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0章
聽二姐給她了個對象，何花立馬高興起來，急忙央求她媽拿布給她做衣裳。
“人家結婚還借衣裳穿呢，你就相個親，哪有特地做新衣裳的道理？再也來不及了。”這年頭的布料可不容易弄到手，何母倒是存了一些壓箱底的料子，卻舍不得用在這上頭。
何花那嘴嘟得簡直能掛油瓶了，她還是不放棄，是大不了找李家借縫紉機使使，拿幾個雞蛋就成了。可何母連現成的料子都舍不得，哪裏樂意再多出東西？當下就拒絕了，隻衣裳漿洗得幹淨點兒就成了，沒必要穿新的。
最終，何花也沒能得償所願。
第二就是李蘭香出嫁的日子，按結婚得穿紅衣，不過李蘭香卻是穿著時下最時髦的綠軍裝出門子的。她對象也是如此，身穿綠軍裝頭戴綠軍帽，騎著鳳凰牌自行車來接她。不單如此，一起來接新娘子的還有十來輛八成新的自行車。
伴隨著悅耳動聽的車鈴聲，李蘭香坐在她對象自行車的後座上，歡歡喜喜的出嫁了。
整個生產隊都驚呆了。
已經是農閑時節了，社員們比起前段時間可輕鬆了不少，哪怕還在地頭上忙活的，也親眼目睹了這一幕。
那些年紀大的，吧唧著嘴李蘭香這丫頭有福氣。當然也有年輕人不懂事的，縫紉機該買，自行車勉強也有用，買手表就太浪費了，戴腕子上夏還好，冬誰看得見。年紀輕的卻不那麽認為，這縫紉機再好，還能拿出去顯擺？手表就不同了，真要是有塊手表，就算氣再冷，也照樣能擼起袖子幹活。
還有跟李蘭香差不多年紀的大姑娘嫂子，心裏那滋味就別提了。尤其是剛了對象以及正準備要的，紛紛將這一幕牢記在了心上，盼著自己出嫁時能比李蘭香更風光。
李桂芳也抱著毓秀去看熱鬧了，畢竟是她娘家侄女出嫁，當姑姑的就算不去送嫁，總歸要瞅著侄女出門子的。李桂芳她嫂子沒拿自家做的土糖塊，而是塞給姑子好幾塊從供銷社買來的硬水果糖。
毓秀記得前幾日剛吃過這種糖，那花花綠綠的糖紙至今還在兜兜裏放著，當下眼巴巴的望著過去。
見狀，李桂芳忙剝了一塊糖給她吃，又把剩下的幾塊塞到了她胸前的兜兜裏，滿臉疼愛的道：“甜吧？都給毓秀吃。”
目睹這一切的何紅心裏特別不是滋味，可這會兒她卻顧不得這些了，因為她看到了人群中被周萍抱過來的甄珠。
苗家這邊都是挨著李家人站的，而甄家那些人則是跟其他看熱鬧的社員們擠在一塊兒，中間隔著黃土路。何紅近乎貪婪的看著對麵的甄珠，別被李桂芳抱在懷裏的毓秀了，就連蹲在她腳邊的招娣盼娣她都沒顧得上。
等送嫁的人走了，看熱鬧的也漸漸散開了，何紅的目光卻始終追隨著甄珠，仿佛要把那胖墩的模樣深深的刻在心裏。
“走了！回家幹活去！”
煞風景的聲音在耳邊炸響，何紅隻覺得自己是舊社會被地主老財欺壓的長工，偏偏她還毫無反抗之力，隻能難過的低下頭，悄悄拿手背拭去眼角流出來的淚水。她喃喃的答應一聲，拉上招娣盼娣跟了上去。
招娣今年六歲了，盼娣也有四歲了，長得瘦瘦的，跟她們的親妹妹甄珠比起來，簡直像是油條跟大餅，完全是兩個型號。不過，其實招娣盼娣這模樣才算是正常的，在整個生產隊裏，甄珠是唯一一個胖墩子。
可在何紅看來，白白胖胖才稱得上福氣。唯一讓她不好受的是，甄家離苗家遠得很，平常輕易見不著麵，今也是托了李蘭香的福，才叫她多瞧了幾眼女兒。
假如，何紅隻是心裏不太好受的話，那她的妹子何花就是嫉妒得撓心撓肺了。
試問哪個姑娘家不想風光出嫁？像這樣轟動全生產隊，並且明顯會被人談論許久的盛況，就是何花最期盼的。因此，她下苦功夫捯飭了自己，在後一日的相親時，成功的捕獲了對象一枚。
何梅幫著介紹的人家，條件肯定差不了，甚至總的來看，比李蘭香嫁的那家人更好一些。等李蘭香回門時，何花高高興興的跑去了李家，別的姑娘想借綠軍裝，隻何花拉著李蘭香的手，問她能不能幫忙弄到縫紉機、自行車，還有手表的票。
李蘭香被唬了一大跳，忙推弄不到，稍晚些時候還忍不住跟她媽了這個事兒。
這一帶的規矩，出嫁的姑娘回門子一般都不會過夜，等半下午，李蘭香就跟著她對象離開了生產隊。李母越尋思越覺得不對勁兒，瞅著色尚早，就去苗家尋姑子話。
“她姑，你那親家還打算給閨女買縫紉機、自行車還有手表？”
“啥玩意兒？老何家？”李桂芳聽得一臉懵，她就一個親家，可老何家是什麽情況，她還能不知道？
事實上，整個生產隊多數人家的條件都是差不多的，溫飽沒問題，旁的就別奢望了。像苗家，那是因為當初得了撫恤金，外加這些年總是有領導逢年過節的慰問烈士家屬，每回都會送些類似於軍大衣、棉被褥子、熱水瓶搪瓷盆之類的慰問品，李桂芳手裏捏了不少錢和東西。可哪怕這樣，叫她拿錢出來買齊這些大件，那也夠嗆的。
“對呀，可不就是老何家嗎？我咋記得當年紅嫁過來時，就帶了一身換洗衣服呢？她家二閨女出嫁那會兒，也沒帶什麽陪嫁，咋就獨獨對這個閨女那麽好？”李母咋想都想不通，見姑子一臉疑惑，忙將早些時候的事情了一遍。
“你咋知道是老何家出錢買？興許是人家對象買呢？有錢沒票，托人弄點票，不挺正常的？”李桂芳正忙著呢，聽了這話頓時直翻白眼。
實話，李母其實不太能接受這個法，這要是何花對象買，咋就讓何花自己弄票呢？有錢還舍得花這麽一大筆錢的，還能沒門路搞到票？正想再兩句，李母扭頭就看到讓她目瞪口呆的一幕。
李桂芳拿了個簇新的搪瓷臉盆，先從屋簷底下的水缸裏舀了幾瓢冷水，又從灶屋那頭拎出了個熱水瓶往盆裏兌了熱水，感受了一下水溫後，就喊毓秀過來洗。還不光是洗手，她幫著把袖子擼起來，等毓秀洗幹淨手後，又拿毛巾給擦幹了。做完這些，她才將已經放溫了的白煮蛋拿出來，剝幹淨蛋殼放到毓秀手裏，叫她慢慢吃別噎著。
饒是已經有了心理準備，李母還是有些不能接受。
她姑子啊！一貫就是最重男輕女的。早些年還不明顯，可自打何紅進了門，平均兩年生一個閨女，把李桂芳恨得牙根癢癢。別人管自家女娃兒叫丫頭片子，她直接喊賠錢貨，一提到何紅就忍不住罵娘。
李母覺得這也沒法子，誰叫她姑子命苦，年紀輕輕就守了寡，獨一個兒子，那肯定是盼著有孫子的，畢竟前些年吃過的苦受過的罪，她這個娘家嫂子全都看在眼裏。
有時候，重男輕女也是被逼的，鄉下地頭要想日子過得好，就必須得有壯勞力。李桂芳當年為了爭撫恤金，把婆家人得罪了個徹底。孤兒寡母還沒有婆家人幫襯，就算是烈士家屬，那最多也就是沒人敢真的欺上門來，可過日子沒個壯勞力哪裏成？那些年，母子倆真就跟泡在黃連水裏一樣，苦得都沒邊了。直到苗解放長大成人，娶了媳婦進門，情況才有所好轉。
誰能想到，何紅她一生一個閨女，再生還是閨女，接著往下繼續生閨女。
李母特別理解她姑子，換作任何人都過不去這個坎兒。就她本人好了，她對閨女李蘭香是很好，可那是因為她前頭已經有了仨兒子，最後才得了這麽個閨女，當然是疼愛的。
換做她是李桂芳，麵對這一個接著一個生出來的孫女，照樣也上火。
可誰知……
“桂芳你沒事吧？”李母心翼翼的開了口，沒等姑子回答，就忍不住勸了起來，“你也別著急，解放倆口子年紀都還輕，以後肯定還會再生的。你放心，下回不定就能給你生個大胖孫子了。”
李桂芳知道她嫂子這是安慰她呢，剛打算應聲，就看到前頭那倆孫女從屋後頭跑過來，大的邊跑邊喊人：“奶、奶，我媽摔雞窩裏了……”
“她咋那麽能耐呢！”李桂芳氣得額頭上青筋暴露，“幹力氣不成，喂個雞還能平地摔了？沒長腦子也就算了，連胳膊腿都不好使了？我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黴了，咋就瞎了眼給解放娶了這麽個糟心玩意兒回來？”
招娣被嚇哭了，落後她幾步的盼娣見姐姐哭了，也跟著大哭起來。
原本還高高興興吃著煮雞蛋的毓秀也愣住了，略有些害怕的拉住了她奶的衣擺，聲喊她奶。
李桂芳趕緊彎腰抱起了孫女，乖寶好寶的一陣哄，隻忙裏抽空喊她嫂子幫忙去後頭瞅一眼：“要沒啥事兒就讓她接著幹活，要是壓死了我的雞，就叫她滾回娘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