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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裏山河蒼茫海,風雲一亂惡龍歸(下)

  滄河流淌千年,蒼涼不見豪邁老,激湧仍是浪滔天,拍岸礁石,千堆雪起,卻無一可埋白骨魂。英雄血淚流不盡,壯誌淩雲未能酬,多負深閨裏。了今如見,滄河兩岸黑旗銀龍招展,盡數皆是北齊地,後褚不在,忠魂可安息。


  震吼三聲,戰場烽煙起,兵戈指劍來,一月演戰尚未結束,陸知便匆忙回了軍營,於主帳內將林間遇匪之事盡數稟告於青川,請他定奪。


  正坐黑椅之上,青川眸色不動,難測深沉,隻平靜問道:“你是說,前日在齊夏邊境攔劫你的是,耶律平?”


  “是!”陸知回得極其肯定,然後說道:“屬下與耶律平交戰多次,識人識麵也識聲,屬下可以用項上人頭擔保,攔劫屬下的麵具匪首肯定是耶律平無疑,他的聲音屬下太熟了!”


  青川輕嗬一聲笑出聲來,似有難以置信,也似有譏諷在內,“他耶律平怎麽也是皇族出身,一向桀驁不馴自命不凡,現如今竟然落草為寇幹起打劫的下作勾當,怪不得本王派人打探他的下落總是無功而返,原來就藏在並州外的邊境處,離我這麽近,看來他的心思沒少花在本王身上。”


  陸知也如此猜想,“屬下也認為耶律平潛伏在齊夏邊境肯定沒安好心,隻是屬下想不通他為何要放了屬下,是想留屬下一命回來給將軍您‘通風報信’嗎?”


  明明林間樹下藏有千餘伏兵,而他隻有一兩百人,若真打起來,憑耶律平的本事自己絕對沒有任何勝算可言,可這耶律平不是什麽好人,他此番“善心大發”放自己一馬,他總感覺其中蹊蹺頗多,隱有危意。


  青川輕笑搖頭,不認可陸知這一猜想,“耶律平比誰都明白自己的處境,他千辛萬苦將自己隱藏在深山老林中,不就是不想讓人發現他的行蹤嗎,他又怎會主動挑釁自取滅亡?再說,他從始到終以麵具遮臉,估計他到現在都還不知道,你從他一聲大喊中已猜出了他是何人。”


  回想方才陸知描述的打劫過程,青川不難猜到,“你不是說劫匪最初的目的是留下馬車和馬車中的人以換贖金?我猜想耶律平的真實目的應是劫持本王的妻兒,借此來要挾我,而你一家隻是誤作了本王一家的擋箭牌,平白經曆了一場無妄之災。”


  對此,青川對陸知心有抱歉,但又心生擔憂,若是姐姐知道了自己一番好心將端王府馬車借與江流畫會讓陸知一家遭來耶律平劫掠,恐怕她又要徒生自責,難受良久了。


  經青川這麽一提醒,陸知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小女跑出馬車後,這群土匪便沒了打劫的心思,轉身離去,原來是弄錯了人。”


  青川無女,葉寒又喜歡女兒,連帶著他對陸家的小丫頭也有幾分喜歡,讚賞道:“你這女兒是員福將,刀劍對陣都沒嚇著她,還幫你趕走了耶律平,救了你一命,看來你滅褚將軍是後繼有人了。”


  陸知謙虛道:“將軍謬讚了,小女年幼無知,不懂危險為何物,這才誤打誤撞解了耶律平之圍,應是秦婆婆在天有靈保佑,不忍屬下妻兒受難才冥冥之中救了屬下一行人。”


  聽陸知說起妻兒,青川便不忍再留陸知,“你日夜兼程趕回並州城,未休息片刻就先來軍營匯報耶律平之事,實屬辛勞。軍營現下無事,你休沐之期尚還有五日未完,你這幾日就在家好生陪陪妻兒,待安頓好家中之事再到營中複職。”


  陸知感激將軍體諒,拜別之後就匆忙出了營快馬回城而去,而青川見陸知一走,立馬對帳外士兵吩咐道:“快去請公孫釋前來。”


  偌大一帳空空蕩蕩,盔甲生塵久,寶劍早生霜,青川一人獨坐於正上方的黑椅寬坐上,冷臉冷目卻突然幽冷一笑,嗜血久違今重生。人世難逢一對手,若是有,人之大幸,狹路相逢必起刀光劍影,一活一死之,此乃天命不可違。


  耶律平,你我是時候做個了斷了!


  土匪橫出,攔路劫道,滿地死傷,奶娘抱著她滾落山溝,轉眼畫麵一換,是她抱著明珠在車內時的情景,車騎滾滾馬聲嘶鳴,日夜不絕於耳,好似這路沒個盡頭一般。


  這未曾停歇過的車軲轆聲就是她不安的心境,她不敢合眼,不敢睡,她怕車後突然追上的劫匪重來,她怕刀劍落下家破人亡,她怕見到那鮮紅的血,還帶著溫暖的熱度一下噴灑在臉上,就像人死不瞑目的七魂六魄死死抓在她臉上,即便再不甘心也隻能慢慢變得冰涼,滑落入地、下了黃泉。


  “不要……不要殺我……不要……不要……”


  “流畫,流畫……你醒醒、你醒醒……”


  床上江流畫夢囈不斷,麵有驚慌,不知夢見了什麽,葉寒輕搖了幾下也不見她醒來,隻好拿過一張打濕的棉帕替她擦拭不斷泌出細汗的臉頰,輕聲喚著,“流畫,醒醒……流畫,你已經在端王府了,沒有土匪,你安全了……流畫,你能聽見我說話嗎……”


  惶然夢醒,綠紗櫥過濾後的微光淺金對久睡初醒之人仍是刺眼,江流畫發昏的眼好一會兒才看清眼前坐著之人,聲音沙啞卻驚喜難掩,“小葉……”


  葉寒連忙說道:“你先別說話,先把藥喝了再說。”


  早熬好的藥被放在一蒸鍋中小火煨著,葉寒從丫鬟手中接過,舀了一勺嚐了一下不燙,這才一勺一勺喂江流畫喝下。藥多澀口,葉寒將備好的甜果送至江流畫口中,給她衝下苦。


  喝了湯藥,江流畫確實感覺身子好了很多,精神也回了身,不似初醒那般渾噩沉重。


  “我這是怎麽了?”江流畫不記得自己怎麽就病了,她隻記得馬車疾馳顛簸,搖搖晃晃中她漸漸就沒了意識。


  葉寒拉回江流畫滑落的被子,替她撚緊被角,心疼歎道:“郎中說你心思過重,再加上天氣炎熱趕路顛簸,身子一時受不住,這才昏了過去。好在當時你們已經到了並州城,陸知快馬加鞭將你先送到了端王府,再三拜托我照顧好你才去了軍營。”


  看著江流畫蒼白疲憊的臉,葉寒又忍不住輕聲責怪道:“你也是,身子不舒服就跟陸知說一聲,非硬撐著,你不知道陸知抱你回來時都快瘋了,滿端王府都能聽見他的喊聲。”


  江流畫也是被土匪給嚇到了,無力說道:“我也是怕拖累了行程,也怕拖累了陸知。他著急回並州城肯定是有要事,我不想拖累他。”


  “你呀!”葉寒知曉江流畫隱忍的性子,受什麽苦什麽罪都一個人悶在心裏,有時候自己也不知道該說她什麽,“你也是當娘的人了,你隻為陸知著想,怎麽也不替明珠想想,她才這麽小,你若真出了什麽事,明珠該怎麽辦?”


  提及明珠,江流畫這才突然想起一直在自己懷裏的女兒,“明珠呢,她在哪兒?”江流畫也不知哪來的力氣,強撐起身子想去找明珠。


  葉寒見狀 ,連忙將她按回床上躺好,麵色著急更有些生氣,“你別亂動!明珠沒事,我讓奶娘帶她在西廂房休息,等你精神養好了,我在讓人帶她過來見你。”


  “小葉,讓我見見明珠,不親眼看她一眼我不放心。”江流畫虛弱求道。


  葉寒真是拿這固執的一家子沒法,對身邊伺候的丫鬟使了使眼色,不一會兒就見她領了一肩挎醫箱的中年郎中進來,江流畫認識此人,她懷明珠時就是此人為她診脈安胎的。


  “小葉,趙郎中怎麽來了?”江流畫病還在身,一時轉不過彎來。


  葉寒忍不住喜悅,笑道:“你又有身子了,都快三個月了!還是雙生子。”


  峰回路轉,喜從天降,江流畫一時之間難以置信,手不由自主撫上自己還是平坦的小腹上,雙眼驚色久久難去。她又有孩子了,怪不得這段時間她吃酸果蜜餞停不下來,還以為是路途乏味蜜餞好吃的緣故,原來竟是有喜了,還是兩個。


  葉寒起了身站在一邊讓趙郎中為江流畫把脈,確定孕婦胎穩無礙後,葉寒送了謝禮才派人送他回去。葉寒看著驚喜難掩的江流畫,自己也情不自禁笑了出來,萬分叮囑著,“你這次懷了兩個,不比懷明珠容易。你先暫時在扶琴院住下,這院子裏的下人都是你未出嫁前伺候你的老人,用著也方便,還有你日常用的物品我也已經派人從陸府拿了過來。這段時間你就在端王府好生養胎,什麽也別想,這,才是你現在最應該關心的事,知道不?”


  江流畫看著葉寒放在自己肚子上的手,細弱白淨,隔著一重厚實的錦被她能感知到那隻手細微的重量,不重,卻很踏實,踏實得她可以忘記林間遇匪時受到的驚嚇,踏實得她可以安心不用擔心明天。


  這份踏實源自於兩人在雲州最初相識起,是小葉仗義施財救了她與奶娘的命,又助她殺侯九報了心仇,紅綾鎮逃兵亂,奶娘不幸喪於亂刀之下,也是她陪著自己送走奶娘最後一程,就連陸知……這事她心中有愧,若不是青川擄回小葉強娶為妻,這才造就了她與陸知這段姻緣,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與陸知能走到一起,其實是小葉犧牲了自己才換來的。


  她欠小葉的太多了,多到她今生都還不完,江流畫心中發酸眼淚就掉了下來,葉寒也知孕婦情緒多變,一會笑一會哭是正常,隻好輕言安慰著,還好外麵下人稟報陸知回府了,葉寒這才離開了扶琴院給又當父母的兩人留點喜悅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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