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潤玉生念(三)
“這是自然!”靜沅當即肯定道,“我出身的那方世界以人族為主,雖然我們也會祭祀祖先、尊奉並不存在的仙神,但這隻是一種發自內心的精神崇拜而已。
在真正遇到災劫之時,我們不會寄希望於等待那些虛無縹緲的仙神相助,而是會依靠自己的力量去尋求解決災禍、度過劫難的方法。
就在我離開那方世界之前,我人族剛剛經曆了百多年的艱苦歲月,諸侯割據混戰伴隨著疾疫、饑荒和各種天災,以致百姓流離失所、生靈塗炭。
可越是在這種風雨如晦的時代,就有越多的仁人誌士湧現了出來,或是在朝堂上激濁揚清,或是在戰場上誓死拚殺,或是在疾疫、災荒中救死扶傷……哪怕明知人不能勝天,但所有人還是都在盡全力做自己能做的事。
所以,我很慶幸自己生在那方世界,慶幸自己得以親眼目睹我人族在亂世中艱難求存的堅忍不拔、親身體會我人族乃至所有生靈生存之不易,更加慶幸自己身為人族,可以承繼我族數千載傳承下來的生生不息、不屈不撓之精神!
相較於我出身的世界,此方世界雖有仙神,但於此方人族而言,但卻是禍非福!
別的不說,在我方世界,四時節氣皆遵循自然規則、天道秩序,絕無顛倒錯亂,旱澇災害、饑荒疾疫雖然有時會頗為頻繁,但也不會超出自然規則之力的控製之外,能持續一時,卻絕不可能長久,終會有為人力所解決的一日!
而在此方世界,人界的一切,日月星辰、風雨雷電、花草樹木、山川河流……皆由天界乃至花界所控,甚至連人族自己的命運、姻緣,皆不由自己做主……
整個人界完全是天界的附屬,生於其中的人族活得好似天界仙神的提線木偶。
若是此間仙神能夠遵循規則,秉持一顆對蒼生的悲憫之心,不濫用手中之力也還好說,可是這裏的仙神卻沒幾個能做到的。不止天界,甚至連那個小小的花界也是如此,四千多年前花神逝世之時,眾芳主竟然令六界十年無花以為祭奠!她們如此作為之時,何曾想過這十年中人界那些毫無靈力的凡人要以何為食,如何維生?
而在這十年中,偌大的天界,又何曾有過一位仙神為天下蒼生計,出麵阻止此事?小小一個花界,靈力高強者無幾,甚至無需勞動上神,隻要一個上仙就能製住眾芳主,平息這場人界浩劫……
可惜,天界眾仙神卻都作壁上觀,這其中緣由,不外乎這群高高在上的仙神不在乎區區凡人的性命,未將人界萬千生靈放在眼中罷了。
可恨我當時初來乍到,急於閉關,竟對此事絲毫不知,待後來從《六界通史》中知曉時,已是多年以後了,無論怎樣都於事無補了……”
因著當時花界隱瞞了花神逝世的真實日期,拖到第二年夏至方才舉喪,彼時靜沅已在隕丹中專心修煉,而錦覓又還是個嬰兒,自然也無人在她麵前講什麽《六界通史》、《先花神本紀》,是以靜沅是在一千多年以後才知曉此事的。縱然氣怒無比,卻也是回天無力了,否則她無論如何都不會容忍眾芳主如此恣意妄為的!
潤玉微微皺眉,回憶道:“四千多年前六界十年無花之事,我也是在《六界通史》中看到的,彼時我年歲尚小,對此事知之不詳,隻是後來天界一直無花盛開,似乎也無甚妨礙,不知人界無花為何會是一場浩劫?”
靜沅愣了一下,很快又反應過來:“潤玉怕是不懂農事吧?”
潤玉略一思索,便大致猜出了其中的關聯,但他確實不甚了解農事,便仍頷首道:“不錯,讓靜沅見笑了。”
“這沒什麽,你畢竟是天生神族,不懂農事也屬正常。”靜沅對此並不奇怪,就像在她原本的世界,似她父親那般進能行軍打仗、治國興邦,退能躬耕隴畝、拽耙扶犁的士族終歸是少數,更多的世家大族出身的子弟對農事都隻是略知一二,隻要能達到不被底下的人蒙蔽的程度即可,越是出身高貴就越少了解這些。
人族尚且如此,何況是高居九天、不食人間煙火的仙神,能識得五穀恐怕都算是不錯了!
“不過,潤玉應該知道,普通的凡人與我們修煉之人不同,他們並無靈力在身,無法不飲不食而活。食物對我等而言,大多隻是為了滿足口腹之欲,或者是習慣使然,吃與不吃其實都無妨;但對於凡人而言,卻是賴以生存的基礎和根本。
人族的食物以五穀為主,雜以各類果蔬和肉類。據我所知,五穀的生長過程大致有播種、發芽、抽穗、開花、結實這數個步驟,缺一不可。不開花就不可能結實,就連五穀之外的雜糧和果蔬亦是如此,這世上幾乎沒有不開花便結出果實的植物。
十年不開花,便意味著人界十年沒有糧食收成!
潤玉,你可能還不明白這種情形對人族來說有多麽嚴重,但是我很清楚。若是恰逢亂世之時,國家分崩離析,根本就無力賑災,一年的饑荒便足以讓發生饑荒之地餓殍遍野。哪怕是在盛世,若有一地發生了數年的饑荒,也足以讓國家元氣大傷,甚至會因此引發動亂。
整整十年沒有糧食收成,是我完全無法想象的事情,而且這不是一國一地的饑荒,而是整個人界!就算當時人界各國中都儲有糧食,也不可能支撐一國百姓十年之用!
潤玉,你知道……一旦徹底沒了糧食,會發生什麽事嗎?
餓極了的人們什麽都會吃的,天上飛的,水裏遊的,地上跑的……這些飛禽走獸、魚蟲蝦蟹都還不算什麽……草根、樹皮甚至泥土,他們都會吃的……等這些都吃盡了……
到最後……就是人相食……”
說到這裏,靜沅已經哽咽了。
潤玉想讓她不要說了,卻又想完整地聽下去,聽聽自己過去從未注意過、從未去想過的事情……
“我曾親眼見過……一州之地盡是累累白骨,毫無人煙,百姓相食殆盡……還有所謂‘易子而食’……因為不忍心吃自己的孩子,便與別人家的孩子……交換著……吃……
嗬……短短百年之間,我漢土百姓就從六千萬之數銳減到了兩千多萬,這其中固然有戰亂和疾疫之故,但最初引發這場百年動亂的,卻是饑荒。
可與此界不同的是,雖然當時我大漢饑荒頻仍,百年內發生了至少十五次,但以漢土十三州之廣,總有饑荒未曾波及之地,總有能產出糧食的州郡,還有些州郡,縱然沒有糧食,也還有桑葚之類的果實能用以果腹。即便如此,我漢土百姓還是銳減至此……
可想而知,十年徹徹底底顆粒無收的此方人界會經曆怎樣的一場浩劫!”
靜沅深吸一口氣,複又長歎一聲,稍稍平複了快要噴薄而出的悲傷和怒意,繼續言道:“生於此間的人族活得未必就比我那方世界的人族輕鬆,甚至可以說是同樣的艱辛困苦,可我那方世界的人族至少還可以憑借自身之力克服種種困境,甚至還能通過曆代相傳的經驗總結出應對旱澇災害、饑荒疾疫的辦法。
而這裏的人族,他們所遭受的苦難根本不是憑借人力可以解決的,甚至是毫無規律可循的,掌控人界任何一樣事物的仙神隨便一次的失誤都有可能造成人界的一場災難。
此前我在遊曆人界時,已發覺這裏的人族極為尊崇信仰天界仙神,廣建廟宇加以供奉不說,還時時拜謁、歲歲祭祀,而享受著信仰之力的仙神就算不願對人族稍加庇佑,至少也該謹慎對待自己所掌控的人界事物,可實際上呢,卻沒幾個仙神會在意這些,甚至有些還肆無忌憚地濫用手中神力。
就像人界十年無花的後果,天界仙神或許有些是真的不知,但掌管六界花木,動輒以斷糧威脅其他族群的花界眾芳主絕不可能不知!但她們還是這般做了,隻因在她們心裏,也將人界眾生視作螻蟻一般,覺得無論死去多少人界生靈,都不及為先花神舉喪重要!
嗬!如此天界、如此花界,憑什麽淩駕於人界之上,主宰人界的一切和人族的命運,甚至還一直得到人族的尊崇?難道僅憑‘弱肉強食’四字嗎?何其可笑!
如今這般情形,不過是因為此方世界的天道尚未真正成形,待有朝一日天道徹底生成,這些仙神所掌控的超出自然規則之上的力量終會返還天地、回歸自然,屆時人界定能脫離天界所控,獨自發展下去,人族也不必再做任人操控、任人宰割的對象!
這也是我師尊說過的所有世界發展的最終趨向。”
聽完靜沅的話,潤玉沉默良久,他不知道該說什麽,也不知道能說什麽。
雖然他身居夜神之位多年,一直恪盡職守,布星掛夜從不曾出差錯,但他心裏清楚,這並不是因為他意識到了星宿的變化對人界有多麽重要,而是因為他不想被天後尋到錯處。
對於人界,他其實同天界其他仙神一般,並未太過注意,就算偶爾會去人界一遊,但也多是待在他那處人間的住宅中品茶、看書,獨自對弈,拋開天界的種種束縛,偷得浮生半日閑,從未想過真真正正在人間走一遭。
對於人族的遭遇和在六界的處境,他更是從未關注過,倒不是將其視為螻蟻,而是因為他自身的處境尷尬,連天界之事都是能避則避,遑論去關心另一界之事了。
到如今,他所知有關六界及各族的一切,都是來自省經閣中的藏書,而壽命短暫又為天界所掌控的人族堪稱最不起眼的一族,有關此族之事自然不會有太多的記載,而他亦不會去專門查探此族中事。
直到今時今日,聽了靜沅所說的種種,他才知道人族的生存是何等的艱難!
相較之下,他忽然覺得有些慚愧。雖然他多年來一直受到天後的猜疑、防備和打壓,受到天界眾仙神甚至父帝的漠視,但至少他還活著。
在生死麵前,就連他自覺萬年孤獨的命理,似乎也沒那麽難以忍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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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真,花界讓六界十年不開花的事真的是洗無可洗,我寧願劇裏的潤玉也是像我寫得這樣不了解農事、不知道植物不開花的後果,也不希望他是明知道這些,結果卻為了錦覓,無視花界這種殘忍的行徑,這我絕對不能接受!
還有,他在劇裏居然上趕著去討好花界那群腦殘外加沒有自知之明的芳主,實在太掉價了有沒有!而且太不值了!反正擱作者身上,我是寧願一輩子不結婚不談戀愛,也絕不會放下身段去討好任何人的!
這一章表達的中心思想其實就是,當你覺得自己慘的時候,就找個更慘的對象來對比一下,這樣你就會覺得好過很多了!潤玉在劇裏就是沒找到合適的比較對象,他和旭鳳啦、錦覓啦,還有一大堆天界仙神相比是過得不怎麽樣,可再不怎樣,至少他不也活得好好的嗎?要是他肯和容齊比一下,估計心理就該平衡了,他能慘過容齊嗎?
當然,這是不把之後發生的事算上,現在的潤玉還是那個心地善良、容易滿足、沒經曆過喪母之變和三萬六千道雷刑的夜神玉,所以才這麽容易被打動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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