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盛世浮殤 第三十九章 餓虎豈無傷人意
「之前悄悄窺探我的身體，現在當面就不敢動啦？」眼前仍只是那生命體的一小部分，但卻化作人形，經歷了人生漫長的九百六十個年頭。
人有老幼，樹有枯榮。
他在漫長的歲月中漸漸的回想起了自身的來歷，那一場驚心動魄的大戰，植根於無垠星海的軀幹被同時抹去，只剩下乾枯的殘片殘存於世間。
「那種力量，抹除萬物的絕對毀滅，天降災禍，整個星河文明化為虛無。」
「我是這個文明舊日的神話，我庇佑了這個文明無數歲月，但現在，過去長河中都找不到我存在的足跡，只有那些殘片嵌在原地，好像還不願消散。」
「文明是我的孩子，可是始祖倒下了，孩子們卻無能為力，甚至還無動於衷。」
「所以，只能自食其果啦。」
小樹苗嘩啦啦的抖動著，拋卻了人形的牠，已然完全趨於本能。
漫長的歲月，哪怕是神話中的修行者，追尋大道的過程中也會被一點點的抹去人性，最後在某個瞬間，犧牲族群來換回自己，還是犧牲自己消散於天地？
這個答案，恐怕是難以言明。
眼前是個真正的舊日主宰，他的歲月怕是已經在上一次天火焚盡的末日之前。
只是，他還能剩下多少力量？
似乎是察覺到了少年的心思，小樹嘩啦啦的一陣響動。
「單憑你是無法打敗我的，甚至毀了我這具樹苗又如何，你曉得外面有多少我的樹種嗎？」
「我不是血肉生命，我亦不是硅基生命，我更不是機械生命，我也不算星空生命，已知的生命形式都無法包含我。但我卻能夠隨意的轉換任何生命形式。」
「我雖能被毀滅，但卻仍舊不朽。」
純粹的源能·生機開發到超脫，純粹的方寸之力開發到超脫，眼前這個生物體內蘊藏多少世界與星辰？恐怕是它自己都數不過來。
真是個奇形怪狀的事物。少年仍有心思品評對方的外形。
經歷了兩世重修的老古董，生命力綿長的不可思議，既然已經窺見了對方的真形，那麼兩人只能有一個能夠離開這座擂台，這種局面下，少年反而定下心來。
「陸阿九，朔月武侯，一等軍士，隸屬朔月先鋒羽林衛。」
「桃源山人，朔月人士，無官無爵，舊日主宰。」
「武夫真是有趣，沿襲數千年的體系保留了最古老的禮儀，但是戰法卻時時刻刻在更新換代，有趣，有趣。」
「閣下還是清醒一點，你只是一尊四品超品。」
「有趣，用人類的話來講，這就是狂妄吧，用最平靜的語氣說最牛批的話。」
樹枝枝椏靜止，一張人面自樹榦中央浮現，無數藤木激射而出。
少年手中長刀猛然出鞘，一刀斬過，於面前劃開虛無的光幕。
一粒黃泥落在光幕中央，瞬息浸染了整片光幕，泥土噴涌而出，沿著藤木將小樹包裹其中。
桃源山人本欲甩掉這些泥點，行動之時卻感覺到體內滿是泥濘，黃泥迅速的吞沒掉牠的身軀，向著少年涌動而來。
這一次他沒有躲，而是直接融入其中。
黃泥吞沒一人一樹之後陷入了短暫的靜止之中，捨棄了形體的兩個超脫者於方寸之間展開了猛烈的交鋒。
起手黃泥以示尊敬。將先天炁體伴生黃泥短暫的解放出來封鎖兩人，縱然掌握了蟬枯秘術也是極為危險的行徑，少年在賭，這樣強悍的生物可以抵擋住這詭異的黃泥，暫時的封鎖住這來自未知之地的可怕力量。
對方的生命層次極高，之前幾次戲耍式的入侵便足以展現出那種妖惑人心的詭異能量的可怖之處，面對這等對手，他反而釋放出了自身最為危險的事物。
這黃泥隨著他成長，一路伴隨著他的修行成長到三品超品的程度，縱然四品超品的桃源山人也要比它低上一個層次。
但桃源山人可怕的生機不斷流轉，他的身軀在不斷的泯滅著生長的黃泥，一股股驚心動魄的能量風暴於這小天地中肆虐，兩道極為微小的人形呼嘯著沖向對方。
「千分之一的身軀掌控，小子，以你這樣的力量程度，面對我就是找死。」愚不可及啊，人類的戰法層次還是太過低級。
少年不答話，那熟悉的山嶺再度浮現，其中兩座道觀遙遙對立，一座上書如意靈台，一座上書萬壽五庄。
少年摘下那一顆人生果，不過是普通的獼猴桃模樣，入口即化，甘甜美味。
「小子，敢偷食我的道種。」桃源山人怒喝一聲，卻是躑躅不前。
兩方方寸天地交互一處，黃泥滔天涌動，少年那一側奔涌著無形巨獸，這一方五庄觀已然成了黃泥包裹之中的小小琥珀。
方寸之境，於細微粒子之中開闢狹小天地，這些天地聚合為體內一方小世界，內辟鴻蒙，容納宇內鴻光。
這是武夫對於源能吸收的一個質的飛躍，此境界達成，武夫已不再需要傳統意義上的飲食休息，只是呼吸便可連通諸多星辰之息，將自身肉體淬鍊為內部無限廣博之世界。
這一神通修行至高深，於體內綻放無窮生滅世界，世界之中種下冕日之火，再將源火燃起，化為新生星辰之體照耀萬方，此謂之三品冕日星辰。
無論是少年的內辟十二重霄，還是桃源山人的心中世界，都是一種方寸之力的運用。少年以法籙搭建世界，抹去精巧構造，只餘生生不息的凡夫搬運萬物源火。而成就不朽的桃源山人則是將體內天地衍生為生生不息的道種福田，種下人生果樹，以自身為胎心，體內胞中種養道果，每一株道果皆是它結合外物衍生的新生生命，被他成熟之後吸收，不斷的衍生出新生的境界。
這種修行法門，來自古老的星辰生命體內本能衍生分裂的自我複製，若是以曾經的人類文明的研究，這一片天地都是一個培養皿，養育著名為人生果的這個菌落。
因為結構原始，所以永生不朽。
只可惜，這種永生也不過是鏡花水月。
天火焚神，萬物歸墟，命魂存續。三災九難十劫數，早在古老的道門道藏之中便形象的描繪了生命一生之中所要遭遇的命數之理，只是種種因緣際會之後，這些古老文獻早已被人類盡數拋卻。
武夫，可不是簡單的修行體系，這個武道機器的出現，一開始就是為了搏殺萬物而生的戰爭律令。
獨屬於戰爭主宰的恐怖潛能一旦開發出來，將會是摧毀萬物的怒浪狂濤。
即使是這伴生的奪取生機的黃泥，也可以化為他的武器軀體血脈裝甲以及武技。
少年沉下身子，數十個人生果被他攝入手中，盡數化為精純的木系生機融入體內。
自在萬象，無所不化，一大之象，蓋壓萬古。
八品鯤鵬意，覆海魔王游。
頭生碩大鹿角，背生層疊羽翼，翅翼遮蔽天地，身軀覆滿鱗甲的異獸盤旋著揮動雙鰭，背上羽翼扇動，碩大無朋的龍角狠狠地向著五庄觀撞下。
「我為覆海鯤魔王，吞天食地龍鯨志。」
奇形異獸一擊之下，整個五庄觀崩碎開來，心中種心種，胎中成道果的循環生息之天地被狠狠地破開。
臨陣突破八品，一步成就八品超脫？
八品逍遙無極藉助人生果中純粹龐然的生命能量完全的達至三品境地。
居然有人把自己的方寸世界融入到武夫的方寸世界之中，不知道武夫的世界是最具侵略性的魔王種，方寸碰撞是四品武夫最喜歡的事情。
兩種方寸世界層層疊疊的碰撞在一起，巨鯨挾十二重霄猛然裝下，一瞬間便有億萬次重擊重合。
完全崩潰的四品方寸桃源山人還為來得及反應發生了什麼，黃泥已然無聲無息的將一人一樹化為泥塑木雕。
片刻之後，少年敲碎黃泥鑽出。
總感覺這種行為他越發熟練了。
黃泥這東西完全是損外物以強己身，強行掠奪了那龐然的源能生機之後安分的停滯了下來，與他的結合更加緊密了一些。
源能生機，接下來與這桃源異樹的仇恨可不是一般的深了。
但感受著體內轉化為源源不絕的生氣的一些細微顆粒，少年越發想要吞噬所有的桃源殘片。
桃源者，胞中也，生物胎芽以生，萬物源起之所。
感受著體內奇妙的生死轉化，少年心念一動，退出了星位擂台賽場。
長久未曾更迭的天雄星位發生了變動，原本盤踞其中的神話武者失去蹤跡，而天雄星位反而詭異的空缺了下來，那位一挑一百零三座星位擂台的少俠不開口，這座星位就不會再有擂主。
這一切的造就者退出了武林城的星辰之間，感受著身上滿重的一百零八重星辰限制器，其中一重已然達到了冕日境界。
武林城的底蘊還真是雄厚。
少年美滋滋的盤點了一下此戰的收穫，總算是湊齊了前往那神秘凶地的道具。
將一顆星珠嚼碎吞下，這種代表著一顆行星能級的三品星珠是星辰武者們之間通行的貨幣，購買力是星源的百萬倍，兩者之間的兌換比例則沒有明確的數據，至少沒有什麼三品武夫會拿星珠兌換星源。
星珠兼具貨幣貴金屬儲存容器修鍊物等多重功能，到了星際時代，貨幣必須是有源能槓桿作用的貴重物品，由一層層凝聚而成的各種寶珠變成了固定的等價物。
一百零八顆星珠，一百零八顆星辰，足以滿足星辰生物晉陞到三品五等。
將這種寶物當做零嘴一顆顆吞下，接下來要應對的可是一群如狼似虎的木種生物，這些傢伙已經不算是人類了。
換言之，可以隨意的滅盡對方。
橫刀在手，逗留在這座島脈的三個小時，已經有許多氣息暗暗隱伏而至，等待著擒拿他們兩人。
至少一百個三品星辰生物，一千來個四品方寸木種。
本來是個簡單的碰瓷敲詐劇本，居然升級成了恐怖大魔王反派劇本，還真是了不得的升級。
「又見面了，陸阿九，小武夫，本座桃源山人，可願來我桃花源一聚。」島脈之中攀緣而出一座根須匯聚而成的巨型木雕。
「你吞噬了我的一部分身體，但我很高興，我終於再次遇到了同類。這個世界，唯有支配者方能主宰。」
「我非有形萬物，我為萬物生機。成為我的一部分吧，我的後代。」
「今天出門沒帶腦袋嗎？」少年一臉真誠的問道。
「還是就沒有那玩意？」
「吃得苦中苦，方成王中王。人努力修成了大佬，你努力修成了主菜。閣下真是個中翹楚。」
木須很冷靜的停止了無聊的口舌之爭，主要是有點小暴躁，怕是噴不過對面。
無聊的口舌之利，等會把這臭小子做成人生果好好享用。
「司君大人，可願再次與我沖陣？」看著密集的武夫陣列，少年扛起長刀，刀鋒與手指摩擦出激烈的火星，緩緩的背刀於身後。
面對著千餘倍於自身的木種武士，兩人反向發動了衝鋒。
雪白獅子咆哮著托起主人，白色大貓亦是亮出雪亮的爪牙，緩緩的踱著步子，隨即開始發起了迅猛的撲擊。
猛虎下山，長庚夜明。神木龍出，如星河垂落傾瀉而下，只是一擊便帶起一個木種武夫，四品武夫扭動身軀挪移，卻被這一槍完全鎖死了所有方寸之力的挪移空間，長槍狠狠一摜，將那個武夫摜入木種武士群中，帶起數十個武夫滾葫蘆一般落下島脈。
雪白獅子怒咆一聲，數十個近前的武夫僵直當場，少年強橫的刀勢斬下，帶出一條縱深極遠的溝壑。
四品武夫生命力頑強無比，一道道身影飛躍而起，四面八方的持著武器狠狠落下。
刀槍交錯，劍戟爭鳴，一道道狂亂的空間之力縱橫交錯，少年毫無懼色一步一刀，每一刀必要帶走一個四品武夫的人命。
儘是四品頂峰的武夫列陣而來，卻被兩人一刀一槍強橫的殺出一個大洞，眼看著消耗戰術無法奏效，武夫如潮水般退去，後方三品生物包抄而至。
每一頭都是堪比星空龍母的星空異獸，這老頭怕才是世界主角吧，種田流大師人物，窩在一個小小島脈里養出了一支足以威脅二品武夫的龐大軍隊。
這其中的經濟權勢的交互，足以養活一隻萬人四品軍團，就算是一般的公爵府上也不一定有這種富裕的光景。
一個千百年不顯聲名的武夫都能積攢如此財富，這世間人物當真一個也不可小覷。
少年默默地想著之後如何養豬致富，手中卻是一刻不停，只是片刻交鋒，便有近百木種武士躺在了山林之中。
近百三品異獸包圍而至，小小山林之內聚集的生命能值足有萬數星辰單位之巨，也虧是源星環帶由本就百倍於一般行星的星辰碎片凝聚而成，即使是一般的二品武夫也難以真正的將其貫穿，島脈又是原本星辰核心所化，堅固程度遠超一般的三品武夫身軀，才能承載這些星辰生物在其中進行肆無忌憚的戰鬥。
相比歸墟，這裡的環境還是差了很多，能承載的力量差了一個層次。
將一百零八顆星珠最後一顆吞入腹中，少年身軀化作純粹的血肉之軀，星辰光芒盡數隱退，另一邊的明玉魄卻是周身化為一道黑色光暈，如同消失在了原地。
兩種頂級的星辰之體。
桃源山人皺了皺眉頭，有些後悔急於招惹這兩個小怪物，雖然他的復活只剩下最後一步，提前一步吞噬這座紛爭之地的所有武夫也只是開胃小菜，但這兩個能引來的，可是他也要退避三舍的危險怪物。
對於散佈於整個星河之中彼此相連的龐大身軀想要復原最需要的源能將會引來哪些隱藏的怪物這件事，雖然他早已失去對那些生物行蹤的掌握，但當他復活的那一瞬，他絕對會見到感知中那些模糊的怪物們。
足足有百餘，乃至千餘的可怕生物。武夫品階相當於星辰生命的一般評級，又何止是高出一層。
一旦這些生物圍攻他，即使是舊日的主宰也要隕落當場。
所以，不能讓這兩個小輩活著離開。至於外圍那些蟲子死光了又如何，提取到這兩個珍貴的道種體內存在的超脫武道，他的境界會再次提升一層，即使是在某個域外之地復活，也足矣應付那些聞訊而來的武夫們。
既然數量不構成優勢，那就再造一具成熟的人蔘樹。
只是片刻之間，那些觸鬚便無聲的包裹了躁動不安的異獸們，原本狂暴的異獸一個個失去了生命體征。
接著是外星空無處不在的星空風暴平靜了下來。
一顆參天巨木的虛影包裹了整個紛爭之地島脈，巨木逐漸凝實，化作一具與常人等高的奇特人形。
「九百六十載，我已習慣了這樣的戰鬥。縱然只是短短不到一個伏羲年的時間，我已經習慣了身為人類的生活方式。」年輕的桃源山人輕輕的抬起手，一道木須無聲的貫穿了少年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