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9章

  何、何生男?


  李家嬸子都懵了,她原先聽人過,有些縣城人家會給閨女取名叫勝男亞男若男,想著現在都婦女也能頂半邊,這麽取名也沒啥。


  可這生男……


  怎麽個意思?

  “桂芳啊,我就是琢磨著你這仨孫女名字不搭,你不想改就算了,咋就想到給解放婆娘改名了?名字啊,不就是隨口喊喊,又不打緊的。”李家嬸子倒不是怕得罪何紅,而是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要是讓外人知道了,還不得她上趕著給人添堵?

  不想,李桂芳卻一臉凝重的搖了搖頭,沉聲道:“你不懂,名字是大事!就不別的,解放他爹不就是……唉!”


  苗解放他爹原名叫做苗三屯,上有哥姐下有弟妹,所以才會狠心離家當了兵。最初還真不是出於保家衛國的打算,而是想著自己走了,家裏起碼能省下一口吃的,好叫父母兄弟姐妹撐過最艱苦的那段日子。


  他這一走就是好幾年,直到抗戰勝利才回到家中。父母親人見他全須全尾的回了家,還得了軍功章,喜得又哭又笑,想著他年歲已經不了,趕忙托人給他了一門婚事。那時候,誰都想嫁給當兵的,尤其苗三屯已經是軍官了,很順利就到了在當時最為搶手的李家閨女李桂芳。


  從相親到辦喜事,統共也就不到半月時間。雖然是通過媒人合結的婚,不過也是互相看對眼的,日子過得倒也舒心。


  婚後不久李桂芳就發現自己懷了孕,可好景不長,很快苗三屯就被召回了部隊,這一去又是好幾年。好在這一次,倒不算是音訊全無,陸陸續續的有消息傳來。


  苗三屯負傷進醫院了,升職還改名叫苗光榮了。


  聽媳婦給他生了個兒子,他給兒子取了個飽含著他殷切希望的名字,叫苗解放。


  49年的那個秋,李桂芳在家裏日盼夜盼,盼來的卻不是丈夫的身影,而是一盒軍功章、一麵錦旗。


  ……


  “唉,我也知道這麽沒道理,可我就是忍不住去想,要是那會兒沒改名就好了。不然你,鬼子都被打回老家了,蔣匪軍也給打散了,眼瞅著好日子就要來了,他咋就光榮了呢?”


  李桂芳真的想不明白,咋都想不通,為啥原先叫三屯的時候就好好的,改了名就出事了呢?興許是巧合吧,可就算是巧合好了,李桂芳也覺得應該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一旁的李家嬸子聽得是目瞪口呆,有心想這是封建迷信,可仔細一琢磨,她也忍不住有些心裏犯怵。


  “名字多重要啊!我恨不得倒回去幾年……”把糟心兒媳和賠錢貨孫女的名字改了。


  再一想,真要是倒回去幾年,她肯定不能讓兒子娶何紅這倒黴婆娘啊!

  李桂芳搖著頭歎著氣,過去的事情既然已經過去了,再多也沒意義,不如趁著今個兒時間還早,去找親家母把何紅的名字改改:“毓秀來奶這兒,咱們去找你外婆!”


  何母咋都沒想到,數年沒登過門的親家母,一來就提出了這麽個近乎滑稽的要求。


  “啥?改名兒?”


  不僅何母驚呆了,連帶何花都懵了。


  何花剛從李家回來,雖明才是李蘭香的正日子,可迎親都是大清早的,再也隻有女方的近親才會跟著去男方家裏吃酒,像何花這種同學,都是提前去賀喜的。何花去得還挺早的,不過她沒去席麵上坐,而是跟隊上其他幾個同齡姑娘一起,待在了李蘭香住的西屋裏,吃的也是李母端過去的飯菜。


  飯菜真的不錯,裏頭還有好幾塊肉呢,可何花胃口全無,滿心滿眼全是李蘭香屋裏那些好東西。


  李家給的嫁妝其實不算多,就是很普通的衣服被褥鞋子,外加李父親手打的一口樟木箱子,以及李桂芳拿過去的搪瓷臉盆。可陳家下的彩禮就誇張了,縫紉機、手表,聽還有自行車和五鬥櫥。


  起來,何花跟李蘭香其實談不上有什麽仇怨,相反倆人原先的交情還挺不錯的。畢竟打一起長大不,兩家還沾親帶故的。可眼見高中畢業後,李蘭香一路順暢的親相看訂婚下聘,何紅心裏愈發不是滋味了。


  直到今,親眼看見李蘭香那屋裏簇簇新的蝴蝶牌縫紉機、手腕上亮晶晶的手表,何花心態崩了。


  略吃了幾口飯菜,何花就借口家裏有事提前離開了李家。她幾乎是咬著嘴唇一路飛奔回家的,一到家忍不住衝著她媽撒起氣來。


  結果,還沒等何母安慰好閨女,李桂芳就抱著孫女上門了。


  “對!就是改名,讓何紅改名叫何生男。”李桂芳麵上沒有一丁點兒的不好意思,直截了當的就出了自己的要求,著著,她還忍不住抱怨開來,“親家母你你這給閨女起的都是啥名兒啊?紅梅花的,紅色兒不就是姑娘家最喜歡的嗎?梅就更不合適了,難道到現在都沒娃兒。花跟紅不就是一個意思?紅梅花啥的,你還不如給她們改名叫生男、生子、生兒。”


  何母:……


  何花:……


  改名是不可能的,這輩子都不可能。


  這不是何母非要跟李桂芳較勁兒,而是真要遂了她的心願改了名兒,不就坐實了他們老何家的閨女不會生兒子嗎?何生男,品品這名字的意思,不就是明擺著沒生兒子生了一堆閨女嗎?何家閨女的名聲已經不好了,咋可能自家人上趕著再坐實呢?

  意思是這個意思,可何母也不能把這種理由出口,她隻能極為勉強的擠出一個笑來,好聲好氣的勸李桂芳:“親家母,這生男生女不都一樣嗎?都是自家的孩子,你想想,老首長也了,婦女也能頂半邊呢!”


  李桂芳白了她一眼:“對呀,婦女也能頂半邊。可那的是像我、像我家毓秀這樣的。你那倒黴閨女、前頭那倆賠錢貨呢?一看就不中用,還想頂半邊,做啥白日夢呢?分明就是八棍子也打不出一個悶屁來,吃啥啥不剩,幹啥啥不成,娘仨都是窩囊廢!”


  “你……”何母雖然也是鄉下婦女,可她顯然沒李桂芳嘴皮子利索。


  一旁的何花本來就攢了一肚子的氣,聽了這話哪裏肯幹:“那是你老苗家的娃兒,你賴我家幹啥?”


  “可不就賴你家嗎?前頭那倆賠錢貨就跟何紅一個模子印出來似的,半點兒也不像我們老苗家的。你瞅瞅,毓秀才是我家乖孫女,這模樣多好,秀氣得很!”李桂芳損人的同時,還不忘吹自家孫女,低頭看向毓秀的眼神裏更是滿滿的疼愛和自豪。


  何花被噎住了,下意識的看了眼毓秀,哪怕她心裏再怎麽不情願,也不得不承認苗毓秀是她大姐生的三個閨女裏最好看的那個。


  皺了皺眉頭,何花心裏很不舒坦。


  一家子姐妹相貌差距大,這其實不算稀奇的。別的不,老何家就是這樣的。


  何家三姐妹裏頭,長得最好看的是老二何梅,加上她當年運氣極好的考上了衛校,擱在他們紅太陽公社裏,屬於才貌雙全的好女子。


  撇開何梅不提,長相略次一等的,並不是老幺何花,而是老大何紅。別看早先何花發脾氣時,直接罵何紅長得不咋的想得還挺美,可那是現在了。當年的何紅在生產隊裏,也算是相貌出眾的了。要不然李桂芳也不能同意這門婚事的,畢竟就算苗老爹早早的沒了,可苗解放也是烈士後人,挑選的餘地還是很大的。


  何花瞅著苗毓秀,又回憶了一下前不久才見過的倆外甥女,心裏直呼不公平。


  ——憑啥她姐生的仨閨女,老就那麽好看?她媽生的仨閨女,偏她這個老長相最普通?

  眼見何花不吭聲了,李桂芳也沒再啥,畢竟她也犯不著跟個十來歲的女娃娃一般見識。她隻扭頭繼續跟何母掰扯,試圖服何母給何紅改個名兒。


  何母不同意。


  “親家母,你也體諒體諒我。這好端端的,突然要給個快三十的大閨女改名,社員們肯定得閑話啊!這都入秋了,地裏的活兒都快結束了,搞不好整個冬日就指著這事兒磨嘴皮子了。真要這樣,我家花還怎麽人家?”


  “那我家咋辦?要不然等你家花嫁出去了,再給改名?”


  “這……”何母剛打算再度拒絕,話到嘴邊卻臨時打了個轉兒,“到時候再吧,反正得先給我家花辦事。對了親家母,你那頭有啥好人選不?我聽花,你娘家那侄女嫁得挺好的?是城裏人家?大廠子裏的正式工?嘖嘖,真是好福氣,也給我家花一個唄。”


  李桂芳心道,娶了你家大閨女已經夠倒黴了,咋能昧著良心再糟蹋別人呢?


  將懷裏的毓秀換了個姿勢抱,李桂芳皮笑肉不笑的道:“我哪兒有啥好人選,蘭香那不是趕了巧了,碰上人家廠裏休息來看生病的爺爺,一眼就給相中了。我看啊,倒不如讓你家二閨女幫著瞅瞅,她在衛生所上班,不得認識全公社的人?”


  何母自動忽略了後麵的話,隻掐著前麵的話追問道:“那家不是城裏人?咋又來咱們這兒看望老人啊?”


  “你不知道?陳愛華本來就是咱們紅太陽公社的社員啊,他全家都是啊,就是有本事又運道好,才進了城裏吃上了商品糧。”


  “陳愛華?哪家的後生啊?陳……公社裏姓陳的人家可不少。”


  見何母是真的不知道,李桂芳提醒她:“陳愛華你不記得了,那陳家安呢?這倆一個爺的堂兄弟啊!”


  提到陳家安,何母終於想起來了,卻是忍不住撇嘴,滿臉的嫌棄是掩都掩不住:“咋就了那家?”


  “堂兄弟又不是親兄弟,陳家安再不像話,還能拖累他堂哥?他親哥陳富強都娶了個不錯的媳婦,憑啥堂哥不成?再了,兩家隔得那麽遠,等那病怏怏的老陳頭一沒,保不準以後就沒啥來往了。”


  李桂芳想了下沒啥事兒了,摟著毓秀就往外走,臨走前還不忘叮囑道:“你趕緊找個倒黴催的把你家花嫁過去,我瞅著陳家安就挺合適的……記得回頭給何紅改名,千萬別忘了啊!”


  及至李桂芳抱著孩子走得沒影兒了,何家母女才堪堪回過神來。


  “媽!你聽聽她的那叫什麽話!!陳家安啊,那個二流子混混,貓嫌狗厭的東西,她怎麽能拿那種人埋汰我呢?”何花氣得眼淚都迸出來了,拿手背使勁兒的抹著,非要她媽幫她出氣。


  就在何母束手無策時,院門口響起了一記熟悉的聲音:“媽,花,你倆這是咋了?”


  來的是何家二閨女何梅,聽完了事情原委後,她也很生氣:“苗大娘那嘴也太缺德了,咱花哪裏對不住她了?行了,花你也別哭了,我今個兒回來就是跟你這事兒的,這兩你仔細捯飭捯飭,過兩日我帶人過來相看。要是中意,咱們家下個月就能辦喜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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