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內操
第171章 內操
阿鶯十四五歲的年紀,白凈清秀,眉心有一顆小小的紅痣,是那種討人喜歡的長相。
柴冉打量著阿鶯,大魏朝的後宮之中,宮女位份最高的是正三品,最低則是正十品,太皇太後身邊的關嬤嬤,便是正三品的掌事嬤嬤,在舊京時,冷宮裡的粗使宮女則是正十品。
阿鶯穿的便是正十品宮女的衣著。
遷都的時候,太皇太后不想帶上冷宮裡的幾位老宮人,便發了慈悲,把她們打發去了舊京城外的慈恩寺,她們身邊的宮女也一起出家了。
同時送去慈恩寺的,還有仁宗臨幸過卻膝下無出的妃嬪。
除了那些出家的宮女,後宮里便沒有正十品的了。
柴冉問道:「你也是冷宮的?」
阿鶯搖搖頭:「奴婢是上個月剛剛來的,月錢是從福王府領用,奴婢不是冷宮的。」
柴冉沒聽明白,小內侍低聲解釋:「宮裡的人手不夠用,福王府那邊送過來一批粗使婢女,雖然穿的是宮女的衣裳,可實際上還是福王府的人。」
柴冉明白了,他微微頷首,對小內侍說道:「走吧。」
沒有駕輦,主僕三人遛遛達達地往前走,見他們走遠了,阿鶯從地上爬起來。
她的心砰砰直跳,她用手緊緊按住胸口,她見到皇帝了,她終於見到皇帝了。
那日,她從鑼鼓巷跑出來,一路狂奔,直到看不到顏家冒出的火光和黑煙,她才停下腳步。
她躲了兩天,確定顏家自顧不暇,不會捉拿她這個逃奴,她這才放下心來。
她的賣身契還在顏家,可她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也不想再回顏家了。
只要想起那一晚,她被顏二老爺壓在身下的情景,阿鶯就想殺人。
阿鶯去了人市,得知福王府正在買丫鬟,她想報名,可是福王府要求嚴格,要麼有戶籍,要麼就要有保人,阿鶯只是逃奴,這兩樣全都沒有。
她想了想,便故意在街上逛了一天,如她所願,她被拐子盯上了。阿鶯二話不說,主動去和拐子說話,賣掉她的錢全歸拐子,她只有一個要求,她要去福王府。
顏家人再有本事,也不能到福王府里找她,即使真的知道她在福王府,顏家也不敢找福王府要人。
拐子起先還覺可惜,這小姑娘長得水靈,賣進青樓不是更好?可若是那樣,少不得要一番折騰,若是這姑娘剛烈,寧死不從,他也麻煩,反而不如現在,你情我願,銀子輕輕鬆鬆就拿到手了。
雖說阿鶯沒有身份戶籍,可是拐子有的是辦法,幾天後,拐子就給她弄了一份身契,原主人逃難之前,把賣身契還給她了,現在她是自由身。
阿鶯拿著那份假身契,和另外兩個姑娘一起,跟著一位穿著體面的牙婆,進了福王一家暫時住的別院里。
她在別院里待了一個多月,學了各種規矩,上個月才和十幾個人一起,正式送過來,幫著宮女內侍們做些粗使活計。
阿鶯拍拍自己的胸口,告誡自己一定要冷靜,這是宮裡,這裡比福王府還要安全,如果她能留下來做真正的宮女,那就有品級了,她聽說宮女都是良家子,一旦她能留在宮裡,無論她以前是否曾經賣身為奴,她以後都是良家子,到了年紀放出宮去,都能嫁個好人家。若是運氣好,還能存下一筆錢財,即使不嫁人,也能過得很好。
這是阿鶯的理想,此時此刻,她的理想就能做宮女,真正的宮女。
她在等,她一定能等到那一天。
同在皇宮所在的福王府里,齊慰也在等,他在等著見太皇太后。
這一等就是足足兩個時辰,天色擦黑時,太皇太后終於可以見他了。
看看天色,齊慰苦笑,馬上就要掌燈了,身為外臣,他必須要在掌燈前出宮。
即使現在這裡不是真正的皇宮,可是他也要遵守宮裡的規矩。
這規矩齊慰記得,太皇太后當然也記得。
齊慰想起柴冉對他說的話,嘆了口氣,不知道這是太皇太后的疏忽,還是衛明故意為之。
齊慰走進去時,衛明已經走了。
太皇太后開門見山,便說起清圓縣城的事,太皇太后問道:「定國公,你可有穩妥之計?唉,哀家這心裡啊,七上八下,忐忑得緊呢。」
齊慰說道:「啟稟太皇太后,清圓乃京城門戶,臣擬派遣五千兵馬,儘快起程,駐紮在清圓城外。」
太皇太后頷首,說道:「定國公想得極是周全,哀家准了,定國公這就去安排吧,你辦事,哀家放心。」
太皇太後端起茶盞抿了一口,用帕子拭拭嘴角,又說道:「說來也巧,剛剛小衛子也說了一個好法子,哀家覺得不錯,已經准了,定國公可要聽聽?」
宮裡姓衛的太監有十幾二十個,但是能被太皇太后叫一聲「小衛子」的,卻只有衛明一人。
想起衛明,齊慰心裡便湧起一股厭惡之氣,他不動聲色,說道:「臣願聞其詳。」
太皇太后嘴角含笑,顯然心情很好,她緩緩說道:「哀家准了小衛子的提議,組建一支內操軍,以後皇城內外的安全,便全都交給內操軍了。組建之初就交給小衛子去辦,雖說只是內操軍,可畢竟也是軍隊,練兵這些事,小衛子可不懂,到時候還要辛苦定國公,放眼整個大魏朝,定國公辦事是最令哀家放心的。」
齊慰面色如常,心裡卻是掀起了驚濤駭浪。
何為內操軍,說白了就是以太監內侍組建的軍隊!
「不知這支內操軍,需要多少人?」齊慰問道。
太皇太后笑著說道:「暫定一萬人,不過剛剛組建時,恐怕一時不能招滿,唉,那就有多少是多少吧,能招滿一萬人,自是最好不過。」
齊慰心頭一凜,一萬人?
前朝有句話「夠不夠,三千六」,這裡的三千六,指的不是宮女,而是太監。
前朝皇宮裡的三千六,便是太監的定數,只能低於這個數,卻不能超過。
到了大魏朝,高宗年間太監的人數最多,有二千六百人,仁宗時減到二千二百人,保康帝時只有一千八百人,從舊京遷都來新京時,只帶來五百八十二名太監。
而現在,太皇太后給這支尚未組建的內操軍,定下的人數是一萬人。
亦就是說,即使把現在這老老少少所有的太監全都算進去,仍然不夠,尚有九千人的缺口。
這九千人,不是能夠揮師南下與裕王大軍一較高下的青壯軍士,而是割掉子孫根,走路都要晃蕩的閹人。
齊慰正想要說什麼,一名嬤嬤帶著幾名宮女緩步而入,將廳里的燈盞一一點亮。
掌燈了。
太皇太後端起了茶,笑著說道:「定國公是大忙人,哀家就不留定國公用膳了。」
齊慰連忙謝過,恭身退了出去。
齊慰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福王府的,他雙唇緊抿,一言不發地出了福王府。
福生牽著馬,已經在外面等了多時,看到齊慰走出來,福生扔了韁繩,小跑著過來,壓低聲音說道:「國公爺,福王爺遞了話,想約您在小覺寺一見。」
齊慰眉頭輕蹙,對福生說道:「告訴福王爺,我有軍務在身,不便前往。」
「是。」福生答應著,迅速閃身,很快便消失在樹影之中。
齊慰在國公府門前下馬,手卻下意識地按住胃部,忽然而來的疼痛讓他的呼吸一滯,他這才想起,他從早晨到現在,只吃過一個饅頭。
看看身後,福生還沒有回來,因為要進宮,連同福生一起,他只帶了十名護衛。
不知為何,這一刻,他忽然很想吃一碗小餛飩,用砂鍋裝著,鍋蓋上頂著個白底藍花的小帽子,餛飩小巧玲瓏,瑩白如玉,湯里點了豬油,灑著碧綠的蔥花。
他對其中一名護衛說道:「去李食記,買一碗餛飩。」
這個時候,正是李食記里一天當中最忙的時候。
就連鋪子里最無所事事的閑人顏雪懷,這時也忙得腳不沾地。
珍珠肩膀上搭塊雪白的新毛巾,正在門口招呼客人。
看到下馬走進來的人,珍珠一怔,咦,這人他看著眼熟,像是定國公齊慰的近身護衛。
珍珠裝做不認識,滿臉是笑:「這位客官,裡面請,您來得真巧,剛好有桌子空出來,您快請。」
護衛說道:「不用坐,我買碗餛飩帶走。」
「好哩,您稍等!」
珍珠扯開他那清清亮亮的大嗓門,沖著站在後廚外面的大壯喊道:「餛飩一碗,帶走!」
過不多時,餛飩便做好了,護衛這時才想起來好像不用給錢,他對櫃檯後面的顏雪懷說道:「是不是能記帳,福生的帳?」
顏雪懷抬眼看了看他,問道:「國公府的?」
「嗯,是啊。」護衛說道。
顏雪懷哦了一聲,抽出一本帳冊,翻到其中一頁,在上面寫了個錢數,遞給那名護衛:「在這裡,簽上你的名字。」
護衛簽上名字,端起餛飩正要走,顏雪懷又叫住他:「把砂鍋的押金也交了,最少二十個銅錢,多了沒關係,少了不行。」
「啥?還要押金?福生過來的時候,你們也收押金?」護衛問道。
顏雪懷又看他一眼,說道:「福生是福生,你是你,福生家就在這兒,知根知底,你不是啊。」
護衛心裡委屈,他差點忘了,福生有家了,而且福生的祖母好像就在這附近住著,可不是嗎,人家是知根知底,所以現在,他和福生的差距,就是這一口砂鍋。
護衛傷感地付了押金,回到國公府,小心翼翼地把餛飩端到齊慰面前。
看到放在面前的砂鍋,齊慰怔了怔,疑惑地問道:「這是在李食記買的?」
護衛點點頭:「是啊,就是李食記的。」
齊慰皺起眉頭,沒有包著砂鍋的白底藍花布,更沒有那頂可愛的小帽子,這真是李食記的?
他掀起蓋子,餛飩還冒著熱氣,但是湯溢出來,灑了一半。
一旁的小廝看了那護衛一眼,使個眼色,讓他快走,你瞧瞧你啊,買個餛飩還能灑一半,真笨。
護衛嗖的一下,就竄出去了,老天,福生怎麼還沒回來,可要告訴他,以後無論多忙,到了飯點也要回來。
小廝用銀針驗過,齊慰輕輕舀起一口湯,聞了聞,眉頭鎖得更緊。
不是點的豬油,而是芝麻油。
湯麵上飄著的,不是蔥花,而是香菜。
齊慰沒有忌口,他對香菜不喜歡,但也不排斥。
可是面對這碗餛飩,齊慰卻是一絲食慾也沒有了。
他把砂鍋往旁邊推了推,對小廝說道:「你們去吃了吧,讓灶上給我隨便煮碗面吧。」
小廝一頭霧水,國公爺一向最喜歡吃李食記的飯菜了,不過平時都是福生去買的,莫非換個人去買,國公爺就不喜歡吃了?
福生的手,真就那麼香?
小廝決定等到福生回來,他一定要拿著福生的手好好看一看。
顏雪懷正忙著,李綺娘便從后廚出來,催促道:「時辰不早了,你和珍珠快點回去吧,葉老夫人也該等急了。」
說著,她把一隻大食盒遞給珍珠,叮囑道:「你們兩個的飯菜也在食盒裡,裡面有粥,走路的時候不要晃蕩,免得溢出來。」
聞言,顏雪懷自言自語:「忘了叮囑那人了,那碗餛飩拿到國公府,怕是要灑一半。」
福生有經驗,不會灑出來,但願那人也能做到吧。
「國公府?晚上國公府來買飯了?」李綺娘詫異。
「是啊,來的不是福生,只買了一碗餛飩。」顏雪懷說道。
李食記到了晚上是以炒菜為主,也有餛飩,但是並不多。
今天晚上總共只賣出三碗餛飩,全都是呂英兒做的,李綺娘忙著炒菜,沒管這些小活兒。
李綺娘心頭一動,不知道呂英兒做的餛飩,合不合國公爺的口味。
她對珍珠說道:「你剛來,不知者不怪,國公府的人是咱們鋪子的熟客,下次再有國公府的人過來,一定要特別說一聲。」
珍珠連忙答應,卻看向顏雪懷,既然是熟客,可顏姑娘找人家要押金時,可一點都不客氣。
那一刻,他還以為,整個國公府,最有面子的是福生呢。
顏姑娘還真能一碗水端平,在銀錢這一塊上,把握得死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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