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十年一夢
蕭逸後來經常和景惜言對著幹,但最後,他認為,景惜言也是和他一樣寂寞的人。
他常常覺得他的人生寂寞到什麽都沒有了,但最後,他發現,景惜言比他更徹底。她的眼裏什麽都沒有,沒有得失,沒有恐懼,沒有欲望。
甚至,生的欲望都沒有。
記得有一次,他在荷塘邊看見景惜言,她眼神空茫地看著滿池殘荷,並不傷秋,也不悲春。
他大哥早就冷落了景惜言。從一開始的處處小心照顧,到現在的幾天見不到人影,見到了,也不過是點頭行禮,再無其他。
所有人都以為景惜言失寵了,都覺得蕭雲軒的新鮮勁兒過了,以他的身份,想要什麽樣的女人沒有?景惜言不過是敵國的偽公主,還做過妃子。
然而,隻有蕭雲軒知道,是他自己絕望了。
是他害怕見到那沒有靈魂的眸子,越靠近,他就越覺得他虧欠她的。活生生拆了一座姻緣,蕭雲軒的內心有些歉疚。但他的身份不讓他說後悔,於是也隻能將景惜言這樣困在太子府。
“留得殘荷聽雨聲。”景惜言穿得厚厚的坐在亭子裏,清貴優雅。蕭逸的腿早就沒大礙,他收起手裏的油紙傘,到亭裏避雨。“沒想到皇嫂如此雅興,一個人在這裏聽雨。”
“聽你喚一聲皇嫂倒是難得,所有人都道我失寵了,都不當我是太子妃了呢!偏就你,該較真的時候不較真,不該較真的時候,又記得了。”景惜言的話裏,似有抱怨之意,但是,天知道,她的表情卻是愉悅的。
蕭逸也笑了,道:“皇嫂這般任性,也隻有我皇兄能忍受得了。”這也算是肯定景惜言和蕭雲軒是一對了。
景惜言對所有的一切都不在意,目空一切,因著她身份特殊,那些公主,王妃什麽的,最後不是都遠遠地躲開,就是聚一起說她的壞話。
景惜言自然知道,她這個人,本來就有很多話題值得人去說道,知道堵不住,她也不願意去堵。
大有隨他們去吧,我自逍遙自在的意思。
蕭逸卻對她這種風骨很是欣賞,之前見她在戰場上臨危不懼,也見過她談笑間殺人於無形。這樣多麵的女人,確實是第一次見,很有意思。
“我不用他忍受。”景惜言示意蕭逸要喝茶自己倒,就端起桌上的熱茶兀自喝著。
其實她也應該感謝蕭雲軒,給她營造了一個閑人勿擾的環境,讓她好好安靜安靜。
來這個世界以來,她總有很多事要做,總有那麽多人要應付,差點,都走失了她自己。忘掉最真實的自己,忘掉自己活著的意義,忘掉想要什麽。
感謝蕭雲軒,讓她在寂靜中找回了自己。
景惜言突然抬頭朝蕭逸嫣然地笑了起來,一笑傾城,道:“我很感謝他。”這是真心話,她覺得在蕭雲軒這裏,她才是最真實的自己,情緒,也是自己的。她該有喜怒哀樂,而不是時刻都端著憂國憂民的心。
沒有丟掉過自己的人,很難知道,那種找回自己的欣喜,如獲至寶。
蕭雲軒遠遠地撐一把傘,靜靜地站在淅瀝的秋雨中,看著亭中愉快交流的兩人,嘴角也有欣慰的笑。
他看見了景惜言發自內心的笑,也看見了自家傲氣的弟弟真誠的關懷。以為是最不對盤的兩個人,卻也可以這樣靜靜地坐著喝茶,談談閑話。
於他最重要的兩個人,正在和諧地交流,這是多麽值得高興的事!
聽到景惜言的話,蕭逸也有那麽一怔,覺得不可思議,“你不恨他逼你和親了?”他大哥做的事,不擇手段,不記得失,也隻此一件,用一座城,換一個不愛他的女人。
這很令他費解,但了解景惜言後,他又覺得,她不止值一座城。所以,他大哥做的也許是對的。
“嗯?”景惜言天真地看向蕭逸,然後笑道:“我從來沒恨過他,他那麽好的人,讓人怎麽去恨?是吧?”說罷,還詢問蕭逸的意見,大眼睛因為笑而微微眯了起來,很慵懶。
蕭逸又被驚到了,他一直以為,景惜言不願意和親,而一切都是他大哥一廂情願。
卻不想,景惜言對蕭雲軒的看法卻是這樣的。
“這些話,你怎麽不當麵給我說?”蕭雲軒撐一把油紙傘,站在景惜言的身後,眼裏閃著痛苦、欣喜、甚至更多複雜的情緒。她竟然不恨他,他一直以為,她會恨他入骨,甚至,若不是為了大局,她殺了他的心都有。
畢竟,是他拆散了她和他。
“因為沒必要。”沒必要讓你知道,我其實過得不錯。何況,愛一個人沒有錯。即使你把這愛強加給我,我也不想去恨。無愛則無恨,恨這種情緒,受傷害最深的還是自己。
而蕭雲軒聽到這句話時,眼神卻黯了下來,沒必要!三個字,卻那麽傷人。
景惜言將他臉上變幻的表情看在眼裏,卻沒有出言安慰。她知道,越在乎,越抱有希望,就會受傷越深。
眼前的男人,早就被她傷得體無完膚。但她什麽也不能做,不能給他希望,隻能看他的傷口慢慢愈合,或者,化膿,潰爛。
如果不是還有他的王圖霸業支持著,蕭雲軒都會以為,他會在這場愛恨的糾葛中沉寂。
帝王,本該無情。
不管你信與不信,時間總是公平的。
十年,也不過是彈指間。
景惜言因無煩心事,倒還是年輕的模樣。蕭雲軒更顯得沉穩,霸氣內斂,更讓人信服。
而蕭逸,因為有一張美麗的臉,還依然像偏偏美少年一樣。
時光流過,仿佛什麽也沒留下。
肖雲和鬼影已經成親,甚至打算要生個小寶寶。
蕭帝退位,蕭雲軒登基,封景惜言為後。
十年,仿佛什麽也沒發生,卻又什麽都變了。
家書裏,林南已經長成了偏偏少年郎,已經在軍營裏開始鍛煉,他想要做將軍,夏晨燁就許他做將軍。
景惜言一開始不讚同,但最後認為,還是尊重孩子比較重要。
她此生,很多事情身不由己,那麽,她該給自己的孩子充分的自由。於是,她家書裏還會給林南傳授一些用兵之道,用人之術。
愛國愛民的大道理也沒少講,記得這個年齡的小孩最有主見了,也最想要刷存在感。
景惜言不能剝奪了孩子成長的樂趣,隻得一一滿足他。
即使遠隔千裏,她也要將那種溺愛傳達過去。夏晨燁收到景惜言的意思,對林南更是千依百順,要什麽給什麽,好在這小孩和他娘親一樣,是個不在意身外之物的,想做將軍,也是想為百姓做點事。
“莫離叔叔,”林南一直都是這麽叫莫離的,本來讓他叫伯伯,卻從來沒改正過:“我們什麽時候打過去,把娘親搶回來?”雖然隻有十三歲,因練武的原因,林南已經長到了莫離的肩膀處了,但他身形偏瘦,臉也小小的,那遺傳自景惜言的容顏,精致,優美。
他長得不像男孩兒,倒像個粉雕玉琢的女孩兒,如果不是那比一般同齡人高的身高,就真和女孩兒沒什麽不同。
但也不可以貌取人,他是天池老人的親傳弟子,又在軍營摸爬打滾多年,還有遺傳自景惜言和夏晨燁的聰慧,假以時日,必然是一顆耀眼的將星。
“南兒想你娘親了吧?叔叔也想她,你還可以收到她的親筆家書,叔叔可是隻得偷偷跑去看她呢。”莫離拍了拍林南的肩膀道,說起這個,他倒是有幾次親自潛到大蕭去看景惜言,所以,也許景惜言看到的那些似曾相識的背影中,有一個真的是他。
“偷偷跑去看?那叔叔下次去看的時候,可不可以帶上南兒?”林南撒嬌道,本來平時繃得像個大人似的,一提到他娘親,就瞬間變小孩兒了。
“那可不行,去大蕭很危險的。”他怎麽可能讓她的孩子去冒這個危險。他不知道,林南因為是景惜言的兒子,在大蕭可是一路開紅燈的,沒人會阻攔。
林南去訓練,莫離和傲寒的臉色才凝重起來。
十年了,大蕭果真十年未入侵。
但看大蕭的趨勢,再卷土重來不是不可能。而近日的錦夏,已不可同日而語,大蕭若來,必然要一雪昔年之恥。
“你策劃了那麽久,有把握一定能帶她出來嗎?畢竟,那裏是大蕭的皇宮。”莫離問道。其實,整個計劃,他都有參與,到最後,卻還是不自信,隻因為身在其中的那個人,是他最愛的人,容不得有一絲紕漏。
“最完美的一個計劃。”傲寒點頭道。
他們不想和大蕭真的開戰,但也不想再把景惜言留在大蕭做國母,於是想出了偷龍換柱的法子。
打算把景惜言盜出來,再造一個自殺的現場。
畢竟,景惜言在大蕭,雖貴為國母,但是天下皆知,帝後不和。景惜言因抑鬱而自殺,也不是不可能。
“召集人手,中秋之夜動手。”
莫離和傲寒做了決定。
而下麵執行任務的人,則是隱藏了長達十年,或者更久的地下工作者們。
他們有的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義,直到,有這麽一次任務。如果沒有這個任務,他們也許就這樣老死他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