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8章 碎玻璃鞋(20)
是誰愛我如斯?甘願以自己的生命作為獻祭。
是誰愛我如斯?願以生命換來我的一線生機。
是誰愛我如斯?為保護我而受難卻甘之如飴。
是誰愛我如斯?願以血肉之軀撐起我的天地。
黑色的海浪拍打著黑色的岩礁,白色的浪花在尖利的礁石上摔得粉碎。黑色的懸崖上坐著一身黑衣的小女孩,白色的肌膚在衣服的襯托下有些刺眼。黑色的天空中掛著慘白慘白的月牙,白得像枯骨,細得像鋼絲,彎得像銀弓。小女孩含糊的歌聲被海風吹得很遠,金棕色的頭發在風中飄揚,在一片黑與白的世界中分外醒目。
“小主,”一身黑衣的男子來到小女孩身後,微微欠身,“該吃飯了。”
小女孩回過頭看看他,突然惡作劇一般縱身跳下懸崖,撲向深邃的大海。黑衣男子隻是帶著大人看小孩惡作劇的表情,一點也沒有阻止她的意思。又一個巨浪拍打到礁石上,撞得粉身碎骨,小女孩落在上麵,卻像落在棉花堆上一樣安然無恙。
“小主,我說了,這裏是我的世界。沒有我的允許,你死不了。”黑衣男子也縱身躍下,飛揚的衣角像舒展開的黑色翅膀,輕巧地落到小女孩身邊。
“我們回去吧。”黑衣男子抱起小女孩,如履平地地沿著懸崖走回去。
“北鬥,我猜對了嗎?”小女孩勾著黑衣男子的脖子,“詩的前兩句是指我的父母對不對?”
“是,小主。”回到懸崖上麵以後,黑衣男子才放下小女孩,牽著她回去。
“後麵兩句呢?”
“慢慢猜吧,我們有的是時間。”
黑色的懸崖上佇立著黑色的城堡,黑色的高塔刺破黑色的天空,黑色的花園中聽不到任何聲音,一身黑衣的高挑青年牽著同樣一身黑衣的小女孩,走在仿佛沒有盡頭的回廊,慘白慘白的月牙依然掛在沒有星星的夜晚。自從被宗教法庭抓進去以後,菲澤塔的身體就全部交由北鬥控製,她的靈魂則住在北鬥為她創造的這片隻有黑與白的世界。
孤島像一根石頭鑄的牧杖,佇立於大海之中,肉眼所及的範圍內看不到其他陸地。島四周都是距離海麵至少二十多米高的懸崖,一座哥特式城堡占據了島上所有的土地,這就是菲澤塔的靈魂現在住的地方。錯綜複雜的城堡像一座迷宮,一片死氣沉沉,除了海浪聲以外,聽不到任何聲音。北鬥不在的時候,就隻有各種陰森可怖的鬼怪雕塑與菲澤塔做伴——北鬥畢竟隻是一把劍,對他的審美觀不能期望太多。菲澤塔剛來的時候到處亂闖,甚至去翻過北鬥的回憶,為此北鬥才不得不在城堡中設置各種猜謎遊戲,供她打發時間。
空曠的餐廳也是一片漆黑,隻有一個小燭台上點著三根慘白的蠟燭,發出有氣無力的光。月光下,長長的桌子上鋪的桌布一片慘白,隻有桌子的盡頭有一張椅子。
北鬥拉開唯一的椅子,抱著小小的菲澤塔坐上去,然後把她連人帶椅子一起推到桌邊。
“北鬥,為什麽我到了你的世界,就變成小孩的模樣?”
“我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小主就是這樣吧?小小的,很可愛。”北鬥端上晚餐,揭開上麵的蓋子,“當時你才十歲。就算以人類的壽命計算,也還是小孩,卻能讓我臣服。”
“牛排?”雖然一點牛排該有的香味都沒有,看起來還不錯,好在菲澤塔對食物也不挑剔。菲澤塔切下一小塊放進嘴裏,忍不住笑出聲:“牛排怎麽是蘋果味的?”
“很抱歉,小主,我對人類的味覺好惡實在是沒有經驗。”因為對北鬥來說,人類的靈魂隻是食物。“小主不喜歡這個味道嗎?我記得小主小時候應該很喜歡。”
小時候,去牛津的路上,一小塊蘋果餡餅,讓菲澤塔回味了一輩子——被人愛著的感覺。菲澤塔知道後兩句詩指的是誰了。
“在這裏,就算我不吃東西,也不會死吧?”
“是,小主,我會替小主好好地照顧這副身體。”北鬥對人類食物的口味根本一點概念都沒有,即使監獄裏的食物與豬食無異,他也照樣吃得下去。
“不吃了。”菲澤塔推開盤子。
“我明白了。”北鬥收起餐具放在盤子上,端起盤子放上銀托盤,在空中翻了一麵,手裏就隻剩一個光亮可鑒的銀托盤了。監獄裏的日子太難熬,尤其是對女孩。不僅食物難以下咽,別說洗澡的水,連可以喝的清水都沒有,牆角的便桶還是獄卒法外開恩才給的。雖然比連便桶都沒有的牢房整潔得多,令人作嘔的氣味依然讓北鬥都覺得難以忍受。要不是有菲澤塔的靈魂做伴,恐怕連北鬥都熬不下去。幸好有北鬥在,菲澤塔的軀體雖然得在不見天日的監獄受苦,至少靈魂還能住在他的城堡,對食物挑三揀四。
外麵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黑色的雨打在黑色的屋簷,黑色的天空連月牙都看不見了。
“這裏居然還會下雨。”菲澤塔覺得有些可笑。
“是因為小主的心情不好吧?”北鬥也看向窗外,“下次我會嚐試著做一些符合小主口味的東西。”北鬥帶著陪小孩辦家家的心情照顧菲澤塔的靈魂,把她變成小孩的模樣,也是因為這樣更像陪小孩玩。
“算了。”
“小主的胃口不好嗎?”
“反正在這裏也感覺不到肚子餓,你變出來的食物也根本沒法解饞。”
“是因為害怕嗎?這裏畢竟是宗教法庭,而你也確實和我這個魔鬼簽了契約。”
菲澤塔搖頭:“龍皇說我能活到四十三歲,現在連一半都還沒到,我不會死。”
“哦呀,我記得你們的上帝根本不承認異教神明的存在的,小主相信龍皇陛下的存在,可是違反上帝的教義的。”
“我在你的回憶中看到十字軍東征了。”變小以後,菲澤塔坐在椅子上都踩不到地板,穿在圓頭黑皮鞋裏的兩隻小腳就在空中晃悠,“你就是那時候被人帶到歐洲的吧?”
“是,作為戰利品。”北鬥也驚訝於自己居然還記得四百多年前的事,“十字軍東征可真是一場靈魂的盛宴,多虧那次惡補,我才能如此強大。歐洲可真是個好地方,宗教戰爭不斷。隻要是在歐洲,想怎麽殺人都可以,隻要打著宗教的名義,就不會受到審判,甚至反而會受嘉獎。追隨我的狂熱教徒都以為是他們的首領突然變強了,沒有一個意識到是因為我控製了他們的首領的軀殼,而真正的首領的靈魂早已成為我的美味佳肴。可笑的是作為‘上帝的代言人’,我還簽署過不少處死‘異教徒惡魔’的文件……”
“無聊。”菲澤塔打斷北鬥。
“小主是說宗教戰爭嗎?在中國看到兩個截然不同的宗教可以和平共處,再看歐洲兩個同樣信仰上帝的宗教卻互相殘殺,確實會感到很可笑吧?”
“北鬥,我要喝茶,剛才牛排的那個味道就可以了。”菲澤塔岔開話題。
“是,小主。”北鬥放下手裏的托盤,一杯散發著蘋果香味的茶穩穩當當地出現在托盤中,白的茶杯,黑的花紋,紅得發黑的茶泛起小小的漣漪,映出菲澤塔扭曲的倒影。
蘋果味的茶比蘋果味的牛排正常多了。菲澤塔小小地呷了一口:“我們還要在這裏待多久?”
“我也不知道。”
“很無聊。”
“小主,高塔上的公主都要忍受得住寂寞,才能等到白馬王子。”
“白馬王子……嗎?”菲澤塔望向窗外。
“難道小主希望我在這裏就享用你的靈魂嗎?”北鬥一塵不變的笑臉像戴著麵具,“雖然小主的靈魂很誘人,我不太建議你這麽做——太無趣了,我還沒有玩夠。當然,如果小主堅持的話,我會服從命令。”
菲澤塔不理會他,雙手捧著杯子,把臉埋在氤氳的蒸氣中,指望這虛幻的熱度也能溫暖一下她冰涼的心。最初的震驚之後,她倒不是特別怕宗教法庭,因為北鬥可以讓她在沒有痛苦的情況下死去,宗教法庭令人發指的酷刑對她都沒有用。她更不怕死亡,不是因為龍皇的預言,知道自己死不了,而是因為生無可戀。畢竟,她的白馬王子、她從小就堅信除了叔叔嬸嬸以外,在這個世上唯一愛她的人,早就不要她了。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