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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水又生波瀾起,終還是爭不過命(四)

  長寧宮進進出出的人、從白日一直忙到入夜才得以休息,滿臉疲憊裏、難見半點悅色,一個個喪眉耷拉著眼,神色沉重。


  庭外,這秋雨也不知何時開始落了下來,淅淅瀝瀝、抽抽嗒嗒,像極了苦命女人、半夜那淒涼愁苦的啜泣聲,催得簷瓦紛紛落淚,聽得窗外芭蕉也聲聲訴著心碎,點點滴滴都是愁人淚。


  寢殿內,葉寒閉著眼,聽著外麵瀟瀟不歇的淒涼秋雨聲,被子下,手輕輕摸著自己已經變得平坦的肚子,心瞬間痛得不行,未忍住的淚、便沿著緊閉的眼角滑落了下來,一滴一滴,暈染得枕間一片濕潤。


  解白坐在床邊,看見葉寒不住滑落臉頰的淚,知道她已經醒了,低歎一聲開口說道:“抱歉,你的孩子,我沒能保住。”


  也許這就是天意吧,這個孩子來得這般不巧,就算是生下來也孱弱多病,自己遭罪不說、還會耗盡葉寒心力,去了對它、對葉寒都不是一件壞事。果然,這世間的許多人和事都強求不得,就算是貴為人間的帝王,也不行。


  “我知道你已經盡力,這不關你的事……是我的錯。”葉寒強忍著悲慟回道,話語哽咽。


  這是老天爺在懲罰她!

  今日當聽見夏州有冤時,她本想堅持問個究竟的,可為了不影響到懷胎,她自私地選擇了置若罔聞,想等到孩子平平安安、生下來再說。


  可天道循環、因果報應,她越是想保住什麽,老天爺就越要讓她失去什麽,是她的錯,都是她這個當娘的錯,是她的自私、害了自己的孩子!


  葉寒仍閉著眼,淚水似串聯的珠子、一顆一顆落得更凶,可坐在旁邊的解白、卻聽不見她一絲哭聲。


  她也是當母親的人,怎會不知失子之痛對一個母親來說,是一種多大的打擊,葉寒此時心有多痛可想而知,這事若落在她身上,也不見得比葉寒能做得多好。


  隻是身為醫者,她深知這種無聲哭泣、遠比嚎啕大聲,對葉寒的身心傷害要來得大,於是出言勸慰道:“你現在剛小產,身子虛弱,切忌大悲大喜。”


  葉寒臉上的淚濕了又幹、幹了又濕,解白拿著帕子、來來回回擦拭了好幾次,這淚才勉強止住,看著漸漸平複下情緒的葉寒、偏轉過頭,睜著一雙淚眼、呆呆望著床內側,不說話,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過了良久才突然開口問道:“解神醫,夏州屠城是何時的事?”


  她的孩子沒了,她不能讓它去得這麽不明不白,她要弄清這整件事的來龍去脈才行。


  對葉寒流產的經過、解白已是了解,知這件事已瞞不住她,便隻好如實告知道:

  “去年初春的時候,因夏州造反、朝廷派兵鎮壓,叛軍占據墨騅城、負隅頑抗,不肯投降。朝廷大軍攻破墨騅城後,為防止夏州各地效仿,所以屠盡城中百姓,以儆效尤。”


  “夏州並非褚州,是自願入齊,而且夏地百姓一向溫順良善,為何會突然造反?”


  自與青川失和後,前朝的事她就很少知曉,若非今日蘇琉璃強闖、告知此事,她實在難以相信,她曾住過的夏州、竟遭受了這麽一場滔天浩劫。


  解白看了眼流產後、臉色蒼白的葉寒,有些為難和不忍,但想了想還是回道:

  “這一切還要從兩年前說起。不知為何,朝廷突然對夏州一地橫征暴斂,連月加翻的苛捐猛稅,更是壓得當地百姓怨聲載道、苦不堪言。前年,冬天夏州又落了一場罕見的大雪災,死了不少人,可朝廷不但不派糧救災,還雪上加霜對夏州又增重稅,夏州百姓走投無路下。這才起兵反抗。”


  “朝廷無故對夏州施行重稅,一不依法、二不占理,如此荒唐,難道就沒人勸阻嗎?”即便葉寒質問而來,可語氣卻軟綿無力,就像是庭中梧桐窗外芭蕉,怎抵得住外麵瀟瀟不歇的寒涼秋雨。


  聽後,解白歎了口氣無奈回道:“咱們這位陛下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若一意孤行,誰人又阻止得了。原夏州首任太守、張定倒是個不怕死的,上書為夏州求情,可也因此觸怒了聖顏,被當朝罷了官,之後就更沒人敢為夏州說話了。”


  不可否認,身為帝王,青川確實是雄才偉略之主,無論是開疆辟土、還是治國□□皆魄力十足,文武百官無不誠服。這些年青川在朝堂上獨斷專行慣了,他若真想做什麽事,全天下還真沒人能阻止得了他。


  “……寧夏王也慘遭不測了吧!”這話葉寒說得很慢卻很是篤定,他既能屠盡一城百姓,又怎會放過南之這個“罪魁禍首”?

  解白點了點頭回道:“據朝廷發布的公文所說,寧夏王突染惡疾,在兩年前就早已離世。”


  其實要他來說,寧夏王早早死了也好,若是還活著,看見自己的子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指不定要多內疚自責。


  兩年前!

  一切都是從兩年前起。


  隻因她與青川之間的兩人恩怨,竟無辜牽連了一州的百姓。


  是她的錯,她當時就不該去夏州勸南之、舉國歸順北齊,若沒有這個開始,夏州後來也不會發生屠城的慘劇,南之也不會暴斃而亡。


  是她害了夏州、害了他,但……這更是青川的錯,以一己之私怒、置一州百姓於不顧,屠城殺戮、視人命如草芥,他枉為一國之君,連禽獸都不如。


  可……他們的孩子有什麽錯,明明做錯事的是他們做父母的,為什麽最後所有的報應、卻都落到了它一人身上?

  明明今晨時,它還在自己肚子裏、用它的小腳輕輕地踢自己,如今一日不到它就不在了,你讓她如何接受得了,又怎能讓她不怨不恨!

  想著那個已經去了的孩子,葉寒放在小腹上的手、漸漸緊握成拳,悲痛不已。可能它唯一的錯就是投錯了胎,找了他們這麽一對罪孽深重的父母吧!

  葉寒眼角的淚卷土重來,甚是洶湧,一滴一滴,很快就將枕間的戲水鴛鴦、盡濕染呈灰。


  解白看著葉寒這悲痛欲絕的模樣、心有惻隱,低垂下頭、本打算無意再說,可再三猶豫了許久、還是開了口,為難說道:“還有一事,我不知當說不當說。”


  “……你說吧!”經曆了今日這遭,這世上還有什麽事是她受不住的。


  雖然葉寒話裏的哭腔甚濃,卻透著大起大落過後的平靜、堅強,解白於是放下心來,告知道:


  “你兩年前受過重傷,雖然一直精心調養著,但身子的虧損並未完全補回來,如今又經落胎,可能……你以後再想有子會比較困難。”


  解白這話說得委婉,但葉寒卻聽得出來他口中的“可能”、不過是一個不忍傷她的安慰詞罷了。她知道,她這輩子不可能再有孩子了!

  傷心嗎?

  葉寒暗暗問著自己,答案自是肯定。


  她多想那個已經去了的孩子、又重新投到她肚子裏來,她定會拚盡一切護好它,重續她們母子未盡的緣分,隻可惜老天爺不給她這個機會,她與青川都身負萬千罪孽、怎可配享人世美滿,又豈會讓她如願,這注定是她此生的遺憾。


  其實這輩子再也無子、也沒什麽不好,絕了她與青川重歸於好的可能,斷了她對青川一直抱著的不該有的念頭,徹徹底底將她對青川那最後一絲狠不下心、割舍掉的情絲斬斷個幹淨,從此以後,他是他,我是我,一刀兩斷,各如已逝。


  “解神醫,你今日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秋雨綿綿不盡,滿耳皆是淒苦聲,殿內,一聲細尖拉長的推門聲、忽“吱呀”響起,似蘭陵破陣,直逼滿殿濃愁秋聲、退至一旁,難悲秋蕭。


  葉寒躺在床上雖仍閉著雙眼,但也心知肚明來者是誰,她方落子,這個時候長寧宮上下、敢進來一看的,也就隻有常嬤嬤一人了。


  果然,解白順聲望去,是常嬤嬤端著熬好的湯藥、緩步走近,想著葉寒這兒有她照顧,自己也就收拾好藥箱、放心離開了。


  “娘娘,藥已熬好,老奴服侍您喝下吧!”看著葉寒頭下被眼淚打濕的枕頭,常嬤嬤也不禁眼眶一酸,熱淚險些滑落。


  葉寒搖了搖頭,哽咽了一下問道:“孩子呢?”


  解白醫者雖好,但終不及相處多年的常嬤嬤、來得親近,她方才在時、自己不好開口問及此事,就怕問了,自己便再也控製不住自己、放聲大哭出來,徒惹她平白傷心一場。


  “小皇子的屍身已收殮入棺,此時正停放在三清殿、受真人超度。”


  想起那個一生出來就沒了氣的小皇子,常嬤嬤心裏就難受得不行,眼睛也緊跟著霧蒙一片,連忙偏過頭去,偷偷摸去眼角快要滑落的淚。


  原來是個男孩,她還以為會是個女娃娃,如果長大,葉寒想,這個孩子估計也定是跟阿笙小時候那般調皮、搗蛋,每日氣得她不行。


  可惜的……是永遠沒有這麽一天,他不會像阿笙那般、一天到晚闖禍氣到自己,也不會賴在自己懷裏撒嬌賣萌,更不會張著小嘴、奶聲奶氣地喊自己“娘親”,甚至自己連他長什麽模樣都不知道,

  若是不久後自己到了黃泉,都不知該怎麽找他,也不知道他認不認得自己這個娘親,當自己喊他時、也不知他聽不聽得出自己的聲音,知道自己是來地府尋他的母親。


  細細弱弱的哭聲從床上傳來,常嬤嬤低著頭站在床邊,不知該說什麽、去安慰一個剛失去孩子的母親,隻能端著手中變溫了的藥,輕聲說道:


  “娘娘,把藥喝了吧。喝了藥,好好睡一場,沒什麽過不去的。”


  沒什麽過不去的?

  葉寒捂著自己痛得不行的心,怎麽也說服不了自己。


  那是她的孩子,是從她身上掉下來的肉,如今一下就沒了,你讓她怎麽過得去,還有夏州被屠城的十幾萬無辜百姓,這麽多條人命橫在她心裏,你讓她如何過得去。


  想起夏州的事,葉寒強忍住心中的悲痛,突然轉過頭來問道:“蘇琉璃在哪兒?”


  “蘇琉璃罪行滔天,按宮規、應押至掖庭司處死,但老奴想著、娘娘應對蘇琉璃另有處置,便擅自作主、先將她關押在長寧宮柴房內,等娘娘您醒來後再發落。”


  對害死小皇子的蘇琉璃,常嬤嬤與葉寒一樣心懷有恨,就算把宮中所有的酷刑、都在這個賤人身上過一遍,讓她痛不欲生、生不如死,也不能抵消、她心中恨意的千萬分之一。


  與常嬤嬤反應不同,在聽後、葉寒情緒反倒慢慢平靜了下來,想了想才繼續問道:“可查清了她為何會突然出現在前庭?”


  常嬤嬤立即回道:“夏秋換季,庫房處按例來前殿、去冰添爐掛簾,更換新品,蘇琉璃便是跟著庫房處的宮人一同而來。”


  “傳我的旨意,放了她。”葉寒摸著自己變得平坦的小腹,如此說道。


  常嬤嬤吃驚,滿臉難以置信看著葉寒,甚是想不通她為何會寬宏大量、放了蘇琉璃。若不是她,小皇子也不會早產死去,滿心疑惑難解裏、常嬤嬤邊聽著葉寒繼續說著:

  “讓她回庫房繼續任職,日後也莫為難她,一切如舊,就當今日這一切都沒發生過。”


  “娘娘……”


  “去吧!”


  許是知道常嬤嬤想說什麽一樣,未等她把話說完,葉寒就直接搶先一步、結束了對話,然後闔上了眼、想要休息。


  常嬤嬤看見,隻好將張開的嘴慢慢合上,然後抱著一心的疑惑與不願,出了殿、去辦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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