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3章 莎樂美之吻(6)
“小主。”
是誰在叫她?菲澤塔睜開眼睛,就看到北鬥湊在自己麵前,仿佛大人看著搖籃中的嬰兒。這裏是北鬥的的世界,北鬥總喜歡把菲澤塔變成小孩的模樣。不過她現在不是嬰兒,嬰兒的身上不會有流產留下的疼痛和虛弱,證明她經曆過的一切不是一場噩夢。
“我的孩子沒了?”
“是啊,終於沒了。”
北鬥的笑臉一如既往,禮貌而虛偽,仿佛戴著麵具,隻是此時在菲澤塔看來,他麵具般的笑容中也多了幾分幸災樂禍。
即使發現菲澤塔麵色不善,北鬥麵具般的笑臉依然紋絲不動:“小主,生氣了?不過你該氣的不是我吧?”說到這兒,北鬥湊近菲澤塔,“明知道有危險,還跟著對你不懷好意的人出去郊遊的不是我;背著你和別人通奸,讓你傷心的不是我;給你聞麝香墮胎,還安排了這麽一出好戲,想讓你和你的那位都誤以為你是看到心上人的背叛、導致情緒波動過大才流產的也不是我。我從頭到尾都隻是個看客而已。”
“你以前不都是附在男人身上嗎?怎麽知道女人的事?”
“我附在男人身上的時候,過的可不是禁欲生活,盡管我也沒覺得人類繁衍後代的欲望比殺人的欲望讓我更享受。”
菲澤塔不再理會他。北鬥說得對,從頭到尾該受指責的都是菲澤塔自己,任性地想要留下孩子,不惜讓那麽多人陪著她涉險,結果孩子卻因為她自己的疏忽而送了命。
“真是高明的苦肉計,不是嗎?”北鬥像逗嬰兒一樣去逗弄菲澤塔的臉頰。
“你是指奧利維爾男爵為了讓我流產,連老婆都舍得?”菲澤塔嗤笑,“奧利維爾男爵夫人本來就是個蕩婦,就算不勾搭範,也會勾搭上別的男人。”
“所以我說的苦肉計不是他,而是你,小主。”北鬥笑意更濃,“你上了他的當,流產了,然後順著他的意思與斯第爾頓家決裂,對你的心上人‘心灰意冷’。他覺得這是一個得到你的心、讓你站到他的一邊的好機會,你順著他的意思,就能順利潛伏到他身邊,還能讓他對你不存戒心。”北鬥俯下身,湊到菲澤塔耳邊,好像生怕他的精神世界中還會有別的人出現,偷聽到他說的話,“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既然孩子已經舍了,接下來就想想怎麽讓‘狼’上鉤吧,小主。”
北鬥走了。菲澤塔回到現實中,發現自己是在一間豪華的臥室裏。寬敞的四柱床上掛著錦緞帷幔,上麵繡著神話人物,床架和床柱上雕有漂亮的螺旋形花紋,褥子、被子和枕頭裏都是雲朵般柔軟的鴨絨,潔白的寢具與冷杉木床架溫暖的黃色讓人倍感溫馨,如果不是小產帶來的不適,她一定會非常享受躺在上麵的感覺。可是這裏是哪裏?光是從這張床,就不難看出主人非富即貴,——當然,和窮奢極侈的羅思麗莊園相比,差得還是遠了些,——但不像是菲澤塔認識的任何一戶人家。菲澤塔將視線移到別的地方,想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哪裏。房間非常寬敞,甚至巨大的四柱床放在裏麵,都一點也不顯得擁擠。房間裏的其他家具和床都是配套的,窗邊掛著和床幔一樣的窗簾,幾縷陽光從窗簾的縫隙透進來,說明外麵是白天。雕花壁爐中燒的不是木柴,而是葡萄嫩枝,帶來溫暖的同時讓房間裏彌漫著一股愜意的香味。天花板正中垂著一盞鍍金的黃銅吊燈,地上還有一個大燭台,做成長羊角羊蹄、半人半獸的潘神的模樣,隻是從菲澤塔的角度看來,潘神雕像沒有眼珠的眼睛似乎正不懷好意地盯著她。菲澤塔忍不住打了個寒戰,連忙移開視線,可還是沒能猜出自己是在什麽地方。
門外傳來說話聲,但是說話的人似乎沒有進來的意思。菲澤塔忍著下身的劇痛,努力支起身子,把頭頂在床架上,把整張床用力壓向牆壁,外麵的聲音便清清楚楚地傳來。
“這就是一直在這裏徘徊的小偷?”是摩西的聲音。
“我不是小偷!”回答他的聲音聽起來不年輕了,“摩西,你知道我是誰!”
“‘摩西’也是你叫的?你應該稱呼‘奧利維爾男爵老爺’!”這次開口的是第三個聲音,從說話的內容來推斷,應該是男仆之類的身份。
老人的聲音發出一聲悶哼,可能是被打了。
直到老人挨了三四拳,痛苦的呻吟聲不絕於耳,摩西才示意男仆住手:“我當然知道你是誰。讓我感到好奇的是你居然還有膽子來找我。以為我父親不在人世了,我就會寬恕你當年對他做的一切嗎?”
“願上帝寬恕他對我做過的一切。”老人的聲音聽起來非常痛苦,“摩西,真的是你把約瑟送進監獄的嗎?”
約瑟?外麵的老人莫非就是約瑟的生父?菲澤塔吃了一驚。
“對,是我。”摩西輕描淡寫的語氣好像不過是在談論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既然你當初把他扔下了,任由我把他抱走,意思是不是從今以後,他就是我的玩具,我可以隨我喜歡處置他呢?對,一個玩具,而且是一個不太討人喜歡的玩具,所以我就用我喜歡的方式把他處理掉了。有什麽問題嗎?”
“你這狠心的孩子,約瑟是你的弟弟啊……”
一聽到“弟弟”,摩西的語氣霎時間冷了下來:“他是你生的雜種,不是我的弟弟。十七年前,我就已經撞破了你和那個婊子做的好事,現在你還想騙我?”
外麵沉默了一會兒。
最後摩西重新開口:“你到底是來做什麽的?難道因為我把你兒子送上了絞刑架,你就打算讓我替他來贍養你?——還是在我知道你讓約瑟冒充我繼父的私生子,打算通過他來搶奪我的繼承權、詐騙屬於我的財產以後。”
菲澤塔聽不到老人有什麽回答,隻聽到摩西冷笑:“原來一個人可以無恥到這種地步,今天可真是開了眼界。”
聽起來老人剛才居然點頭了,菲澤塔也對他的回答頗感意外。
可能是看到主人臉色不善,男仆開口道:“老爺,這個人怎麽辦?送他去監獄嗎?”
摩西沉吟了片刻,卻沒有同意:“聽著。要我替你的雜種贍養你,那是不可能的事,不過看你那麽可憐,我也不會狠心到讓你已經一把年紀了,還得去監獄裏受苦……”
摩西這麽善良?菲澤塔比猜到老人要求摩西代替約瑟贍養他還要意外。但是聽到摩西的後麵一句話,菲澤塔隻覺得渾身冰涼。
摩西說的是:“我可以推薦你去一個更好的地方養老——羅思麗莊園。”
“羅思麗莊園?”老人終於又開口了,聲音十分驚訝。
“我是把約瑟送進了監獄,可是他沒有死,還成了斯第爾頓家的船員,盡管最後還是死於海難。聽說斯第爾頓家的福利非常好,如果有船員在海上罹難,他們留下的孤老可以住在斯第爾頓家的‘水手之家’裏麵接受贍養,直到去世,還包辦葬禮。以約瑟的父親的身份去問斯第爾頓船長要撫恤金,你的下半輩子的生活就都有保障了,一勞永逸,不是比挖空心思,想從我這裏訛一筆小錢更好?”
“聰明!”北鬥的聲音又在菲澤塔耳邊響起,“看起來奧利維爾男爵還是在懷疑是我們把約瑟藏了起來,他自己不方便問,就把約瑟的父親當槍使。”
老人似乎也對這個提議動了心,不過不等他回答,就被男仆拖了出去。
剛才說話時,摩西幾次或光明正大,或偷偷摸摸地看向菲澤塔的臥室的房門,生怕裏麵有什麽動靜被自己忽略了——不過憑菲澤塔從小被索菲當刺客培訓練出的身手,別說是摩西這樣的普通人了,即使是職業刺客,要想隔著一扇門聽出她有什麽動靜,也是絕對不可能的事。順利地把一個送上門來的麻煩變成炮灰,摩西也不想和他多糾纏,示意男仆把老人扔出去,自己便迫不及待地來看菲澤塔。
菲澤塔聽到開門聲,連忙縮回被窩裏,眯著眼睛從門縫往外麵張望,從外麵看來,她像是還在睡,可實際上所有的一切她都看得清清楚楚。果不其然,在門打開的一瞬間,被男仆拖走的老人恰巧也回過頭來,正是菲澤塔在摩西的回憶中見過的那個長相酷似約瑟的人——約瑟的生父。
等到摩西關上門,菲澤塔才完全睜開眼睛。
“吵醒你了嗎?”看到菲澤塔盯著自己,摩西嚇了一跳,但很快就反應過來,搬過椅子在床邊坐下,讓菲澤塔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黑眼圈——為了看護她,摩西已經好幾天沒睡了。
菲澤塔裝作是剛醒過來,好奇地打量周圍:“這是哪裏?”
“我的一幢別館。”摩西似乎有些歉疚,“你當時流產造成大出血,情況危急,趕回倫敦已經來不及了。幸好我在這裏還有一處房產,也有私人醫生,總算有驚無險。醫生說你至少要靜養一個星期才能走動,這幾天先安心住在這裏吧。我已經寫信給你丈夫報過平安了,不用擔心。”
北鬥還醒著,給菲澤塔分析摩西的潛台詞:“他的意思是你得在他的軟禁下待一個星期,期間你能見到誰,根本由不得你做主。但是他聲稱已經給你的‘夫家’報過平安了,也就是說你看不到他們,其實是因為他們根本不關心你,沒有來看你,而不是因為被他拒之門外。哎呀,每次和這樣的人說話,都會讓人覺得人類的語言真是一門高深的藝術。”
“我的孩子……”菲澤塔有氣無力地囁嚅。
“上帝舍不得離開你的小天使,又把他招回去了。”摩西扯了扯嘴角,似乎是想擠出一個笑容來安慰她,卻沒成功,“放寬心吧。你還年輕,以後還有很多機會。先養好身體,以後還會有孩子的。”
“前提是你聽了他的這些話以後,還有和那些‘負心的男人’生孩子的欲望。”北鬥繼續插嘴,“當然,如果你提出打算給他生孩子,他不會拒絕的。”
見菲澤塔一直沒有反應,隻是用空洞的眼睛看著自己,摩西以為她是流產後傷心過度,繼續沒話找話說:“想見見康拉德先生嗎?是否需要我去找他來?”
“高明!”北鬥笑了起來,“這下就算你親愛的那位追到這裏來,或者有其他人鑽了他一時疏忽的空子,偷偷來看你,你也會以為是奧利維爾男爵去請他們,他們才肯來的。這招離間計可真是漂亮。”
見摩西起身要離開,菲澤塔一把拉住他的衣角:“不用了。我不想見到他。”
摩西重新坐回來:“別對他太嚴厲。或許康拉德先生有什麽苦衷。畢竟羅芙緹是什麽樣的人,我們都知道。她什麽都幹得出來。或許康拉德先生是被強迫的。”
“又是一步高招!”北鬥在一旁鼓掌,“沒錯,‘康拉德先生’確實是被強迫的,隻是如果此時他大肆指責你的心上人,你就會不由自主地為他辯護,進而猜到其實他真的是無辜的。現在他對你實話實說,還站在對你不忠的心上人一邊,你反而會覺得你的‘康拉德先生’罪無可恕。別人說往左,就偏要往右,人類的逆反心理真的很有意思。”
菲澤塔花了很大的力氣,才沒讓真實的情緒表現在臉上:“對不起,奧利維爾男爵,我忘了你也是受害者。”
摩西給了菲澤塔一個苦笑:“受害者嗎?和羅芙緹結婚一年多,我都‘受害’成習慣了。隻是連累了你。我真的很抱歉,分明從很早以前就知道羅芙緹是這樣的人,卻總以為受害人隻有我一個,隻要我不在乎,就萬事大吉了,卻沒想到我對她的縱容也會傷害到別人。”
“別太自責,這不是你的錯。”
“謝謝你願意寬恕我。”摩西起身替菲澤塔蓋好被子,“這幾天先放寬心好好休息吧,我也不打擾你了。”
“給你添麻煩了。”
等到摩西走後,菲澤塔看向牆角:“大叔,你在那裏吧。”
“哎呀,被發現了呀。”一塊牆紙卷下來,露出躲在後麵的真介。確定摩西不會回來了,真介才小心翼翼地坐到菲澤塔身邊:“這次真是弄得夠嗆的說。小姐,你的旦那様真的是被暗算的。其實……”
“都是羅賓的安排。”菲澤塔苦笑,“認識了他十幾年,我還不清楚他的手段嗎?真是高招,把我的孩子弄沒了,還順便好好地利用了他一把,讓奧利維爾男爵完全接受我,而不會存有任何戒心。這人總是這樣,對手頭的一切力量都能用到極限,做什麽事都能滴水不漏,所有的安排都完美得簡直讓人討厭。”
“那個……”真介也不知道該怎麽接口。
“回羅思麗莊園報個平安,告訴他們我一切安好。告訴羅賓,奧利維爾男爵已經上鉤了,要他做好接下來的準備工作。還有,帶我的命令給旗艦船長們,‘沙利爾船隊’全部解散,除旗艦以外的所有船隻都分給其他六支船隊做短途貿易,讓‘沙利爾號’的全體船員待命。”至於約瑟的父親去找他,那就由他們去吧,這畢竟是約瑟的家事,不是菲澤塔身為老板可以插手的。
“是。”真介立刻領命而去。
命令當天就傳到了羅思麗莊園。“沙利爾船隊”名存實亡,白晨成了光杆司令,路德維希投資在“沙利爾船隊”上的錢賠得血本無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