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不守雲開遮天月(肆)
淩洛傖本是想隨便找些理由搪塞,可是麵對那雙殷切卻又毫無敵意的眸子,內心一陣掙紮,終於還是放棄般搖了搖頭,“我,都不記得了。”
不記得,還是根本就有什麽隱情!柳清措收回一貫的溫柔,警惕了神色剛想問個清楚,卻見那姑娘輕輕呷了一口水,放下水杯歎著氣。
“柳姐姐,我也不想隱瞞你什麽,隻是今日的我已經不是當時那個救人的淩洛傖了。”連她自己都沒想到會那麽坦白,可能是對這個女人莫名的信任,抑或是源自於自己的無助,現在這種時候,內心真的已經有些不堪重負起來。
稍稍放鬆了神經,柳清措倒是很欣賞她的坦白,從她透著淡淡哀傷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她並沒有說謊,是自己過分緊張罷了。可是,難道說她是真的失憶了嗎?
她轉眼望了望已然進入夢鄉的如寶,便定定地看著淩洛傖,“發生了什麽事嗎?”
還在想著如何開口,她突然看到柳清措手邊的那塊早菊絲帕,便伸手拿起來放到眼前端詳著。淡粉色的絲線勾勒出整齊嬌羞的花瓣,看著這種欲說還休的含苞待放,她心下說不出的喜歡。摩挲著凹凸有致的花型,嘴角不自覺地上揚起來,它該是我以前,很喜歡的花吧,不然,怎麽看著既熟悉又感動呢。
片刻後,她終於還是將絲帕放下,眼神卻似乎並不舍得從那朵花上離開。
看出她的愛不釋手,柳清措拾起絲帕塞進她的手中,“喜歡就送給你好了。”
淩洛傖一下受寵若驚,連連推辭,“怎麽好意思呢!這朵早菊,柳姐姐該是花了很久的時間繡的吧,我怎麽能收呢。”
“沒有那麽誇張。那麽多年替人做女紅,說不上飛針走線,但起碼也已經駕輕就熟,就這麽一朵花,我一個晚上就能完工,反正離交貨的時間還有幾天,一點也不急。”
淩洛傖原本還想再推脫,卻見她一臉善意的執意,終於也紅著臉,點點頭收下了,“謝謝柳姐姐。”
就著昏暗的燭光,兩個姑娘聊了很久,淩洛傖這才又重新了解了麵前這個女子一些,原來她自上一次從天津逃回長安爹娘家後才發現家裏已經物是人非。
她的舅父舅母早就霸占了他們家的生意,還生生將她爹娘給逼死,她一個女人帶著三個孩子又怎麽可能再過寄人籬下的生活,幾經周折終於從那對夫婦手中討到了一些盤纏,便來到南京城的這個偏僻的村落,蓋了間小屋住下。期間,她還是做回自己的老本行,替人洗些換洗衣物,外加做女工刺繡,起碼也能養活四張嘴。
聽完她這些話,淩洛傖下意識的去看她的手,果然還是經不起這樣的折騰,原本應該是娟秀的纖纖十指,早已經爬上深深淺淺的褶皺,掌心還有著大大小小的繭子,看得她都甚是心疼。
忽然,聽到柳清措一陣急促卻故意壓低嗓音的咳嗽,她想起如寶說的上山采藥,眼底的疼惜又加深了一層,雖然和這個女子可以說隻是剛剛認識,但聽她的經曆,卻是個苦命的人兒,這使她自然多了幾分親切感。
柳清措抱歉的笑笑,起身走向廚房,一會兒工夫便端著一碗棕色的湯藥回到房裏,“生如福如喜的時候落下的病根。”她說著皺起眉頭,將湯藥一飲而盡,末了擦了擦嘴,喝了幾口水,眉頭這才有些舒緩開來。
想起方才詢問淩洛傖的問題卻並沒有得到回答,柳清措小心翼翼看著這姑娘有些凝重的神色,卻到底不知道該不該再問。
一陣沉默過後,忽見淩洛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她這才清了清嗓子,“淩姑娘,是不是,發生了什麽?”末了,見那姑娘眼底的悲憫越發明顯,她除了疑竇,更多的則是一份不忍與擔心。
猶豫了一下,她遞上一隻手,輕輕撫上淩洛傖的肩頭,以此給她一些慰藉。
淩洛傖對上那雙善意的雙眼,咬了咬牙,半天卻隻是歎了一口氣,“很多事情,都和我的意願背道而馳,不是我不想去努力而是根本力不從心,甚至都不知道該從何做起。”
“究竟怎麽了?”被這麽幾句模棱兩可的話說得她愈發擔心起來,皺著眉頭將身子湊近了一些,急急詢問。
淩洛傖搖著頭,眼底忽然換上一抹絕望的冰涼,望著窗外的夜色,“柳姐姐,你還是不知道的好,我不想,連累你。”隨即,嘴角的弧度,怎都讓人品出嘲諷的味道。
柳清措聽她這麽一說,反而不高興起來,擰著眉頭,專注地盯著她的雙眼,認真地說:“淩姑娘,先且不說你對我有救命之恩,就算隻是泛泛之交,朋友有難,我豈有貪生怕死,躲得遠遠的道理!除非,是我能力範圍之外的,不過如若我柳清措能幫上一丁點忙的,你就不可以跟我客氣!更何況,如果沒有你,我們母子四人,可能早就已經橫屍片野了。”
此時此刻,淩洛傖除了感激,再無他法,她主動伸手握上那雙粗糙的手掌,深深吸了口氣,“謝謝你,柳姐姐。”
接著起身,走到如寶的床邊,看著那三張酣然入夢的粉嫩臉龐,會心一笑,卻突然折轉身走向門口。
“淩姑娘!”柳清措不明所以,立刻跟了過去,“你怎麽…”
淩洛傖知道她要說什麽,問自己怎麽可以那麽固執。
她回頭,勾起嘴角,“柳姐姐,如果我們還有機會相見,我一定會原原本本將一切都告訴你,想必那個時候,該解決的也都解決了。隻是現在,我實在不可以因為一己私欲,而去叨擾你的生活,你不同於我,你還有如寶,如福和如喜,他們比我更需要你。”
提到自己的孩子,柳清措再無話可說,垂著眼神點點頭卻瞬間緊張的上前再次握住淩洛傖那冰涼的十指,“無論如何,都要保護自己,我還想,教你繡早菊呢。”
淩洛傖笑著點點頭,終於拉開門,消失在夜色中。
柳清措站在門口好一會兒,忽聽得身後有動靜,回頭看,卻見如寶揉著惺忪的睡眼,打著哈欠迷迷糊糊的走了出來,“娘親,姐,姐姐呢?”
替她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柳清措眼神幹淨,“姐姐有事,娘親幫不到,不過她答應,一定會再來看如寶的。”
送她重新躺回床上,柳清措再次癡癡的望著夜空中被烏雲遮蔽的明月,心裏卻漸漸不安起來。突然,她好似想起來什麽一般,打開衣櫃,從裏麵取出一本深藍色的小簿子,“神農百草”四個字赫然於眼前。
究竟,她是單純的失憶,還是別的什麽原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