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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5章 人生第一跪給了畜生

  在段揚的記憶裏,成年前的沈介從沒穿過一件“潮流”的新衣。學校有校服的時候就一年四季穿校服,秋冬天在校服裏加毛衣,加棉襖,一個季節都不換衣服的。


  鞋子也是,一年到頭都穿著一雙灰色的帆布鞋,冬天的時候他問沈介冷不冷,沈介說還好,然後每次上完體育課都會偷偷的互相摩擦腳丫,因為凍瘡很癢。


  初中那會兒,男女生開始覺醒性意識,每天都有意無意的要把自己打扮得好看一點與眾不同一點,衣服袖子挽起來戴手鏈,褲腳紮起來露出腳踝,女孩子披散著頭發擋著臉,男孩子則時不時抓一抓讓頭發變得更加蓬鬆有型。


  幾乎每個男女生都逃不過的這個階段,沈介沒有,他常年都是一頭邋遢無型的頭發,遮住眉毛和耳朵,整個人都顯得格外的陰翳與不合群。


  其實他並不是喜歡那樣的發型,他隻是沒有錢去剪頭發,因為每次新年的時候剪完頭發他都很開心,即使是個醜不拉什麽造型也做不了的寸頭。


  而那時候的小縣城,男孩子理個發隻需要五塊錢。


  整個小學,直至初一,他都以為陸家很窮,所以沈介平時才會這麽摳搜寒酸,但是後來他才發現,陸家不窮,窮的隻是沈介一個人。


  初一下學期,沈介生日那天正是大年夜,他一大清早就買了煙花棒和響炮想和沈介去玩,然而到了他家之後卻發現,陸父陸母坐在沙發上嗑瓜子看電視,沈介就穿著一件單薄褪色的黑毛衣對著沙發罰跪。


  給他開門的是一個胖嘟嘟的女孩兒,白白的,看他的眼神好奇又明亮,她穿著火紅的羽絨服,腳上踩著同色的靴子,頭上戴著鑲滿水鑽的可愛鹿角發箍,她脆生生地問,他是誰?


  他說他是去找陸元秉的。


  然後,他就見這個像包子一樣白嘟嘟的女孩瞬間拉下了臉,不滿地噘著嘴脆脆地喊:“媽,有人找陸元秉。”


  陸媽媽扔下瓜子,一個白眼就掃了過來,“沒見他正罰跪嗎?去去去!”


  陸媽媽話音一落,女孩兒就咧著嘴笑了起來,將他推出房門,順帶還搶了他手上的塑料袋兒。


  而整個過程,沈介都一動不動的跪著,低著頭,一眼都沒有看過他。


  那時候他隻顧著記掛那一袋子被搶走煙花棒,現在再回想,他那時候多像個壞人啊,都說人艱不拆,可他偏偏撞破了他最卑微落魄的模樣。


  再後來,沈介因為各種原因被欺負,霸座年紀第一,個子矮,說話聲音小,娘們唧唧,穿的還寒酸,傅雙雙說的扔書,扇耳光都是輕的,當著全校師生的麵在國旗台被脫褲子,被堵在廁所喝拖把水,打火機燒手指,煙頭燙手心,對準他的臉尿尿……或許還有更多段揚不知道事發生在他身上,但沈介從沒有說過,那段時間有多煎熬,那些人的嘴臉有多惡毒,隻有他自己清楚。


  “後來呢。”傅雙雙緊緊握著拳,聲音發緊。


  “後來沈介就和人打架了。”段揚的聲音有些克製不住的沙啞,“抓著一個男生的頭,砸碎了廁所的窗戶,那個人腦震蕩,額頭上縫了五針。”


  “後來他就跳樓了?”


  段揚沉默了一下,“也許吧,時間很接近。但那次打架我給他扛下來了。”


  傅雙雙看著他,“你怎麽說的?”


  “我就說是我打的,老師家長都不信。然後我說就因為我看不慣他欺負沈介,然後他們都信了。”段揚低下頭,無措的卷了一下手指,“那時候沈介的眼神很可怕。”


  那個男生被送去了醫院,所以那時候就隻有沈介,他,和他媽在老師辦公室裏和男生父母對質,他還記得那時候沈介的模樣,矮矮的瘦瘦的,一張清俊的臉上青青紫紫,脊背很單薄,卻挺得像一杆槍,盯人的眼神又狠又倔,整個人站在那裏,就像是一匹虛張聲勢瀕臨崩潰的孤狼。


  老師當場判定是段揚動的手,他媽抬手就扇了他兩個耳光,摁著他的頭給對方父母道歉,對方不依不饒堅持要學校將他勸退,他媽急得沒辦法,一腳把他踹得跪在了地上。


  他也是倔,說道歉道歉,說下跪下跪,當時甚至還恨恨地想,他這輩子連爸媽都沒跪過,第一跪就跪給了畜生,虧了。


  好說歹說,對方終於同意了記過處分,他媽被老師留下來訓話,他和沈介則被趕出了辦公室。


  在辦公樓的走廊,沈介冷冷地問他為什麽?

  他支支吾吾一句話沒說出來,反倒眼淚先出來了。


  他用手擦,用袖子擦,用衣擺擦,可根本擦不幹淨那掉得沒完沒了的眼淚,他抽噎著看著神情冷漠的沈介,眼淚掉得更凶了,“我委屈。”


  沈介冷笑著說:“你自己要頂罪,怪你自己蠢。”


  他就抽抽搭搭地說:“人生第一跪給了畜生,不值當,虧了。”


  他越想越委屈,“我連我爸媽都沒跪過,我爸知道了非得從地裏氣活了打死我。”


  沈介仍是那樣又冷又倔地看著他,眼眶卻瞬間紅了。


  “不準哭!”他硬邦邦地威脅他,可一說話,眼淚也掉了下來。


  那天他們就一直哭一直哭,從辦公樓哭到小樹林,從小樹林又哭到操場,兩人排排走,哭得稀裏嘩啦。


  那是段揚這麽多年來哭得最凶的一次,相信沈介也是。


  畢竟經常哭的人,眼淚都是不多的。


  “自那之後,我和沈介的關係就好了些,兩個人總是一起走,也沒有再想欺負他的人。”


  “嗯,不錯。”傅雙雙哽咽著擦了擦眼角的淚。


  就和當初她和傅鴻的那番對話一樣,愛是相互的,恨也是相互的,不管是親情還是友情亦或是愛情,隻有相互付出相互經營才能長久。


  段揚與沈介雖然是書裏的反派,但他們的經曆和友情絕不僅止於劇情後期所謂的沆瀣一氣狼狽為奸。


  段揚也絕不僅僅是一個背打上了“忠心不二”標簽的腦殘炮灰,他是豐滿的,有思想的,活生生的人。


  “你們這是怎麽了?”買完咖啡回來的江野見兩人都紅著眼,心裏沒忍住一跳,人沒了?

  他又扭頭看了一眼手術室,燈還亮著,“手術還沒做完你們怎麽先哭起來了?”


  傅雙雙吸了吸鼻子,“講了一些從前的往事,你買的什麽?”


  “咖啡。”江野把咖啡遞給兩人,“還是熱的,喝一點吧。”


  “謝謝。”


  沈介的手術果然沒有用多久就結束了,十二點半,醫生先從手術室裏出來,解下口罩就道:“手術很成功,病人已經脫離生命危險。”


  傅雙雙三人對視一眼,相繼長長地吐了一口氣,還好,還好搶救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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