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於那日故作姿態的矜持,趙媽媽此行頗是喪氣,回去稟了寧太太何子衿一行昨兒個就走了。寧太太對寧五奶奶道,“以後就是忙,也斷不可這樣了。咱家正經親戚,人家姑娘好心好意的過來,是年紀些,你便是不得閑,琪姐兒也十四了,讓琪姐兒幫你待客,姑娘之間更有話。如何能打發個管事媳婦去招待親戚,飯也沒留一餐,就讓人家走了。傳出去,咱們成什麽人家了。”到這個,寧太太就氣不打一處兒來。八竿子搭不著來打抽豐的不知多少,陳氏娘家雖是商賈之家,可陳氏守寡也快十年了,又每日在她身邊服侍,安安分分的性子,人心肉長,時間長了,寧太太對陳氏也有幾分憐惜。何家與寧家不算直接親戚,何家與陳家是姑舅親,陳家與寧家是姻著,所以,何家與寧家,算是拐著彎兒的親戚。這年頭親戚們大都是這樣,彎彎繞繞的。何況,寧太太心裏門兒清的,何家雖隻是秀才之家,卻正經有兩家不錯的姻親的。一位馮姑爺是何秀才正經姐夫,一位沈翰林是何秀才正經妹夫,這兩人,馮姑爺還與自家三子是同科。何況,兩人在帝都時都受過自家兒子的照顧。何家姑娘何子衿,寧太太是沒見過的,不過,何姑娘的娘沈氏,寧太太約摸年前見過一回,這會兒模模糊糊的不大記得模樣,卻也記得是個秀麗婦人。
何子衿這個,寧五奶奶根本沒跟寧太太提,還是寧五奶奶見著那兩盆綠菊不賴,同趙媽媽道,“今年流行這綠菊,鬥菊會上一對綠菊賣了八百兩,這個想來是比不上那個的,品相卻也不賴。”叫丫環抱了給寧太太看。
寧太太還呢,“總督府裏我瞧見了那八百兩的花兒,是要送去給薛大儒的。”見這兩盆綠菊也十分漂亮,不禁問,“哪家送來的,這花兒不錯。”
寧五奶奶這才是何家大姑娘送來的,寧太太一時沒想到是哪個何家,細問了寧五奶奶,寧五奶奶雖是理家,於馮姑丈沈素的事兒並不大清楚,便了,“是碧水縣何家,同陳家是姑表親。”
寧太太這才想了想自家與何家算是什麽樣的親戚,待想通這關係,問,“那何家姑娘呢?”
寧五奶奶理家的人,精明自是有的,此時心下便覺不大好,忙道,“昨兒府尹太太過來話,太太去了總督府,我實在抽不開身,六嬸子身上不好,我就叫趙媽媽去陪著了話兒,何家姑娘了幾句話,送上禮單,就告辭了。”
寧太太命人將禮單找出來,寧五奶奶在一畔道,“送了這兩盆花兒,還有六簍螃蟹,我叫廚下養起來了,這些忙,家裏也顧不上吃呢。”
待管事的媳婦尋出禮單,寧太太瞧過禮單後了寧五奶奶幾句,寧五奶奶忙命人去尋何子衿,看何子衿可還在州府,若是在一定要接了來府上話兒,誰曉得何子衿昨兒個就走了。寧太太難免嗔怪寧五奶奶幾句,想著人家來一趟,送了這些東西,螃蟹倒是常見,這綠菊可是稀罕物兒。飯都沒留一餐就讓人家走了,寧太太略為不滿。
現在什麽也晚了,寧五奶奶麵兒上尷尬,道,“到底是我年輕,想事總不周全。”
寧太太歎口氣,“吃一塹長一智吧。”
寧五奶奶赤紅著雙頰應了。
寧五太太挨了寧太太的訓,轉頭又將趙媽媽罵了一頓,嗔著趙媽媽不會辦事,“我不是要留飯的麽?你怎麽沒留那丫頭用飯!”
這個時候,主子明顯拿自己當出氣筒,趙媽媽也不好分辨,隻得道,“是奴婢昏了頭。”
寧五太太罵她幾句,略抒散心中鬱悶方罷,想著也不知太太這是怎麽了,倒拿著個鄉下丫頭這般看重。寧五太太心下生疑,命趙媽媽去打聽打聽何家到底是個什麽人家兒來曆。
趙媽媽見主子仍是使喚用她,忙戰戰兢兢的打聽去了。
晚上寧太太另有事與丈夫商量,“老六媳婦這些年在我身邊兒服侍,是個懂事的,性子也安穩。她這個年紀,且老六膝下也得有個承繼香火的,不如給老六過繼個孩子,老六媳婦以後也有個依靠。”這事兒,寧太太想了多年,陳氏也想了多年,隻是寧太太一直沒有合適孩子,拖著罷了。因何子衿這事兒,寧太太思量著,她如今還活著呢,老五媳婦就對陳氏這般怠慢。何子衿正經算來是陳氏的親戚呢,哪怕陳氏身上再不好,也該去跟陳氏知會一聲,老五媳婦卻是直接將人打發走了。倘以後她不在了,陳氏可怎麽立足呢?寡已經給兒子守了,也不能太虧了這個媳婦。
寧老爺想起早逝的六子,長聲一歎,也允了,隻是道,“現在大節下的,不好挑人。待過了節,好生尋個老實孩子。年紀最好別太大,叫六媳婦養著,這也是她的指望。”
寧太太應了,讓人把兩盆綠菊給丈夫搬書房擺著,迎賓待客什麽的,文人墨客喜歡這些東西,又正應時令。寧老爺笑問,“誰送來的?”
寧太太不會在丈夫麵前媳婦的不是,道,“何家姑娘是來州府參加鬥菊會,想來是她自家養的花兒,送來的。老爺在鬥菊會上可見過她?”
寧老爺便問,“哪個何家?”
寧太太道,“碧水縣何家,與陳親家府上是姑舅親。昨兒個來的,偏生家裏亂糟糟的瞎忙,我去總督府了,家裏府尹太太來話兒,老五家的也沒空見見人家,就叫人家這樣回去了,我每每想起來,心裏就有些不好受。聽何家姑娘年歲也不大,十一二歲的樣子,聽這孩子鬥菊會上見過你,隻是那會兒不認得,後來知道兩家是親戚,才過來請安的。”
寧老爺恍然,“啊,原來是那丫頭啊。”
寧老爺摸摸胡須,“怪道這兩盆綠菊品相不錯,她在鬥菊會上的兩盆綠菊堪稱神品哪,最初還是我選出來的。在這次鬥菊會上居第三位,算是花中探花兒。”
寧太太道,“這麽,那八百兩銀子的花兒是這何家姑娘養出來的。唉喲,可真有本事。”哪怕寧家富的流油,寧太太也是掌家人,不會將銀子視為糞土。何況,八百兩銀子雖不入寧太太的眼,寧太太也知這不是數目了。
“該留她話兒的。”寧老爺道。寧家這樣的大戶人家,親戚多,族人多,朋友多,事務自然就多。每來的人多了,真不是誰都能見著真佛的。何子衿單蹦一人來,年紀又,送的東西也沒個章法,一樣花幾簍螃蟹,不怪寧家人瞧。主要是,寧家人太忙了。
寧太太歎,“我也這樣,姑娘家家的這麽老遠的來了,又是親戚。如今這個也晚了,何姑娘回家去了,待以後再吧。”雖覺著有些失禮,到底不是大事。寧太太瞧著兩盆瑩翠欲滴的綠菊道,“她這花兒名貴,也不好白收她的,不如叫老五媳婦備份禮,托陳親家帶了去。”
“也成。”寧老爺點頭,不再多什麽,轉身賞起花來,
何子衿一行人果然中間在平安鎮上歇了一宿,第二日下午到的家。
何子衿一進門兒,院裏那叫一個熱鬧喲,院子正中間擺著一張八仙桌,八仙桌中間擺了一盆綠菊,這重陽節還沒到呢,就有半院子老娘們兒圍在一起參觀菊花兒。
翠兒在外擠都擠不進去,無奈在外一嗓子,“太太,咱家大姑娘表姑娘回來啦!”
半院子人立刻丟下菊花來改為圍觀何子衿,相對於好幾百兩的菊花兒,何子衿這種菊花兒的人更金貴呀!何子衿懷裏抱著個包袱,四下一瞅,都是熟麵孔,不是親戚也是族人,不是族人也是縣裏常見的熟人,一張張熱烈欣喜的臉,一麵圍觀何子衿一麵七嘴八舌的話兒,“唉喲,子衿回來啦!累了吧!快進來坐。”反客為主,好像這是她家一般。
“是啊,這丫頭可真出息!”
“我的個娘誒,子衿,聽你一盆花就賣了八百兩,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
“子衿,我家丫頭也愛種花兒,你收她做個徒弟,教教她吧。”
……
反正是何子衿是受到了空前的禮遇,這些人個沒完,何子衿都不知要接哪句。還是何老娘先命餘嬤嬤把花兒擱屋裏去,然後排眾而出,將手一擺,道,“我家丫頭這剛從州府回來,茶也沒喝一口,飯也沒吃一口呢,累的很,今兒個菊花就賞到這兒吧,有空再來!”直接攆人!
沈氏把些依依不舍的親戚族人們送走,何老娘一張老臉笑的比菊花兒還燦爛哪,握著何子衿的手就不鬆開了,雙手握著自家丫頭片子的手親親熱熱的把人接進屋兒,讓何子衿與她一並坐榻上。何老娘樂不可支,本就一雙眯眯眼,這會兒笑的狠了,直接眯成一條線。何老娘瞅著何子衿先樂一陣,問,“回來了?”
“嗯。”
“路上還好?”
“挺好的。”
“餓不餓?”
“不餓。”路上吃了不少點心。
“渴不渴?”
“還校”
餘嬤嬤是個細心人,給何子衿倒了盞溫茶送上。
既然不渴又不餓,何老娘響亮的一嗓子,“那就把銀子交出來吧!”
何子衿一口茶險噴地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