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蟬常啼暑熱苦,哪抵慈母思兒心(下)
陸府素樸,雖隔富麗堂皇的端王府不到一條街,卻許是得了府邸主人簡樸節儉的習性,白牆灰瓦槐樹蓮花,一庭一院都透著屬於尋常人家的質樸無華,一磚一路都走得平平淡淡很是心安,聽得林風眠。
“嘶……”,葉寒眉眼微微扭曲,倒吸一口涼氣,連忙扯過身旁一方已有紅梅數點的白布,熟練擦拭去指尖冒出的一滴殷紅血珠,看樣子已是習以為常。
僅隔著一方矮腳榻幾,見葉寒又被針紮破了手,江流畫心裏無奈低歎一聲,連忙放下手中針線,將榻幾旁裝著止血藥膏的青花小圓罐打開,拉過葉寒被繡針紮破的手指為她輕塗在傷口處,心疼她這般不愛惜自己,不禁輕聲責怪道:“不會做針線活就不要做,瞧你這心神不寧的,手都快被針紮成竹篩子了。”江流畫邊說著邊歎著氣,但拿葉寒也是無可奈何。
許是紮多了習慣了,葉寒倒不覺得有多疼,沒事道:“做針線哪有不紮到手的時候,你讓我多做幾遍不就熟能生巧了嗎?”
這段時間葉寒沒事就往她這裏跑,江流畫怎會不知她的鬱鬱心事,心疼看著她,輕聲問道:“又想阿笙了?”
被說中心事,葉寒忽愣了一下,點了點頭,眉眼浮上的淡淡苦笑莫名讓人心疼,“算下日子,阿笙隨朱老夫子去軍營也有一個多月了,我也有一個多月沒見到他了,也不知道他在軍營過得好不好,吃的還習不習慣,有沒有到處調皮搗蛋惹他爹生氣?”還……有沒有玩累時,想起她這個娘來?
灰瓦散暑,槐樹增陰,風眠居內自得一片清涼,背陰的綠紗窗前下,她的三個孩子正午睡得正熟,都在自己身側不曾分離,與小葉比起來,江流畫也知自己幸運多了,此時她做再多的好言安慰都不合適,都是以自己之喜襯她人之悲,所以隻好轉而說著自己的苦楚來撫慰緩解小葉的苦與愁。
“這不也是事發突然不得已嗎?誰知道這西北的蠻族就突然打了過來,軍營一下就進入作戰狀態,全都封鎖了起來,隻進不出。你沒看見所有並州城大大小小的將領都被招去了軍營,連我家陸知也有一個多月沒能回家,至今連孩子生病了都不知道。”
江流畫一說起前段時間孩子生病的事,到現在還心有餘悸:並州盛夏多日暑重,又一夜驟然暴雨傾盆,冷熱落差太大,承文承武還是不到一歲的小嬰兒自是不出意料地病了,得了風寒,嚇得她連夜派人請來大夫醫治,幾天幾夜都不敢合眼,可屋縫連夜偏漏雨,不出幾天明珠也被傳染上染上了風寒,高熱不退。
那段時日,江流畫現在想起滿嘴都是說不出的苦,三個孩子一下都病了,陸知又不在家,她忙前忙後心力交瘁,都不由萌生了輕生之念:若孩子真出了什麽意外,她也不活了。還好有小葉在,與她一起照顧孩子喂藥吃飯,還得抽出時間來勸自己放寬心莫急,就是因為有小葉一日日陪著自己,她才有勇氣撐了過來。
不過她的孩子現在是沒事了,可小葉的孩子卻一直在軍營遲遲回不來,連個口信都沒有,江流畫感同身受,為葉寒感到愁心,想著發辦法支著招道:“你不是說青川最近也會經常回來嗎,怎麽,你沒跟他問下阿笙的事?”
“青川一般回來都是在書房忙公事,大小官員都在,我也不好去打擾他。”葉寒淡淡回著,剛才才舒平的秀眉又漸漸皺攏,輕蹙垂眼間包含了太多的愁緒與無奈,“其實很早前我就跟青川提起過此事,可我一說到阿笙,青川就會雲淡風輕地將話引開,或者說阿笙在軍營過得很好,暫時不想回來,讓我不要擔心。”
江流畫明顯不信,立即問道:“你信了?”
“信什麽?信阿笙是真的暫時不想回來,還是信青川說的話?”葉寒抬眼一望也同樣回問道,但雙眸透徹依舊是黑白分明,如此一問其實心裏明白如鏡卻不得不裝糊塗罷了!
“你就這般由著青川騙你?你不想阿笙嗎?”
江流畫自是都不信,青川的心思太深她摸不清,但阿笙她是了解的,那是個孝順懂事的好孩子,他是不會舍得讓葉寒這個當娘的一天天想他想得思念成疾,由此可辯青川所言的其中真假。這麽簡單的道理她都能想明白,她不信小葉會想不通,所以她又有些急又有些氣,不懂她為何隱忍著不戳破青川的謊言。
夏蟬長鳴擾耳,葉寒卻覺熱鬧,可他間的熱鬧終究不是屬於她的,反而將她此間的愁緒和孤楚襯托得淋漓盡致,無奈卻也隻能自我想通釋懷,“我了解青川,他不會無緣無故騙我,相反青川也了解我,他知道我舍不得阿笙卻還是將阿笙帶去了軍營不讓他回來,我想這必有他不得不做又無法與我說出口的緣由。阿笙是我的孩子,我想他是自然,但青川也是我的丈夫,我信他,理解他為心裏定是有說不出口的苦衷,所以才不得不說謊騙我,就像他信我一般,明知我想阿笙至極卻一直忍著,沒有一再求他逼他將阿笙帶回來一樣。”
這是夫妻間的信任,江流畫明白因為她也有,就算陸知在軍營裏回不來,但她也知道陸知也會無時無刻惦記著她和孩子過得好不好,就像她一般無時不刻沒有不想他。
“……你們呀,真是,都是一張床上睡的夫妻,隔著這麽近,怎麽心思卻繞了個千山萬水,也不嫌累?”兩人沉默良久,江流畫率先開口打趣著葉寒。
心裏的苦楚和想法都說了出來,葉寒整個人也輕鬆了不少,心情不錯回道:“是呀,哪像你家那根榆木做的木頭,在床上一根直通到底。”
江流畫一下沒聽懂,過了一會兒才忽懂葉寒其中隱晦暗意,不由“噌”地一下羞紅了臉,瞧著葉寒氣也不是,笑也不是,真是臊人得緊,低著頭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葉寒大勝,不由張開嘴大聲笑了出來,卻沒曾想到把窗邊午睡的三個孩子給吵醒了,於是兩人又立馬陷入一場哄孩子的兵荒馬亂中,任屋外驕陽炙烤歲月吵走,隻願在風眠居裏平平淡淡過個心安。
是夜,鳴蟬歇,池蛙了,柳靜荷止,月半上高樓,合璧庭亦深睡去,幽靜沉沉如畫,隻描繪著濃淡五墨的夜色。碾軸畫長,忽見一月影黯淡的八角涼亭旁一株石榴花開灼紅似火欲燃,盡情綻放不肯輕易睡去,而此時已是夜深。
並州的盛暑,即便驕陽換了冰月,這夜也不見得涼快幾分,就算是占盡好地勢的合璧庭也逃不過這天地熔爐酷暑熱,好在冬時儲的寒冰夠多,屋內一個個木箱子大的冰鑒於夜中默不作聲地吐著嘶嘶涼氣,硬是在這無處可逃的暑熱中給人提供了一個安心睡覺的庇護所。
夜很深了葉寒知道,青川回來時就已是很晚,躺在床上這麽久也不見他絲毫動靜,想必是已深睡入夢。葉寒小心翼翼拉開青川抱著自己的手,輕抬起頭來想確認一下青川睡著沒,沒曾想身子卻忽地被往後一拉,又立馬回到了床上。
“小淫/娃,大半夜不睡,想幹什麽壞事?”
本是應睡著的人卻突然醒了,葉寒頓時心虛得不行,就像是一個入夜行竊的小偷被抓了個正著一般,而且還是個專劫色的采花賊。
可惜葉寒不僅是個學藝不精的賊,而且還是個有賊心沒什麽賊膽的小賊,這不,剛被青川這個正主抓了個正著就頓時歇了菜,將紅得燙人的臉埋進青川懷裏,羞得根本抬不起頭,更別說說話了。
葉寒是個什麽性子青川怎會不知道,今日這般“重欲”,方才還一反常態伸出她那雙柔軟微涼的小手偷摸自己,心下自是清楚懷裏這個小淫/娃為何如此,體貼說道:“你月事近兩日就要來了,你忍一忍,等你月事一完,我絕對將姐姐喂得飽飽的,讓你一刻也離不開我。”
其實青川也想,隻不過有前車之鑒在,心有餘悸:最初嚐到情愛滋味時,當了多年和尚的他情/欲難滿,所以隻要一有空便壓著姐姐沒日沒夜地操弄,毫無節製,哪怕月事臨近也不放過她。直到後來有一次,也是快臨近月事時,想著又要好幾天不能碰姐姐,便纏著她變著法兒地弄她,想弄個夠,沒曾想到□□太頻竟導致姐姐月事提前到來,讓他經曆了一次紅楓染晉江的血劫。
這種情況他也是第一次遇見,當時確實把他也給嚇著了,還以為自己沒個輕重把姐姐傷著了,雖然後來經大夫一看隻是虛驚一場,但至此之後凡臨近姐姐月事那幾天,他就算是再想要也不會碰她,生怕真傷到她。
青川這麽一說葉寒羞得更抬不起頭,整個人半趴在青川身上,半側著露出一張芙蓉半遮麵,酡紅似醉臊得不行。青川總是這般,明明是為了她好,可嘴卻討嫌非要把話說得含葷帶淫,每每都弄得她不知是羞是氣。
不過這次葉寒卻有不同:芙蓉嬌紅未褪,羞意未去,本應含羞緊閉的一雙清眸卻不知何時睜開了,眼色清明裏幾乎全是說不出的失望。
此失望非彼失望:葉寒雖是月事臨近情/欲有所難耐,可並非不能克製,否則之前數次早勾了青川行雲雨之事,哪還有這次的一反常態,她之所以如此還不是那顆慈母心作祟:
她心裏明白青川讓阿笙待在軍營,必有他不得不這麽做的苦心與難處,所以平日裏她一直忍著不曾為此多做打擾,隻不過她已經有一個多月沒見到阿笙了,實在是想得緊,她今日欲行勾引之事也不是想幹什麽,就隻是想趁著兩人繾綣纏綿歡愉時,向青川問下阿笙何時能回來罷了,僅此而已。可惜出師未捷就被青川一下斷了所有打算,什麽都做不了,也沒問到阿笙何時才能回來,也不知何時才能見到他,她自是滿心失望不由而來。
正說到興致的話就像是突然被剪斷的線沒了音訊,寢屋忽莫陷入一片幽靜裏,青川與葉寒兩人誰也不說話,似無心又似默契,眼眸深處間各自想著各自的心事重重,沉過了夜半時的庭院深深。
冰鑒吐涼,青川一手攬緊著葉寒纖瘦的身子靠近自己懷裏,一手握著她露在錦被外的微涼小手,將它放置在自己心口處,直至回暖也不肯放開。
“姐姐。”寢屋安靜良久,青川還是先開口,打破沉默。
“……嗯?”過了一會兒,葉寒才遲遲回道。
青川一寸寸細細撫摸著葉寒纖細的手指,心裏輕歎了一口氣,終是不忍心,關心說道:“以後別做針線活了,你本就不會做這些個精細費時的活兒,又何必這般累著自己?”青川摸著她指尖密密麻麻被繡針紮出來的小孔,說不出的難受與心疼。
就好像不經意間被青川挖出了心裏藏了這麽久的幸酸苦楚,葉寒一下就悲從中來,訴苦道:“端王府這麽大,你和阿笙都不在,就隻有我一個人,我若不給自己找點費時的事打發下時間,怎麽熬過這夏日漫漫長晝?”
“想阿笙了?”懷裏這小人兒今夜打的什麽心思,青川怎會不知道,本想故技重施混過去,可一摸到她手指上布滿的針孔,心還是不出意料地軟了,終是舍不得。
難得一次青川主動提到阿笙,葉寒自是想都不用想就脫口而出,可話到嘴邊還是及時止住,心下多想:青川是個老醋壇子,她得好好說話別把這醋壇子給打翻了,省得節外生枝多生事端。
於是,葉寒思忖一瞬,伸手抱著青川寬闊的胸膛討好說道:“想阿笙,但……更想你!”
青川一聽,如夜的墨眼忽然生出一抹不深不淺的笑來,借著葉寒的話順勢回道:“原來姐姐最想的是我,那為夫從今夜起定每夜都回來陪你,絕不會讓你閨房寂寞,深夜無人做伴,白白浪費了姐姐對我的一片相思之情,就讓阿笙在軍營裏一直待著,等過年再回來。”
“青川,你別讓阿笙這麽……”,葉寒連忙抬頭否認道,卻見青川正生著一臉壞笑等著自己,葉寒臉下一紅不禁又羞又惱,連忙躺回床上窩在青川懷裏當起鴕鳥來,還輕捶了一下青川硬實的胸膛,嬌嗔說著,“你就知道看我笑話!”
“口是心非的小騙子!還說想我,你就是這麽想我的?”青川輕笑逗弄著懷裏嬌羞不已的小人兒,錦被下的手也懲罰性地拍了下她晉江的小屁股,看她以後還敢不敢再說謊騙他。
“青川。”
葉寒嬌媚輕喚一聲,透著甜得膩人的撒嬌求饒,自是勾得青川這個嗜甜如命的尋蜜人翻身而來,壓著葉寒狠狠將突她那張香檀小口吃了個夠才戀戀不舍得放開了她。
青川情/欲本就重,方才不過是與葉寒無心玩鬧一下,沒想到也被這小妖精勾出了幾分邪念心思出來,還好顧念著她月事將至的身子不宜歡愛,這才硬壓下高漲的晉江沒再動她,隻擁著她說著話。
“你再多等幾天,等軍營裏的事完了我就帶著阿笙回來,好好陪陪你。”
葉寒仰頭追問道:“大概要多久呀?”
估摸著阿笙的性子和行事速度,青川大概猜測了一下,回道:“大概五六天吧,最多不超過十天。”
“真的?你沒騙我?”葉寒坐起身來興奮望著青川,雙眸明亮若夜間星辰。
除了在歡愛一事上自己騙過她外,自己何時再騙過她,青川對葉寒認真點了點頭,“嗯,是真的。”這段日子以來難得看到葉寒如此高興一次,青川看著她臉上藏都藏不住的笑,心下不知是高興還是難過。
一想到還有十天就可以見到阿笙了,葉寒就激動不已,一把緊緊抱住青川,也狠狠親了他一口,很是高興。
她就是自己的劫,青川強壓住又硬起來的晉江,笑臉陰沉輕聲威脅道:“姐姐如果不想睡覺,我不介意與姐姐巫山雲雨徹夜通宵。”
徹夜,還通宵?
葉寒一聽著就不禁想起以前許多的不好畫麵,立馬便老實下來,身子如泥鰍連忙縮回被子裏不再亂動,乖乖睡覺。青川在旁一瞧,緊繃著臉心裏卻不由偷笑,然後長手一伸將葉寒離得太遠的身子攬進自己懷裏,隻有她在自己身邊,自己才能睡得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