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胡姬傳(28)
南京城的夫子廟背水麵街,甚是合商人們的心意,無數的店鋪開在夫子廟附近,聞著廟裏傳來書香陣陣,聽著秦淮河帶來財源滾滾。源源不斷的收益也養大了管夫子廟附近一帶的地痞頭子趙六的胃口。新開張的店家因為交不起保護費被砸的事早已屢見不鮮,街上別的店家都挺可憐綢緞莊管事的吳老爹忙裏忙外張羅,眼看著就要開張了,卻遇上打秋風。看鋪子的裝潢和進的貨,東家也不像有錢人,吳老爹還肯跟著他勞心勞力,一開始交的十兩銀子怕是全部家當了,本想買個太平,卻不想反而喂大了趙六的胃口,一番心血毀於一旦。對於從不露麵的東家,街上的人多少有些腹誹,可趙六帶著人來砸店的時候,卻不見有人來勸阻,一個個隻會圍在一旁看戲。
大街上的人流突然自覺地往兩邊分開,麵前的客人也紛紛停下了,賣大餅的王二麻子抬頭一看,走過來的正是剛被砸了鋪子的吳老爹和一個少年人。少年一身銀白錦衣華服,漆皮小靴纖塵不染,沒有戴帽,一頭如絲長發在腦後束成一個發辮,背後一柄墨色長劍在劍鞘中隨著他的步履鏗鏘。少年用鐵麵具遮住了大半張臉,初一看有些駭人,細一看,露出的半邊臉頰和下巴卻是俊美得讓人忍不住側目。
“老吳頭找來幫手了,有好戲瞧嘍。”王二麻子嘴上吆喝,心裏隻把吳老爹身邊的半大孩子當成初出茅廬、不知好歹的少年劍客,收了攤子,和等著看戲的人流一起隨他們走——戲看久了,難免不會餓,他王二麻子長得不濟,可餅子香,在他眼中,滾滾人流已經變成滾滾銅板在向他招手。
不出所料,吳老爹和少年就停在趙六的小院門外。少年抄著手,吳老爹去敲門:“看門的兄弟,煩你們知會六爺一聲,老頭子把東家帶來了。”
門裏傳來混混的嗤笑聲:“大哥說了,這門是給貴客走的,輪不到你們東家,要是想進來,旁邊倒是有個狗洞可以鑽。”
“這……”吳老爹沒了主意,回到少年身旁,“東家,這……”
“我還以為門裏麵是人,原來都是狗,難怪牆上隻開狗洞,不開門洞。”少年開口了,旁邊看熱鬧的都為他捏了把汗。原本還有人以為少年是什麽深藏不露的世外高手,聽他雌雄莫辯的嗓音,分明是個嘴上沒毛的娃娃。
“臭小子!”門洞大開,幾個混混拿著長棍短刀衝出來,把少年和吳老爹團團包圍住。
吳老爹嚇得往少年身邊縮了縮。
少年的臉被麵具遮住了,別人看不到他的表情,不過依然抄著手,一個人麵對十幾個混混,都不屑拔劍:“告訴你們大哥,司氏綢緞莊的老板來見他了。”
“銀子帶來了嗎?”旁邊的混混問。
“幹什麽要帶銀子?”
“我們大哥說了,想要回招牌,就拿銀子來贖。”
“誰說我是來要招牌的?”少年仰著頭,用下巴看人,“我是來要你們大當家的位置。”
眾混混一愣,隨即哄笑成一片:“奶娃娃,你娘呢?怎麽都沒看好你,待會兒嚇得尿褲子了,可別找不著人給你換。”
“笑什麽笑?”大堂裏傳出一聲怒吼,眾混混霎時間安靜下來。
“初生牛犢不怕虎,可敬,可敬。”裏屋傳來掌聲,滿臉橫肉的趙六一身長袍馬褂,怎麽看怎麽像強盜扮書生,“在下趙六,承蒙道上看得起,喊一聲六爺。不知這位小兄弟怎麽稱呼?”
少年拱手為禮,一派江湖俠氣:“在下司傲寒。”
“你這臉……”
“姓司的這張臉毀了容,見不得人,莫見怪。”
在趙六看來,眼前就是個乳臭未幹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兔崽子,蒙麵不過是故弄玄虛,在老江湖看來,徒增笑而。“小兄弟要我這個大當家的位置?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
“過獎。”
司傲寒一句“過獎”出口,就連看熱鬧的都忍不住笑起來:“小孩,聽不出他是在笑話你嗎?”
司傲寒不答。
旁邊一個大漢站出來:“小孩,這都是喊打喊殺的地盤,要想做大當家的,就得讓所有的弟兄佩服。我李二第一個不服你!瞧你也帶著家夥,不如我們切磋切磋,要是比不過你李二爺,就從我*鑽過去。”
司傲寒也不惱:“怎麽比?點到為止,還是生死由命?”
“怕了?”李二大笑,“闖江湖可不是辦家家酒,自然是生死由命。”
“立字據。”司傲寒隻有這冷冷的三個字。
周圍的混混又是哄堂大笑:“你要是殺得了李二哥,還怕我們去官府告你不成?”
“姓司的是生意人,不信人情,隻信白紙黑字。”司傲寒不依不饒。
“好,今天李二爺就陪你玩玩。”李二隻當是戲耍。
賬房先生拿來筆墨紙硯立下字據,李二看都不看,就咬破手指按了手印。賬房再拿了字據到司傲寒麵前,司傲寒也看都不看,就給吳老爹。
“我們東家不識字。”吳老爹恭恭敬敬地雙手接過,逐字逐句念出來。司傲寒滿意了,卻不按手印,隻取下背上的劍。
“小子,怕了?”李二大笑,“不想摁手印也沒關係,我和胡師爺是老相識,不差一條人命的交情。”說完就拔刀。
有人看到吳老爹悄悄地搖了搖頭。
李二刀還沒出鞘,隻見眼前黑光一閃脖子一涼,血就像噴泉一樣噴出來。沒人看清司傲寒拔劍收劍,隻看到他伸出手,淩空蘸了蘸李二脖子上飆出來的血,在字據上按下手印,一身素白華服依然纖塵不染。
敢到趙六的地盤上撒野的,果然不是泛泛之輩。趙六慶幸李二給他做了投石問路的替死鬼,才沒讓他小瞧司傲寒,不過要是他沒有兩把刷子,也沒本事讓肥得流油的夫子廟一帶跟他姓趙。
“小兄弟原來是來踢館的。”趙六緩緩步下台階,解下腰間五丈長的鐮頭鐵鎖,“好,隻要你贏得過你趙六爺,夫子廟一帶隨你姓。”
“如果你贏了,姓司的全部家當連同我們兩條人命一起雙手奉上。”司傲寒依然抄手抱著劍。
“君子一言。”
“快馬一鞭。”
“接招!”
鐮頭鐵鎖在趙六手裏舞得虎虎生風,將渾身上下護得滴水不漏,隻看到他周圍白花花的一片刀影,幾乎看不到人。
“可算是看到一個用的家夥還像點話的人了,不過就這一招?”司傲寒還是一點動手的意思都沒有。
“你趙六爺就這一招鮮,可攻可守,哪裏是鎖鏈,哪裏是刀,我自己都不知道。”趙六一步一步*近司傲寒,腳下一丈方圓的泥地不時被砍出一道道深痕,“有種就放馬過來。”
司傲寒往後揮了揮手,示意吳老爹往後退,別傷著,自己抱著劍筆直向趙六走過去,很快便進入他身邊的刀光中。旁人看不清人影,除了刀刃的破空聲以外,隻聽得到司傲寒閑庭信步般的腳步聲,除了滿眼銀白的刀光以外,隻看到一柄黑色的長劍時不時東點一下,西戳一下。腳步聲停了,刀光中黑影一閃,隻聽到“當啷”一聲,刀光消失了,五丈長的鐵鎖連同鐮頭一起像條死蛇一樣落到地上,劃起一片飛塵,趙六手中的鐵鏈隻剩雙手間一尺左右的一段。
司傲寒收起劍,低頭看了看衣服下擺破的小口子:“能割破我的衣服,你還算有點本事,殺了可惜。”
周圍的混混全都傻了眼。
趙六立刻扔掉鐵鏈單膝跪下:“趙六見過司大當家。”
“言出必行,果然是好漢。”司傲寒看了看身後的小混混們,“還有哪個不服的?”
小混混們立刻跪了一地:“見過大當家。”能以一敵十的趙六都被他輕鬆擺平,底下的人哪個敢不服?
司傲寒往後側了側頭:“關門!”阻了門外閑雜人等的視線,司傲寒才扶起趙六。
“大哥……”
司傲寒卻大笑:“姓司的才十三歲,別把我叫老了。”
才十三歲,武功就如此了得。趙六服得五體投地:“大當家的,是小六有眼不識泰山,讓人拆了你的綢緞莊。”
去砸店的混混早就一個個都嚇趴下了。
“小六有眼無珠,還望你放過底下的兄弟,小六的這雙眼睛,你就當魚泡踩了吧。”趙六說完,就要把自己的眼睛摳出來。
司傲寒一把擋下他的胳膊:“不知者無罪。以後都是自家兄弟,別窩裏鬥,讓外人看笑話。姓司的初來乍道,還不熟悉,第二把交椅由你坐。”
“謝大當家。”趙六服了司傲寒的武功,更服他的為人。
“還有你們!”司傲寒回過頭來,“沒看到你們吳老爹這麽大年紀了?還讓他在大太陽底下站著,連口水都沒有。”
“是。”小混混們連忙搬了椅子出來給吳老爹坐,撐傘奉茶打扇把他當老太爺一樣伺候上。
“吳伯,重建綢緞莊的事歸你管了。”司傲寒拉了趙六進裏屋,“我還有別的事要忙。”
吳老爹也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呷了口茶,看了看一臉殷切在他周圍圍了三圈的小混混:“小兔崽子們……”
“老爹請吩咐。”小混混們涎著臉湊近。
吳老爹突然放下茶碗:“還不給我建房子去!”