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老夫人

  皇宮門口,杜思君下了馬車。


  今日一早宮裏便來人叫她進宮,半夢半醒之中上了馬車,此時才算清醒。


  “文靈公主,奴才就送您到這了,還請您自己進去。”小太監引路至禦書房門口,撂下話就走了,一點恭敬也沒有。


  杜思君定了定神,直接推門而入。


  “放肆!怎的連規矩也不懂!”明帝坐在案幾後正批閱奏折,聽見動靜想都沒想就出言嗬斥道。


  沒有意料中的下跪求饒,杜思君站在下首靜靜看著他。


  將手裏的禦筆一扔,他麵色不虞:“見到朕連跪也不跪,就不怕被治罪嗎?”


  “陛下明鑒,”她淡淡開口,“我即將和親越國,嫁給攝政王為正妃,國不同不相禮,所以我不能跪。”


  明帝劍眉直豎:“你是料定了朕不敢動你。”


  杜思君雙手一攤,嘴邊挑起一抹戲謔弧度。


  本來今日叫她過來,明帝是打著主意的,想讓她在越國成為眼線,不過如今看來這丫頭根本無法拿捏,一些廢話也就省了。


  料想那攝政王喜怒無常,她的性子也分不了什麽寵愛。


  “罷了,你回去吧,和親之日已定,好好準備。”再次拿起禦筆,明帝懶得看她一眼。


  “陛下,我還有一個請求。”


  明帝眼皮跳了跳:“說。”


  “我要杜家嫡女杜思月和我一同和親,為妾。”


  良久沉默,明帝簡直要氣樂了:“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杜思君下巴一抬:“自然。”


  “這件事朕允不了你,你回去吧。”


  底下的人沒動,杜思君站著把玩手指,與他對視。


  “若是陛下不答應,我便不嫁了。”


  她在賭,賭越國的態度強硬不容拒絕,賭明帝性子中的軟弱無能。


  禦筆被從中掰斷,明帝的手上青筋直爆:“好,好,好得很。”


  他的呼吸變重了些,幾個瞬息間才平靜下來:“朕答應你了,不過她隻能晚你半月嫁過去。”


  “多謝陛下。”


  瞥見他眼中的嗜血冰冷,杜思君清楚明國以後隻能是敵人了。


  城外 楓林別莊

  杜思君從馬車上下來,站在門前,細細回憶即將見到的杜府老夫人。


  老夫人叢氏常年住在這裏,不回府上,好似是不能苟同杜家的家風和出仕方式,才來躲個清淨,對原主倒是十分關懷,時不時會差人送些體己物件來。


  穿過一片小竹林,頗有清雅味道的木屋映入眼簾。


  “孫女思君拜見祖母。”她俯身行禮,分外認真。


  一個婆子喜不自勝地迎出來,是這的管事柳嬤嬤。


  “哎喲我的小姐啊,這兒風大快隨奴婢進去,老夫人想您想的緊著呢。”


  有些粗糙卻熱乎乎的手拉住她,杜思君不由得露出了一個發自內心的微笑。


  屋內擺設簡單,半點金銀輝煌之物也沒有,老夫人坐在一把藤椅上,正看著一本雜記入迷。渾身一點高門權貴的俗氣都沒有,充滿了寧靜安和。


  “祖母。”她輕手輕腳走過去叫道,罕見的有些調皮。


  將手中的書放下,老夫人溫柔笑道:“君兒來了,快坐,昨兒個我還念叨你呢。”


  她發現老夫人的聲音很軟,透著一股南方水鄉的平仄感,很容易讓人聽進去。


  坐在對麵的一個小團凳上,杜思君觀察老夫人神色平常,心下了然:她住在別院,深居簡出,怕是還不知道自己要和親的消息。


  果不其然老夫人開口問道:“君兒啊,和太子殿下相處可還好?前些日子你們大婚,我也沒湊上熱鬧,你可不許生祖母的氣。”


  “祖母,我得跟您說個事。”杜思君主動拉起她的手嚴肅道。


  “你說。”她臉上還掛著笑意,好似要聽什麽悄悄話般。


  “陛下有旨,讓我和親越國,與太子殿下的婚約作廢了。”


  ‘啪——’老夫人手邊的茶杯被碰到了地上,摔得粉碎。


  “怎麽會這樣?你爹呢?就沒說什麽?”她的眸中染上不可置信的神色,看的杜思君有些心酸。


  “祖母,您先別著急,這件事已經沒有更改的餘地了,我今日來也是跟您告別的。”


  老夫人的眼眶漸漸紅了,噙著淚水說不出話來,隻一個勁抓著她的手。


  杜思君上前環住她的肩膀寬慰道:“您放心,越國還是很有誠意的,而且那邊物產豐饒,我嫁過去也不是壞事。再說杜府的情況您也是清楚的,遠嫁有遠嫁的自由清淨。”


  一番話下來循循善誘,老夫人的情緒好了不少,柳嬤嬤插空給端了杯熱茶上來。


  “作孽真是作孽啊我們家君兒這般好的姑娘怎麽”老夫人喃喃道。


  突然她好似想起了什麽,顫巍巍走到床邊,從床頭小櫃子裏取出了一個錦盒,遞給杜思君。


  “這是?”盒子裏是一個玉鐲和一枚錦囊。


  老夫人神色懷念:“這是你娘親的東西,生下你後她就離開杜府了,沒人知道她要去哪,臨走時把這兩樣交給我,說等你成婚再給你。”


  娘親?在杜思君的記憶中,對於這位母親連模糊的輪廓都沒有。


  “收好了,也別怨你娘,她一定是有苦衷的。”


  杜思君點點頭,這一整天都陪著老夫人家長裏短,非常愜意。


  另一邊的杜府中,氣氛凝滯緊張到了極點,一觸即發。


  “老爺你說什麽?!”大夫人尖利的嗓音劃破空氣,刺耳極了。


  再看杜思月已經癱坐在一邊,像丟了魂似的。


  杜遠的麵色也不好看,此時更是被吵的頭疼:“下旨的是陛下,我能怎麽辦?還是好好準備嫁妝吧,隻剩半月了。”


  杜思月仿佛如夢初醒,撲在他的腳邊哭喊:“爹,那攝政王是出了名的殘暴無情,女兒嫁過去定活不了多久啊,您真的忍心看著我被折磨致死嗎?”


  看著向來恭謹懂事的女兒如此模樣,杜遠也是憐惜的不行,加之大夫人在一邊聲淚俱下敘述這十幾年來杜遠對她的忽視,更讓他愧疚不已。


  忽的靈光一閃,他在腦海中將明帝的話又細細想了一遍


  “先別哭了,這事還有餘地。”


  大夫人和杜思月一聽,把淚一抹都湊在他的身邊,目光炯炯的盯著他。


  “此事這樣”——


  分割線——


  天色漸暗,杜思君站在別院門口,再次拜別老夫人。


  “祖母,今日一別,往後山高水長也不知如何能再見,孫女不能在您身邊盡孝,還望您一定保重身體。”


  兩雙手緊緊拉在一起,老夫人淚落簌簌,不住地點頭:“好孩子,多寫信回來”


  前世孤兒,戎馬半生,像老夫人這般長輩的疼愛,她還是第一次感受。


  馬車轆轆前行,杜思君掀起簾角又朝後望了望,心底有絲悵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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