緒風初減熱,新月始臨秋(上)
許是青川今晚未回,阿笙少了能拘著他的人,這合璧庭一晚上嬉笑玩鬧聲就沒停過。一院的丫鬟婆子陪著阿笙玩最後累得人仰馬翻,反倒是阿笙這隻小潑猴一點也不見累,精力旺盛得就像剛睡醒一樣,最後還是葉寒瞧著夜色入深,想著明日阿笙還要早起上課,軟硬兼施一番,最後這隻還想玩的小潑猴才不情不願被自己拉回了暖閣洗漱睡覺。
明燭淺變弱光,光線柔和不刺眼,葉寒坐在床側哄著阿笙睡覺,手有一搭沒一搭地拍著他扁平的小肚子,心裏納著悶阿笙這隻小饞貓今晚吃了這麽多,把小肚子都吃得圓圓的,怎麽才過了一兩個時辰這肚子就變平了,這還沒算玩的時候又吃的幾碟糕點,和每夜睡前必喝的一小碗牛乳。葉寒真是奇怪阿笙這些東西都吃到哪裏去了,難不成他這胃裏藏了個冰箱?
“娘親,阿笙睡不著,阿笙想聽你講故事。”阿笙睜著烏溜溜的大眼睛望著葉寒,根本毫無睡意。他這段時間在軍營訓練,每日早起晚歸,訓練完了還得去師公那裏上課,哪會這麽早睡覺。
葉寒見他現在確實睡不著,也沒有勉強,笑問道:“那你想聽什麽故事?”
“《西遊記》!”阿笙不假思索喊出。
“那你想聽《西遊記》哪一段?”這是阿笙最喜歡聽的故事,葉寒沒什麽吃驚。
“嗯?”阿笙眼珠骨碌一轉,想了想說道:“阿笙想聽孫悟空最後到達西天變成鬥戰勝佛的那一段。”
葉寒一聽有些吃驚,好奇問道:“你不是最不喜歡聽這一段嗎,怎麽今天突然想聽了?”
這《西遊記》裏阿笙最喜歡聽的是孫悟空大鬧天宮,其次是孫悟空西天取經路上降妖除魔的故事,至於最後幾章孫悟空最終得道成佛,阿笙可以說是一點也不喜歡,每次講到這裏就讓她跳過,寧肯從頭開始重新講起也不聽。這《西遊記》她給他講了不知多少遍,可除了第一次他認真將結局聽完過,後來再也一次沒有。
阿笙翻了下身,側臥麵朝著葉寒沒有說話,烏溜溜的大眼睛透著些許小迷茫與小困惑,“娘親,你說孫悟空明明不喜歡護唐僧去西天取經,為什麽到最後卻變得心甘情願,難道真的就是怕頭頂戴的那個緊箍咒嗎?”
“你覺得呢?”阿笙目不轉睛望著她,目光堅定心中早有答案,隻不過需要她幫他確認而已,葉寒了然,所以並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淺然一笑反問著他。
“大聖才不怕緊箍咒!”阿笙眉毛一抬立即否認道,可垂眼想想覺得自己好像把話說得太滿了,語氣弱了幾分,補救道:“也許大聖最開始是怕過,可後來他有好幾次明明都可以取下緊箍咒,回花果山當他的齊天大聖,可是他最後還是選擇留下來保護唐僧去西天取經。娘親,你說齊天大聖這是傻還是不傻呀?”阿笙半趴在葉寒腿上,不解問著。
葉寒還是淡淡笑著,邊拍著阿笙的背邊低頭輕聲問著,“你覺得齊天大聖傻嗎?”
“其實吧,最開始的時候阿笙覺得齊天大聖挺傻的,好好的花果山不回,偏偏選擇跟一個呆板隻愛念經的師父,一個好吃懶做的豬八戒和一個又呆又傻的沙和尚一步一步走去西天。吃苦不說,還要被自己師父冤枉被師弟埋怨,都不知他圖什麽?”
阿笙為孫悟空抱著不平,可停了停又轉而說道:“可是現在,阿笙覺得大聖其實一點也不傻。他知道自己想要什麽,所以不再像以前那樣在花果山每日吃桃喝酒混日子,他找到了他想要幹的事,所以才去西天取經;雖然他的師父沒用還很煩人卻是真心待他,你看大聖以前脾氣多急多壞呀,可是唐僧每次都很耐心教導他、勸他,讓他變好。大聖雖然是從石頭縫蹦出來的,可是他也長了一顆善良的心,唐僧對他的好他都知道,都記在了心裏,所以他後來才會心甘情願護送唐僧取經,即使最後不當自由自在的齊天大聖,而是去當一個束手束腳、被管東管西的鬥戰勝佛他也願意。”
葉寒坐在床頭安靜聽著阿笙說話,麵上略有吃驚,卻也是習慣了阿笙自從軍營回來後帶給她的一係列驚訝。這一個多月她雖不知阿笙每日在軍營是如何度過的,但也能猜出並不輕鬆。遠的不說,就今日下午的自省反悟、還有方才話語中的理解體諒,若沒有經曆一番幸酸苦楚是不可能有如此大的成長變化的。
成長都是伴著痛苦一起來的,誰也避免不了,葉寒摸著阿笙線條漸顯的小臉,屬於孩童的嬰兒肥漸漸退去,葉寒心裏說不出的複雜,輕輕回道:“也許孫悟空仍是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齊天大聖,隻不過他長大了,知道了世間上很多事不會由著他的性子來,所以才不得不戴上麵具變成人們口中的鬥戰勝佛。也許他根本就沒有變過,說不定在夜裏四下無人時,他也會脫下鬥戰勝佛的麵具踩著他的跟鬥雲一會兒上天庭偷桃,一會兒下東海撈魚,肆意玩鬧著,就像還在花果山時一樣瀟灑自由,隻要不讓人看見就行了。”
“真的嗎?隻要不讓人看見,孫悟空依舊是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齊天大聖嗎?”阿笙歪著小腦袋認真問著。
“嗯!”
葉寒摟著阿笙越發結實的身子,欣慰之餘又心疼不已,若是可以她真希望阿笙一直無憂無慮下去,但她也知道這不可能:青川這般堅定帶阿笙去軍營,其中必有他說不出口的良苦用心,不知為何這總讓讓她聯想到方才暮色落盡時被黑夜包圍住的書房,燈火通明猶如一座與世隔絕的孤島,也不知門窗緊閉之內青川究竟在商討什麽事,竟要避開她。
“娘親!”
懷裏傳來阿笙不滿一吼,葉寒不由低下頭去,問道:“怎麽了?”
阿笙小臉氣鼓鼓地衝著她,很是生氣,小手緊緊抱著她的腰,霸道說著,“娘親跟阿笙在一起時不許想爹爹!”
葉寒聽著很蒙,不知阿笙怎麽會突然說出這一句話來,還好常嬤嬤及時上前在她耳邊提醒一道,葉寒這才知道原來自己方才想事太入神,竟不知覺間將心裏想的話都一並說了出來,難怪阿笙會生氣,原來是這個小醋壇子打翻了。
葉寒揉了揉阿笙氣鼓鼓的小臉蛋,拿這個小醋壇子甚是無法,無奈笑道:“你呀!你讓娘說你怎麽好。下午剛誇你進步了,怎麽轉眼就變回了原樣?”
“娘親就隻知道說阿笙,也不說爹爹?娘親現在心裏隻有爹爹,都把阿笙忘了!娘親變心了!!”阿笙不滿抗議著,一說完,小身子一翻就將小臉埋在葉寒懷裏不起來,鬧著小脾氣,渾身上下都說著他不高興這幾字:娘親怎麽能這樣!他不在時娘親陪著爹爹就算了,可現在他都回來了,娘親怎麽能在跟他說著話的時候還想著爹爹!!
童言無忌,阿笙吃醋的話再配上那幽怨的小眼神,這可愛的小模樣把候在一旁的幾個丫鬟婆子給逗得忍俊不禁,就連一向做事穩重的常嬤嬤也忍不住低頭抿嘴偷笑,識趣地帶著丫鬟婆子退到了屋外讓夫人小世子能好生說會兒知心話。
葉寒無奈看著趴在她腿上不肯起來的阿笙,哭笑不得又生頭疼,根本不知拿他該怎麽辦,隻好將他抱起輕聲哄著,“誰說娘心裏隻有你爹沒有你?娘心裏最疼的就是你。你都不知道你不在家時娘有多想你,多想就這麽抱著你,娘連每晚做夢夢到的都是你。”
明顯感覺到懷裏的小醋壇子軟了下來,但仍板著小臉不肯說話,好像在說著他才沒有這麽好騙呢!
可阿笙還是忍不住抬起頭來看了看葉寒,機靈的眼珠子又轉了轉看了下四周,但撐不了一瞬阿笙便破了功,沒能忍住開口向葉寒問道,醋味仍是不減,“那阿笙與爹爹,娘親喜歡誰?”
“當然是喜歡你呀!”葉寒自是想都沒想就直接哄道,“你是娘心裏最大的那個寶貝,把娘的心都占得滿滿的,娘再也分不出一丁點地方給別人。”
阿笙不信,小嘴卻一再確認問道:“真的?”
“嗯!”葉寒立即笑著衝阿笙點了點頭,哪敢否認,阿笙的醋勁比他爹還厲害,若不把他哄好了,他真能鬧上一夜。
“王爺!”
一聲驚呼穿門來,伴著幾聲雜亂不齊的“撲通”跪地聲,葉寒連忙回頭望著門上驟然消失的熟悉身影,心驚一霎,又低頭一看小臉上滿是得意的阿笙,頓時恍然大悟,忍不住伸手拍了下他翹得老高的小屁股,又氣又好笑道:“你這個小壞蛋!”
“阿笙才不是小壞蛋,阿笙是小好蛋,爹爹才是大壞蛋!”阿笙不依,小手抱著葉寒為自己辯解著。
葉寒無奈笑著搖頭,著實是拿懷裏這個小冤家沒了法,點了點他挺翹的小鼻子,佯裝生氣道:“人小鬼大,哪有這麽說自己爹爹的?”
“本來就是!”阿笙仰著小腦袋一點不知羞,絲毫不知謙虛為何物,數落起他親爹的缺點來更是毫不留情,“爹爹隻會欺負娘親,惹娘親生氣,還惹娘親你經常掉眼淚,可阿笙就不會:阿笙會乖乖聽娘親的話,還會保護娘親,還會逗娘親開心讓你笑。對了,阿笙還長得這麽可愛,不是小好蛋是什麽?”
瞧著阿笙一臉傲嬌不知羞的小模樣,葉寒真是被他弄得哭笑不得,真不知道阿笙這般性子到底隨了誰,明明她跟青川都不像這樣,估計是跟厚臉皮的花折梅待久了,也學了幾分吊兒郎當和油嘴滑舌。
“小好蛋!”葉寒笑了笑念道,又抬眼看了下窗外夜色不早,哄著阿笙道:“好了,這麽晚了該睡覺了,你明天還要早起上課,若是遲到了挨訓娘可幫不了你。”
說了這麽久阿笙也覺得有點困了便依言躺下,但依舊拉著葉寒的手不肯放,“娘親等阿笙睡著了再走。”
“好!”葉寒替阿笙蓋好被子,溫柔笑著應下。
月兒彎彎搖夢船,追風踩雲樂無邊,倚窗幾影竹入畫,應是馬良揮波瀾。夜靜了,孩子也睡了,葉寒望著阿笙熟睡的小臉,心裏說不出的溫情暖暖,俯身在他額頭輕輕親了一口,願他做個美夢,一夢到天明。
可一抬頭,葉寒一想到等會就要見到青川,不禁頭疼不已:屋裏這個小冤家是哄好了,可外麵還有個大冤家等著她去哄,就青川那小心眼的性子,不纏著她把她壓在床上好生折騰一晚是消不了他那股醋勁的。
一想到這兒,葉寒心裏這份慈母溫情瞬間便落下許多,她看著開始打起小呼嚕的阿笙,她真想把這個小調皮蛋揪起來好生打一頓,可看著他睡得正香,她又心軟得不行,哪舍得呀!最後隻好無奈輕歎一聲,自認倒黴,就當是她前世欠了他們父子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