認自己的不足了。
他真的越來越好奇,到底是什麽樣的世界、什麽樣的經曆,竟能造就出靜沅這般疏朗豁達的心性。如果可以,他很想去那方世界看上一看。
靜沅不以為意地說道:“這有什麽,不行就是不行,沒什麽不好承認的。要是明知道自己做不到,還非要逞強攬事,那才是愚蠢的行徑,不止會害了自己,更會害了旁人!”
因為有那樣一個舉世無雙的父親,她的母親在她和兄長還很小的時候就注意教導他們尺有所短,寸有所長的道理,也從不要求他們成為父親那樣的人,甚至父親也是如此,比起所謂的能力,更著意於他們的品德和心性的教養。
所以,她很早就明白,人和人是不同的,很多時候有些事強求不得,否則反倒會傷人傷己。
“不過,既然潤玉你問了我,那你自己呢,有什麽打算嗎?”靜沅轉而問道。
潤玉神色微滯,複又微微一笑,道:“打算談不上,不過潤玉確實有了些許思慮之事,隻是此事至關重要,一時還無法下定決心。”
靜沅眨了眨眼睛,想到他方才問話的語氣,心中隱隱有些明悟,於是也不追問他在思慮什麽,隻點頭道,“我明白,越是重大的決定,越要考慮清楚利弊得失,不能讓自己後悔。不過,作為朋友,不管你最後做出什麽樣的決定,我都會支持你的!”
言罷,靜沅緊緊地盯著潤玉的眼睛。她今日同潤玉說這些,僅僅是一時有感而發,並非是想讓潤玉挺身而出,因為她清楚這條路有多難走。但潤玉既生了此心,她也不會以己度人地勸他退縮,她做不到的事不意味著別人也做不到。
所以,她此時唯一能做的,就是表明自己的態度。不管潤玉最後決定是繼續置身事外、維持現狀,還是真的站出來為此間眾生奮起一搏,她都會站在他這一邊的。
潤玉回望著靜沅,讀懂了她眼中的未盡之意,一時竟有些癡了,良久方道:“那潤玉在此就先行謝過靜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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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這章給太微點亮了心機buff,把他縱容花界的原因改成了想利用花界,而不是純粹為了先花神,主要是真沒覺得他這個渣渣對先花神有那麽深情,就像水神對先花神的深情感覺也挺假的。
而且我真的無法理解劇裏太微這個天帝到底是怎麽回事,給他立了個心機深沉的人設,但仔細分析的話,感覺他連天後都不如,無論發生什麽事,他都是最後一個知道的,手底下連個心腹都沒有。光知道猜忌這個,猜忌那個,可就停留在猜忌上了,連個眼線都不布置,天後還知道養個暗衛監視潤玉呢,他整天也不知道在幹嘛,把窮奇弄回來就沒下文了,八大糧倉也是天後說開就開,鳥族不安分他也不了解內情,潤玉造反他更是一點都沒發現……這天帝讓他當的,也是夠無語的。
對了,關於旭鳳“襟懷坦蕩、正直磊落”的觀點僅代表潤玉,作者本人持保留意見。不過剛開始的時候,確實覺得旭鳳這個男主沒什麽問題,但從錦覓身份暴露開始,他完全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身上原本的那點優點全沒了,隻剩下戀愛腦了!
還有,本章女主那句“要是明知道自己做不到,還非要逞強攬事,那才是愚蠢的行徑,不止會害了自己,更會害了旁人”,是作者對錦覓的怨念,從一開始在南天門不自量力地對付窮奇害潤玉受傷,到最後去求玄穹之光用真身承載害得潤玉用血靈子救她,完全就是沒有自知之明啊,做不到的事還非要去逞能,結果她倒是沒事,光害潤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