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兒嬌憨鬧折梅,原是七月一家親
盛暑之期烈日灼人,陸府與端王府不過短短的一街之隔,可待葉寒走進府後卻已是汗流浹背,隻得暫尋一蔭涼遮陽之處歇息片刻。但阿笙是個貪玩性子,喝了幾口水就被不知何處傳來的蟬鳴聲給吸引住了,肉乎乎的小身子左扭右扭就靈活地滑下葉寒懷裏,撒開兩條小短腿就跑了,葉寒在後麵抓都住不住。倒是青川這個當爹的心大,任由阿笙四處亂跑,反□□內侍衛眾多出不了什麽大事,也正好讓他跟姐姐獨處一會兒,省得阿笙在這礙眼。
葉寒與青川在老槐樹下歇息不過才三盞茶的功夫,阿笙就已跑進了合璧庭,庭中有一深淺水紅芙蕖,旁有一池碧綠垂柳將之環繞,夏鳴聲聲蟬滿樹,最是適合捕蟬。
一路跑來驕陽炙烤,阿笙已是紅暈滿臉汗水濕衣,卻無懼這臨近午時的炎熱,反倒是精神高漲,興致勃勃朝池邊柳樹跑去。越過綠野小徑,再經過一叢開得正似火的石榴花樹,前麵的芙蕖小橋不能走,娘親說有水的地方無人陪同不可單獨過去,所以他隻能從一旁的薔薇花牆繞過去,才能到達柳樹旁。
隻是……阿笙突然刹住了腳步,糾結著眉眼望著前方一襲鮮紅長衣之人,見他佇立在開得正好的薔薇花架旁邊,手拖著幾朵開得正好的薔薇花,正低頭聞著。
怎麽女人都喜歡這種香不拉幾的玩意兒?花折梅連忙抬起頭來,晃著腦袋搖去被濃鬱花香衝頭的昏悶,甚是嫌棄,心歎著秋實做的鹵下水都比這好聞數百倍。
阿笙好奇打量著眼前的陌生人,問道:“你是何人?”
花折梅順聲轉過頭望去,見一高高的翠綠芭蕉樹下站著一身著淺金回紋衣衫的小娃娃,大約才兩三歲的樣子,仰著臉抬著下巴好生傲氣,那行事氣派真是與某人如出一轍,活脫脫一小霸王的模樣。
“你就是那顆小花生。”花折梅笑著說道。
“阿笙叫阿笙,不是花生。”
娘親說過每個人的名字都是他/她的父母用心取的,不可用來開玩笑,阿笙聽話立即氣呼了小臉,生著不高興,心裏想著這人怎這般沒禮貌?
看著氣呼呼瞪著他的阿笙,花折梅沒在意。他今日剛回端王府,卻被告知青川一家三口去隔壁陸家賀陸知小女的滿月酒去了,坐等無聊,於是便在庭中綠叢紅花之中轉悠著,恰逢盛暑之夏庭中這一架玫紅重瓣薔薇開得正好,他不由想起在雲州葉家小院中也有這麽一牆明漫灼灼的薔薇花牆,隻要夏時一到滿院子都是薔薇馥鬱沁人的香氣,隻可惜那般悠閑輕鬆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不許摘我娘的花!”
阿笙突然朝花折梅大聲嗬斥道,原來花折梅回憶之際手情不自禁掐下了手中壓低的薔薇,阿笙見狀心疼不已,才有了這一大怒。
原來這一架薔薇是葉寒用來做薔薇元子的,一年開不了幾次,過了便沒了,稀罕得很。阿笙平日裏都不敢碰,也不準其他人碰,替娘親守好這一架薔薇花,如今被不知從哪冒出來的“采花賊”一掐就是好幾朵,娘親若是知道了得多心疼,你讓他怎能不氣?
花折梅挑眉看了一眼吼他的小娃娃,好笑道:“年紀不大脾氣卻不小,真隨了你娘,都是個火爆脾氣。”
“不許你說我娘親壞話!”
這人不僅沒禮貌,居然還說他娘親壞話,阿笙決定,討厭他!
花折梅自是不會被一個小娃娃的氣怒給嚇到,雖然阿笙長得很像青川,“怎麽,你娘就是教你這麽跟長輩說話的?”
“你還說!”
阿笙護短,這點也隨了葉寒的性子,直接奔著小短腿就朝花折梅衝了過去,花折梅一見頓時玩心就上來了,輕晃身形就避了過去,阿笙直接吃了滿口草。
“看不出來你還挺孝順的,看來你娘的苦沒白受?還來不?”花折梅居高臨下望著撲倒在地上的阿笙,手展梅花折扇輕搖送風,微微上挑的桃花眼裏滿是諷刺,至少在阿笙眼中是如此。
骨子裏不肯服輸的勁兒就這樣被花折梅給激發出來了,阿笙雖怒氣洶洶但也知自己人小力微,硬碰硬肯定是打不過眼前人高馬大的壞人,可找人幫忙又太沒麵子。
苦惱之際阿笙機靈的眼睛無意瞥見了花折梅身後一處半枯青黃的草上,頓時計由心來,連忙從地上爬起來又故技重施卯足勁兒向花折梅衝了過去,花折梅身子一斜準備輕鬆一閃,卻哪知阿笙不按常理出牌,竟突然朝他□□鑽了過去。
花折梅立即轉過身來,提腳剛一落地,正好踩在那一叢青黃不綠的枯草上,然後右腳一空一下就陷了進去,一時難以□□,花折梅心中頓時暗道不好,自己輕敵了,竟被一三歲不到的小娃娃給算計了。
阿笙見花折梅掉進了自己抓青蛙的草洞中,頓時大喜,趁著他一時難以動彈之際,然後就直接撲上前去,一把抱住花折梅暫時不能動彈的右腿,張著一口小白牙就朝花折梅腿上咬,那咬得,疼得花折梅嘴角都歪了,怎麽這孩子跟他爹娘一樣都不按常理出牌,疼死他了。
於是,葉寒與青川回到合璧庭時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滑稽的畫麵,一向風流倜儻的花大公子被一垂髫小兒抱著大腿狠狠咬著,疼得牙呲嘴咧,還無可奈何,青川見之忍不住心中偷笑,而葉寒卻因花折梅,突然回來而驚訝不已,喜出望外,“花折梅,你何時回來的?”
花折梅低頭看著咬著他不放的阿笙,一字一句艱難說道:“你先把這熊孩子給我弄走!”若不是有衣衫做抵擋,這小子絕對能咬下他二兩肉下來。
正午當空暑熱難耐,幾人回到屋中,葉寒拍去了阿笙的一身泥沫雜草,擦去了他一臉汗水,拿著涼扇送著涼風去著他一身暑熱。屋內銅製雕花冰鑒已吐著冰涼白氣,六月天的暑熱就這般被輕易隔絕在外,葉寒喚來秋實取出一塊方形大冰塊砸碎成冰屑,用乳白薄瓷小碗一一盛滿,夏瓜取紅瓤碾成汁水,再一一舀上幾勺澆上端來。夏日甜膩燥熱身子,葉寒便沒讓秋實添加山蜜糖漿之類,夏瓜清甜配上細碎軟棉的冰沙,去暑解熱剛剛好。
花折梅接過涼帕擦去一臉汗水,葉寒邊把做好的夏瓜冰沙親自端了一碗過去,口裏還絮絮念道:“你回來怎麽也不說一聲,我也好在家裏等你,給你接風洗塵?”花折梅一去大風關駐守就是兩年多,今日回來,怎麽說也算是一家團圓了,葉寒自是高興。
“青川不讓我說,說是要給你個驚喜。”舀上一大勺夏瓜紅汁冰沙,一口吞下,暑熱立即去了一半,駐守邊關這麽久他想的最多的就是葉寒的手藝,還是跟在雲州一樣,一點也沒變。
見花折梅喜歡吃,葉寒讓秋實便把自己未動的那碗夏瓜冰沙也給了他,自己卻倒了一杯茶水給青川送去,關心道:“汁水寒涼,莫凍著了嘴。”
青川抬手接過,霸道的目光卻纏繞著葉寒溫柔含羞的眼不放,而阿笙這時卻不解風情地跑了過來,指著花折梅問道:“娘親,這人是誰呀,我怎麽沒見過?”
葉寒把阿笙抱起,對他說道:“你沒見過他,可他卻見過你,你出生時他還抱過你呢!”
阿笙坐在葉寒手上,眼睛重新上下打量了花折梅一番,可惜兩人“舊仇”太深,阿笙還是喜歡不起來,於是撇過頭一臉嫌棄道:“這人比聽音樓唱戲的姐姐們穿得還花,一看就不是什麽正經人。”
葉寒被阿笙這童言無忌的話語給逗樂了,輕刮了下他的小鼻子,輕訓道:“這麽小的娃娃也知道以貌取人了,娘以前是怎麽教你的?”
娘親沒有幫他,阿笙有些不高興,低頭悶悶回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
說完,阿笙又扭頭看了看花折梅,小臉糾結得跟個苦瓜似的,又把花折梅嫌棄了個徹底。爹爹說男子應作風樸素為人穩重,可這人跟隻花蝴蝶一樣,花哨得很,一點也不穩重,他還是喜歡爹爹這樣的,跟一座大山一樣讓人敬仰。
“這是你師叔,從今日起,他也是教你習武的師父。”青川走了過來,將阿笙從葉寒懷裏抱了出來放在地上,認真說道:“還不快拜見師父。”
“啊?”葉寒初次聽見也是一怔,連忙轉頭望著青川,她從未聽他說過讓阿笙習武之事,青川回望過去未說一語,隻是握著她的手緊緊攥在手心中,他相信她能明白自己的苦心。
阿笙雖與青川不如與葉寒這般親近,但在他心裏還是很認可自己這位嚴父的,聽父親如此說道,他即便再不願還是老實彎腰作揖行拜,“拜見……師父。”阿笙悶悶不樂說道。
“接著!”
花折梅從腰間拿出一柄木劍扔給了阿笙,阿笙反應敏捷,一伸手便接了個正著,經過庭中之事與現在這一番測試,花折梅很是滿意這位新徒兒,“筋骨不錯,是塊練武的材料。”順便補了一句,“比你娘強!”
“什麽意思?”葉寒本來在阿笙初學武拜師的消息中未能反應過來,又被花折梅的話給刺激了一下,轉頭追問著青川,“他什麽意思?”
“……”,青川狠瞅了一眼花折梅,但又不知該如何對葉寒解釋,隻好湊近在她耳邊說了一句,就見葉寒瞬間紅了臉,連忙甩開青川窩著自己的手,羞臊得不行,隻好尋了個借口朝花折梅說道:“你今日回來我親自下廚做幾道你喜歡吃的菜,你們先等會。”
說完,葉寒就快步朝外走去,卻聽花折梅在她身後大喊一聲補充道:“別忘了我最愛吃的豆沙包!”
“娘親,還有阿笙最喜歡吃的白糖糕!”阿笙也搭順風車說道。
“還有我的薔薇元子。”青川也一本正經地附和道。
葉寒沒好氣地看著這三人,無奈笑道:“今日我高興,每人都有份!”
葉寒去了小廚房沒一會兒是吃不了飯的,阿笙抱著懷中栩栩如生的木劍越看越喜歡,剛才兩人在庭院中結下的‘怨’也不由少了許多,花折梅隨手教了幾招劍術招式,他便學起了勁兒在外比劃起來,青川與花折梅獨坐在屋內,這才得了機會說起正事起來。
“夏國內亂大族爭鬥正烈,北胡也趁機犯夏,這正是你進攻夏國最好的時機,你怎麽還按兵不動?”
他此番回來不僅僅是為了教阿笙武功,他還得勸青川早日出兵夏國,將夏國拿下並入自己的勢力範圍,這才好有實力與吳越兩王、甚至是皇宮之中的那個病天子抗衡。
“不急,一切還得從長計議。”青川平靜回道。
花折梅著急道:“還不急?北胡已經連拿下夏國北線三座要塞城池,若攻下墨騅城,就可暢通無阻攻入夏國國都。一旦北胡占領了夏國,就無疑在你肩上放了一把刀,隨時都可隔破你的喉嚨。若北齊有心之人與北胡達成共謀,你辛辛苦苦在西境創下的基業就真毀於一旦了!”
庭中白日灼熱,阿笙頂著烈日卻一招一式學得很是認真,青川眯眼認真瞧著,食指輕動敲著手背不停,篤定說道:“北胡攻不下墨騅城,寧致遠沒這麽無能。”
急後空留一身無奈,花折梅問道:“你可是因為葉寒之故,所以才遲遲不肯出兵夏國?”
葉寒與寧致遠這段舊情是青川心裏的一根刺,當年是他親手把葉寒推給寧致遠的,是他親手把這根紮人的刺刺進自己血肉之中,如今刺與肉已長至一起,再也拔不出來了。
輕敲的食指倏然停下,青川緩緩收回雙手在側,桌上茶水還是葉寒剛才端給他的茶水,已冷,一口喝下清涼正好,去火解心,“夏國之事,我自有打算,你寫信轉告玄隱師叔,京城安則西境安,讓他盯好朝廷動向就行了。”
“你……”,花折梅擔心想問,但還是無奈作罷,天下山河在青川心中自有溝壑,既然他這般說了,他再急也沒有用。
下人已端著菜擺放在桌上,青川鄭重提醒著花折梅,又更似威脅,“夏國之事莫告訴她,我怕她擔心。”
擔心?花折梅心中有一絲好笑,是怕葉寒擔心夏國,還是怕葉寒擔心夏國的寧致遠,他既然對夏國之事如此胸有成竹,為何卻因葉寒一人而惴惴不安,不敢出手?隻怕,葉寒才是他不願出兵夏國的症結所在吧,他終究還是介意心裏的那根刺,那根叫做葉寒與寧致遠那段舊情的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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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川在葉寒耳邊的那句話:別氣,姐姐在練武上天資不足,可在床上卻是無師自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